#內有血腥暴力髒話
不知何時,那個結界莫名出現在天界。
沒有任何預告、異象或提示,結界如背景般自然融入天界一角。
但畢竟是神仙,眾仙或早或晚都察覺到違和處:
原本空無一物之地,憑空冒出半山大的結界。
這裡已是至高天,絕大多數存在皆是神仙——神仙不同於其他族類,
有神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能預知天意——而今卻出現我們這群
神仙無從意料、無從知曉的不明事物,
還有什麼比這更奇怪的?
最初,半山大的結界靜悄悄,一直處於封閉狀態,
好奇前去試探的神仙,不是失蹤,便是在最外邊便被擊退。
——結界不會主動攻擊,卻會反擊,而我們尚未有實力一探虛實的神仙。
神仙們對一無所知的結界或有恐懼、或有迷茫,
由於各方意見不一,未成共識,對結界的態度轉趨保守:
繼續觀察其變化,有意探勘者則自行負責。
未知結界當空,至高天沉浸在一片透不過氣的寧靜中。
直至當年述職大典前夕,天帝被踢出神殿,瞬間寶座換了神坐。
寶座前立著一位男性成人外貌的神祇,無悲無喜、寶相威嚴,自結界而來。
光是存在,便讓在場神仙們倍感威壓。
以我一介武將的角度,探不出對方神力深淺或屬性 ……該怎麼說,
直覺上就是一個不自然、突兀的造物。
別的神仙的角度又不同了,
平日圍著我團團轉的小仙們不見了,
熱烈的、興奮的、癡迷的,目光緊隨高處的神祇,
彷彿見到什麼巧奪天工的藝術品似的讚嘆不已。
哼,美色會比天界發展重要嗎?
為何憑空出現結界?對方有何目的?對天界是否有所影響?
快來一些跟我一樣關心天界大運的仙友吧!
自結界而來的神秘神祇只要求兩件事:
其一、至高天的管理者換他,
其二、每年述職及冊封大典由他主持,
其餘諸事,他一概不理。
不處理天界事物,卻掌控神仙異動,比人界商業的董事會還過份吶。
本來天帝並非無可替代的職位,
然我方神仙的意見分歧,討論到最後懶得再議了,想處理此事的便自個去處理。
用不了多久,自結界而來的神祇便接任天帝職位。
對這突如其來的新任天帝,有的神仙樂見其成,有的仍憂心戒備。
然而,我們輕忽了那些細微的預示,太小看早前仙僚的失蹤,
待日後我們發覺事情的嚴重性,已經來不及了。
自結界而來的神祇……姑且叫他新天帝吧,
新天帝十分威嚴寡言,好吧,在我看來就是整天端個臭臉,
無論是逢迎拍馬或是公家議事都是愛理不理,想答才應上一句,
也未曾報過自身名號。
接近新天帝的神仙不在少數,男女皆有,各有各的目的,
或為刺探臥底,或為名利情慾,頻頻傳出死傷下仍前仆後繼,
卻沒聽過有哪個成功獲取確實消息。
我們對新天帝的身家背景依然一無所知。
直到我聽聞一小道消息:結界內尚有一不知名的女神。
自新天帝接管至高天,往來的神仙多了,結界也有開放進出的時候,
未久便聞有神仙在結界內見著一陌生女神。
然此消息也伴隨一連串的死傷,
雖非全面性, 但散佈消息的、得知消息的神仙,或早或晚都傳出死傷的災情。
神仙們尚且分析不出選定下手的條件及頻率,但合理懷疑出於新天帝之手。
我的直覺認定有必要一會傳言中的女神,肯定能從女神身上覓得重要情報。
我還記得最初見到女神的震撼感。
無生門後,純白空間裡存在著一個長髮女子,背對我隨意跪坐著。
十分蓬頭垢面的女子,長髮如樹藤糾結在背,身上的白底衣裙也有許多髒汙破損。
似是聽聞聲響,女子隨意朝門、也是我的方向,側身看了一眼,很快又調開視線。
然而,我的腦海揚起一段奇異音律,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掃過,
全身毛細孔頓開, 神魂猶如灌頂,瞬間清醒過來。
我見到一個容貌髒污,但五官秀美的女人,不到絕美,
卻擁有令人、或說令我動容的奇異氣質。
女人皮膚非常白皙,蒼白中透有一絲生氣,
深不見底的黑眼,無所謂、死氣沉沉的眼神,卻夾有倔強的光彩。
如一點墨滴落純白中,無聲卻令人印象深刻。
我聽到自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未曾見過西方遠古傳說裡的神人,但女人卻給我那般的感受,
如同錯開了寶盒、誤入了伊甸,遇見彷如潘朵拉、莉莉絲一般神韻的女人。
然而下秒場景一轉,我身坐正廳,結界裡的神殿正廳。
我笑得一派和諧、雲淡風輕,唯我自知內心煎熬了千萬遍。
私闖無生門禁地,未及向女神開口詢問,自己便被瞬移,孤身一神與新天帝對視。
我好歹是一介神仙、一名將軍,有這麼好擺弄嗎?
對,就這麼好擺弄。
新天帝面無表情盯著我看,手指緩慢敲著椅,咚咚響聲敲得我腳快抖起來。
手搖摺扇佯裝瀟灑,我無畏迎視新天帝的視線,
暗裡緊盯新天帝的神情,瘋狂思考下步該如何反應,方能順利避開此劫、保住性命。
豈料新天帝盯了自己半晌,皺了眉頭、開口說了這樣的話:
「你試著和她相處看看。」
啊?
萬萬沒想到、完全出乎意料,我不負眾望成功接近機密核心了!
「你能幫我殺掉他嗎?」
女子媚眼如絲、語聲曖昧,柔軟白皙的手臂和身軀貼了過來。
女神整潔時,還真是女神,全身上下盡是魅惑的代表。
「別開玩笑了。」反手推開女神靠過來的身軀,我已冒了冷汗。
「哼……我不夠美嗎?」前刻魅惑點滿的女神瞬間冷了下來,睨了過來。
「也不是這樣……只是,我沒那個膽。」
美則美矣,甚至騙了好幾個小仙為她捨生忘死,我自己有時瞧著也覺失控的魔力,
但不到讓自己奉上性命的程度,我的命可珍貴的很。
「沒用的東西。」
讓她罵、讓她鄙視,我都無所謂,畢竟,誰想和那位神為敵呢?
新天帝像在測試什麼,時不時丟幾個神仙入無生門認識一下女神。
女神的反應如同上述,初次見面便百般勾引,叫你去做掉外面那尊新天帝。
——看不出他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抑或這只是在作戲?
而實力不足、被女神迷惑心智,或與女神有什麼曖昧的神仙,無一不被新天帝擊殺。
女神猶如瘟疫,遇上不死也弄得你半殘。
直至神仙死傷數字急速攀升,我們才驚覺大事不妙。
最初僅是神仙失蹤,我們不以為意;
再來是透漏女神消息造成的死傷,我們懷疑但無證據;
而後新天帝公然掌殺伏擊的神仙,反殺刺客天經地義,誰都無法說嘴。
一個又一個合情合理的圈套,不去淌這場混水便能全身而退,
然則涉局其中便災禍連綿。
待設局誘殺之時,罪刑比例失衡,我們卻已無力回天,
天界自此籠罩半恐怖統治的陰影下。
啪!
無生門後,打在臉上的掌風讓她整身側飛出去,摔倒在地,還滾了好幾圈。
「妳就那麼下賤?那些都什麼東西,妳看也不看一下,每個都可以、
每個都照單全收!」
「既然每個都可以,為什麼不選我?」
「我對妳那麼好,妳卻偏偏選那些渣滓!」
外界認為威嚴寡言的新天帝,對女神卻是連珠炮式的謾罵。
倒地的女神動也不動,緩緩睜開的眼內有著墨石般神色,疏離又堅定。
很多很多年,她已經懶得算多少年了,懶得去爭辯了。
到最後,她連一個字、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也吝於表現了。
對她好?
不能說不、不能有任何一絲不悅、不滿,否則便是肉體言語精神的三重凌遲!
這是哪門子的好?放他媽的狗屁。
就連現在,看上去讓她和外面的神仙來往,
也只是為了激出她的回應,好來滿足他的互動要求,
若不是為了她的回應,他巴不得她永遠不跟任何生物來往,只跟他交流,
他媽的他就是個瘋子!
她對他實在厭煩至極,可惜無論什麼方法,她都擺脫不了他,
他死不了,她也死不了。
別的神殺不了他, 她也殺不了他,千次、萬次、無數次,臟器都外翻了,
下刻他還是完好如初。
無數次祈求、無數次希冀,就換來多少次絕望。
她早就不記得自己原本的個性,她的本身、周遭一切……都被他逼得
只剩下絕望、憤恨。
為了離開他,她陰險狡詐、煙視媚行、喜怒無常…… 變成這般面目
可憎、自己也討厭的樣子,
她活著究竟還有什麼意思?
美麗的女神首度在將軍面前自戕時,他慌得六神無主。
怎麼沒效?怎麼沒用?
將軍壓住不斷噴血和七彩精氣的傷口,不明白自己的仙法怎麼癒合不了傷口。
被血噴得一身狼狽的新天帝,一言不發望著倒在血泊中、臉色迅速灰敗下去的女神。
這回還有笑。
也不是每回都有笑的。
新天帝再默然拉開試圖搶救的將軍。「鐵了心要死,又怎麼會有效。」
將軍向後跌坐於地,仍是有些難以置信。
他不是沒見過神隕落,只是神的隕落通常帶有順應天命、犧牲奉獻的色彩,
就沒見過神死得這般像人的。
但後頭還有更難以置信的事。
死得只存幾縷硝煙的灰燼,新天帝大手一握,灰燼移入牆上三元鏡內。
眼前併出藍白兼七彩的強光,女神的魂魄、肉身憑空重塑出來。
將軍跪地,目瞪口呆看著眼前一切。
強烈的興奮感在心中炸開。
新天帝與女神的糾葛算什麼,他們來此的目的算什麼,
這些哪比得上窺得「造神」的奧秘?
「創造生命」一直是天道的極致奧秘,就算他已經是神,也未有憑空創造生命的能力。
但現在,眼前何止是創造生命,是造神啊,
無視天道規則,信手便能造出活生生、擁有神力神體神魂的神,
還有什麼比這更了不得的事?
他窺得不得了的事啊!
他認識了堪稱空前絕後的大能,他能藉此更進一步,瞭解構築這個世界的基礎法則。
「妳怎麼不考慮接受他?」
將軍滿心讚嘆,再生的女神似乎完美承接了自戕前的記憶,
眼中恨意狠狠貫穿了將軍。
承受將軍綿密的研究目光,女神不客氣回擊。
「那你是誰?為何長留此地?為了什麼?」
「我區區一介看守花園小仙罷了。」將軍搖扇,視線看向女神臉上的傷痕。
「是嗎?將軍。」女神清冷一睨,不再答理將軍。
被喚將軍的他盡可能回以顛倒眾生的微笑。
背後又冷汗直流。
他媽的,他以為他們不會在意他的存在,原來只是懶得講明罷了。
更何況女神幾乎都被拘禁在自己的宮殿內,從何得知他的身份。
他總覺女神知道他包藏的求知慾。
早前女神興致來了,還願向他說說所知經歷,
再生的女神卻愈益寡言,難得開口多是冷言冷語。
看來他也被列入變態的名單上。
不是他過份,一般來說,曲意奉承比較容易過日子,也是通常的結果。
又以受害者那方來看,為了存活、為了合理化一切,
轉而屈服、迎合加害者的權威也是常見的發展。
別的神仙認為女神只是新天帝行虐殺的工具、藉口,
但在他看來,女神倒像新天帝的逆鱗。
要他說新天帝完全苛待女神也不盡然,
哪個敢輕薄、非議女神,新天帝無不一一親自行刑處死,不就展現對女神的重視?
好比今年述職大典,女神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新天帝大手一揮,
女神瞬間光鮮亮麗、風華絕代,誰敢非議她?
一神之下、萬神之上,唯此至高無上的地位,女神從來不屑一顧。
女神就好懂得多,恨死新天帝了,無時無刻不在思量如何做掉他或離開他的方法。
「您何不直接設定成讓她喜歡您?」這句是建議,也是試探。
時至今日,將軍能與新天帝同桌而坐、以友相稱,他可費了不少功夫,
要知就算他已是心腹不二人選,堪稱天界第二把交椅,
新天帝仍不改多疑個性,隨時會掀了他。
將軍的提問讓新天帝沉溺在自個的思緒裡。
那個千嬌百媚的女子,對自己毫無芥蒂、百依百順的可愛模樣,
他不是沒有見過, 只是覺得虛假、膩煩。
新天帝一副無所謂。「或許……我就是想看她屈服的樣子。」
本以為又等不到回應的將軍訕訕搖起摺扇,虛浮乾笑幾聲。
哎呦,果真是個變態。
「妳看妳現在活成什麼鬼樣?」
兩座神尊身處人界的一溪畔,溪畔有具趴臥的女性軀體。
將軍以袖掩住口鼻,靜觀新天帝朝地上的軀體發飆。
在將軍也對新天帝那幾套手段膩了的時候,
新天帝有了新想法:讓女神洗清記憶、投胎人界,受五毒八苦,
說不定能磨一磨女神的硬脾氣,進而幡然悔悟,自願心許新天帝。
呵呵,他一介陽光正向的神仙,還真難理解變態的思維。
將軍初聞計畫時, 理智告訴他:以新天帝的智商和神力絕不會做如此蠢事,
不然被新天帝統治的他們不就顯得更蠢。
他真希望這一切作為能有個高深玄妙的目的,
否則看上去就只是齣虐戀情深的肥皂劇啊。
「妳就不能對我低個頭?妳看妳遇到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妳向我低個頭不就好了?我就讓妳順風順水、稱心如意!」
將軍頗為無奈。都罵一個小時了,新天帝還沒作罷的打算。
記憶洗清了、人也昏迷了,在這罵給誰聽?
「我看她這次也挺努力,說不定……」會出現什麼轉機呢?
將軍還蠻佩服女神的意志力,一般人哪堪萬事成空的摧折,
但轉生多次也不見女神有屈服過。
新天帝立即回身反駁:
「她不可能好的!她的命都我安排的,她要怎麼好、怎麼好?!」
一句氣憤,瞬間震波爆開,萬籟俱寂。
將軍忍不住後退一步。他真是怕了。
他頓時能理解女神的心情,伴君如伴虎啊。
將軍轉身離去,不想再看下去了。
再等下去,怕也是一具屍體。
新天帝留待原地,目光沉沉盯著將成屍體的軀體,
彷彿這般看著便能看出個新花樣。
「我不懂……」新天帝雙手掩面,苦澀的聲流出:「這一切不是妳期望的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