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邊的一條靜巷，一間裝潢相當用心的咖啡店。
巷子的底端是一座光禿禿的山丘，怪石嶙峋，什麼樹木都沒有，可謂毫無生氣。曾經，更
正確的說是兩個禮拜之前，那附近都還是很多人去的聖地，但現在卻已經乏人問津。
落差之大，不勝唏噓。
以前咖啡店靠著去完聖地的人潮，總是高朋滿座，不過以現在沒落的情形下，加上並不是
開在人潮絡繹不絕的大馬路邊，只能靠著以前做出來的口碑，讓一些人願意走進去巷子裡
光顧，再外加一批養出來的熟客撐住生意。
咖啡店的老闆當初開這間店花了不少錢，選用了相當有質感的木料來裝潢，整間咖啡廳都
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木香。
老闆也相當喜歡收集一些獨特的收藏品掛在咖啡廳靠門口的牆上，像是歐洲國家的車牌，
或是南美洲公路路牌的仿製品，有些客人如果對那些有興趣，老闆也會很熱情的向客人解
說那些東西的由來。
不過，老闆和他的未婚妻上個月去義大利精進咖啡技術，於是老闆找上了他一位也在咖啡
圈子的朋友陶文遠來幫忙顧店。
老闆跟陶文遠說可能要幫忙顧店三個月，陶文遠看在跟老闆有點交情，加上也曾教過他一
手之下，當下一口答應。
陶文遠本來是在別間咖啡店當店長，不過店長也不是每天都要去店裡，所以他還是有時間
能夠幫忙顧別間店的。
豈料陶文遠才顧了兩個禮拜，便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讓這裡瞬間沒落了下來。
當陶文遠告訴老闆這件事的時候，老闆在line的視訊畫面裡露出了個非常不可思議的表情
。
老闆知道生意難做了。
可是更令陶文遠絕望的不是這個，但他想想老闆也不是熟到可以講這件事的朋友，決定自
己默默地吞。但他都答應老闆要顧店三個月了，說什麼也要強顏歡笑地繼續撐下去。
在客人面前永遠都要堅強。
人潮少了，卻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的鬼想進來消費。
不過老闆沒有陰陽眼，所以從來不做鬼的生意，但陶文遠有。
生意掉了一大半，讓陶文遠把腦筋動到鬼身上。
於是陶文遠設計了一份新的菜單，價格除了標註新台幣之外，另外多了一行用來標註咖啡
豆的數量。
那些咖啡豆數量都是實際泡出一杯咖啡用量的兩倍，陶文遠想說鬼也不見得有新台幣，不
如以物易物，讓鬼用咖啡豆代替付錢，這樣他也能省下一筆買原料的成本。
陶文遠改變了經營模式之後，鬼客人常常比活人客人還要多一點，而且鬼常常是一對對的
情侶一起來，喝同一杯咖啡，吃同一塊蛋糕，好不甜蜜。
這也讓陶文遠多了很多咖啡豆。
每當看到這種情景，陶文遠心裡總有點不是滋味，但他清楚整間店只有他一個陰陽眼，所
以送鬼客人的餐全部要靠他自己，笑容再僵硬也要硬擠。
客人不分人鬼，從來沒有幫忙扛壞情緒的義務。
但在不怎麼多的活人客人裡，卻有一位男子令陶文遠印象深刻。
最近這兩個禮拜，他每天都固定晚上七點半進來，點兩杯黃金曼特寧跟兩個芒果慕斯，每
次都坐離門口最近的那張桌子。
那張桌子可供四個人坐，但他都固定坐在門口旁邊的椅子，若有所思看著靜巷的夜色。
每次那個男生的旁邊，總有一位妙齡女鬼坐在旁邊，什麼都沒做，就是靜靜地看著男子。
「欸，店長，你有沒有發現我們有一個客人來的時間都超級固定，而且永遠消費一樣的東
西，永遠都是520元，然後一定拿千元大鈔來找。」工讀生何英宏小聲地向陶文遠道。
「我有在看。」陶文遠收下了一位中年男鬼的一大包麝香貓咖啡豆，今天連鬼的生意都有
點冷清，實在是需要那位男子趕快進來消費了。
陶文遠有跟店裡的工讀生和店員說做鬼生意的事情，所以他們看陶文遠憑空收各種咖啡豆
已經見怪不怪了。
說曹操曹操到。那男子在晚上七點半準時踏進咖啡廳，分秒不差。
520元的金主。
何英宏瞄了眼店裡濃濃歐風的時鐘，他已經準備要拿芒果慕斯了。
「兩杯黃金曼特寧，兩個芒果慕斯。」男子的話早被陶文遠和何英宏料中。
男子一如往常，話音一落便轉身往他那門口旁邊的寶座走去。
固定坐在男子旁邊的女鬼早已在寶座旁邊等他了。
今天生意不好，這個時候除了那男子外，只剩下其中一桌有一位女子在用筆電，她好像用
很久了，都沒打算離開的意思。
陶文遠決定親自送餐給那男子，並且嘗試和他聊聊，他太特別了。
現在店裡沒有鬼，吧台交給何英宏沒有問題。陶文遠把兩杯黃金曼特寧和兩個芒果慕斯送
去給那男子，逕自拉開男子對面的椅子坐下。
男子把一杯黃金曼特寧跟一個芒果慕斯擺在自己旁邊的位子上，好像是給女鬼的？
他有陰陽眼？陶文遠看了看坐在男子旁邊的女鬼。
男子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便又默默地看著店外那條靜謐的巷子。
以前這巷子晚上也是人聲鼎沸，但都是過去式了，陶文遠心想。
自己的過去也都是過去式了，但腦子總是嘗試騙自己那還是現在進行式。
陶文遠苦笑地搖了搖頭，來這裡的目的不是自怨自艾。
「先生？」陶文遠輕聲向那男子道。
男子似乎沒有聽到，陶文遠只好稍微把音量加大，「我是這間店的代理老闆，不好意思想
要冒昧請教。」
男子把視線從店外移到陶文遠身上，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悔恨、痛苦、思念，還有疲倦。
男子上下打量著陶文遠，記憶中彷彿有和他打過交道。
「說吧。」男子切了一小口芒果慕斯塞進嘴裡。
陶文遠道：「不瞞你說，我發現每天晚上這個時間，你都會點一樣的東西，坐一樣的位子
，我也在別間咖啡店待過蠻久的時間，常客是會有，可是會精確到跟你一樣，倒是第一次
看見。如果不嫌棄，願意跟我聊聊嗎？」
陶文遠覺得男子一定有問題。
男子沒有回答，不過男子旁邊的女鬼倒是說話了：「他問題很大...他這兩個禮拜完全沒
有笑過...我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我希望他可以變回過去那個愛笑的他。」
陶文遠仔細看女鬼才發現她的頭跟手臂都是大小不一的擦傷，不過還是不掩其清麗。
「男女朋友？」陶文遠看了一下男子，對女鬼用嘴型道。
女鬼點點頭。
男子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陶文遠的嘴巴。「你怎麼知道是男女朋友方面的問題？」
陶文遠指了指男子旁邊的黃金曼特寧跟芒果慕斯。
「你看得到小安？」陶文遠這下確定男子沒有陰陽眼了，「可不可以讓我也看到？」男子
語氣有點激動。
有陰陽眼在這種時候我不覺得是什麼好事情，看不到才能好好地學著說再見吧。「我沒辦
法讓你看得見鬼，抱歉。」陶文遠道。
「我每天晚上都夢見小安，我知道最近我們的愛情好像有點變成習慣了，所以我想要來點
不一樣的，讓這份愛再燃起一點激情，可是...」男子仰頭喝了一大口咖啡，想阻止眼淚
滑下來。
女鬼，也就是小安，看著被觸動到敏感神經的男子，不停地向陶文遠訴苦。
「...小安很想去搭熱氣球，可是我之前太忙了，就一直拖著沒去，其實我很想在熱氣球
上告訴她，不管她在哪裡，我都很愛她，每天能看到她我都很開心，我不想失去她...」
男子續道。
小安眼眶泛紅地笑著，「我以為你是一根大木頭，只是機器一樣地過著兩人生活，原來你
也是有感覺的嘛。看來果然有用，他終於肯說了...」
有用？她也有去那裡？陶文遠心下一凜。
「那很好啊，只是我覺得還是要學著怎麼一個人繼續勇敢的走下去，說真的，如果鬼一直
流連在人間，其實對他們很不好。」陶文遠對男子道，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勸人還是在
勸自己。
陶文遠沒告訴男子的是，如果鬼完成了生前最後一個願望，他們就會去投胎了。所以如果
男子在熱氣球上把話說完，那小安就會去投胎，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過男子自始至終都看不到鬼，這樣應該比起有陰陽眼的人好一點吧，至少不用承擔二度
分離的痛苦。
「小安最喜歡吃芒果慕斯，所以我每天都買兩份，我相信她都有吃到吧。」男子問陶文遠
。
不論小安有沒有吃，陶文遠都會點頭。愛情裡最可怕的就是習慣，習慣什麼都是兩份，到
一方離開了都改不過來。
某方面來說，說再見最可怕的就是逼自己把以前熟悉的事物斷掉，往一片未知裡走，偏偏
多數人對未知總是害怕。
陶文遠看著男子的穿著，黑色正版adidas外套，左手腕戴著一隻跟自己一模一樣的swatch
手錶。這裝扮似乎有點熟悉，好像之前就有看過他的感覺，但總是想不起來在哪裡。
「你我都是天涯淪落人...」男子對陶文遠苦笑。
陶文遠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對情侶時，他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鬼影出現在那男子身後。
他倒抽一口氣，急忙起身，連椅子都來不及靠，便匆匆地往吧台的方向跑去。
小安看了看陶文遠的背影，又望向她男友身後，發現一位跟她一樣同樣全身都是擦傷的女
鬼正滿臉疑惑地看著吧台方向。
為什麼他要一直躲我？男子身後的女鬼一直不知道答案。
***
何英宏看陶文遠急急忙忙地跑到吧台後面的小倉庫去，本來想叫住他，但陶文遠速度太快
，根本攔不住。
小倉庫原本是老闆堆雜物的地方，但在兩個禮拜之前，陶文遠發現一位鬢髮盡白的老頭竟
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小倉庫裡。
老頭自稱是這附近的一個小小愛神，只是現在無家可歸，只好暫住在這。
那時候陶文遠心中悲苦交加，根本沒辦法思考老頭在說什麼，就讓老頭這樣住了下來。
愛神看陶文遠還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摸摸鬍鬚道：「你就只會說別人，都不想想自己嗎
？」
「你都...知道啊？」陶文遠道。
「廢話，我是愛神耶。」愛神道，「那個小安我在失去家之前有看過她，誰知道才剛幫完
她，我家就瞬間不見了。」
愛神都沒有離開倉庫，但對於陶文遠剛剛跟小安和她男友說話倒是瞭若指掌。
「文遠，都你在說陳建邦，那你自己呢？你是不是比他更該學呢？」愛神問陶文遠。
「那男子叫陳建邦喔？」陶文遠道。
「那不重要，」愛神道，「重點是你，你打算一直逃避到什麼時候？都這樣偷看一眼就跑
，你打算就這樣安慰自己每天都看得到？」
陶文遠一時語塞。
「他們遺體一直沒辦法回家，靈魂跑不遠。你就吃定這一點，都故意排自己晚上才要來這
裡，她白天去不了你當店長的那間。」愛神劈哩啪啦地講：「你也知道她常常來店裡，所
以瞄到她跑進來，不是躲倉庫，就是蹲在吧台底下，叫工讀生幫你擋。」
陶文遠想說什麼，愛神卻叫他聽他說完。
「她聽到工讀生說你在忙或你不在，有時候都會一直站在門口等到店關門耶。每天你要回
家，還要我先出去勸她離開，你才敢出來不是嗎？」愛神續道，「我勸她走的時候，她都
以為你是不是不愛她了，不然為什麼都要一直躲她。你真該好好看看她失望的表情，你忍
心讓她一直那麼難過？」
「我就是很愛她才要這樣啊！」陶文遠激動地道。
「你的手機桌面跟螢幕保護程式是什麼，你自己清楚，這樣也看得到啊，難道你都不用手
機？」愛神道，「我覺得你自己要面對啦，如果今天下班的時候她有在門口等的話，我
不幫你勸了，我就是太愛當濫好人了，你要我每次都勸她，我還真的都去。」
愛神知道二度分離有多痛苦嗎？而且這次分離是再也不會回來的那種。陶文遠心想。
「陳建邦又看不到小安，對他來說第一次就是永遠別離了，他再怎麼樣都一定要好好學著
說再見，學著一個人好好過啊。」陶文遠道，「可是我不一樣啊，我有陰陽眼，我看得到
她，我說什麼都不能讓她永遠消失的。」
「就是陰陽眼害了你，害你每天都在當鴕鳥，鬼一直在人間你也知道很不好，可是你卻一
直做傷害鬼的事情。」愛神皺眉，不禁提高音量。
陶文遠默然地看著愛神。為什麼我還在傷害她呢？可是，我怎麼可能會這樣？
這十一年來，或許我不是什麼模範男友，但傷害她這件事，我以前是絕對不可能做的。
可是愛神說我現在有。
是自私蒙蔽了我嗎？
還是我跟陳建邦一樣，習慣到不甘願承認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何英宏看到陶文遠獨自站在小倉庫裡，都沒有出來，便走進去看看。「還好嗎？」
陶文遠搖搖頭，「我沒事。我來忙吧。」
他往吧台走到一半，站在小倉庫的門口，不禁有點躊躇。
我還會看到她嗎？
***
「剛剛那個每次都點一樣東西的人，他要離開的時候，要我跟你說，他決定現在出發，到
台東找個地方睡覺，隔天搶熱氣球的頭香。」生意不太好的晚上，好不容易才有一個客人
進來，何英宏邊沖熱拿鐵邊說。
陶文遠只是抬頭看了一下門口，又低下頭繼續做起司蛋糕。
「那個人要跟你說，你就聽一下吧。」何英宏覺得陶文遠根本沒有在聽。
陶文遠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示意何英宏繼續說。
「那人是怎樣啊，搶熱氣球的頭香有什麼用？又不是搶那種大廟的錢母，第一個坐熱氣球
只會噴錢不會生錢。」何英宏的結論非常不三不四，「他說之後再來就不會再是520元了
，一個月下來損失也不小啊。」
陶文遠心中想的卻是陳建邦行動力居然如此之高，說要帶小安去坐熱氣球，馬上就出發了
。
他以後不會再付520元了，那熱氣球就是幫他的愛情畫一個休止符了吧，從此小安重入六
道輪迴，再不相見。
可以習慣兩個人，是不是也可以嘗試習慣一個人？
陶文遠沒有答案，小安已經不見了，不過那位原本站在陳建邦身後的女鬼也消失了，直到
晚上十一點半店都收完了，何英宏也回家了，都沒看到。
愛神見陶文遠把店門關上，不是走向大馬路的方向，反而走向巷子尾光禿禿的山丘，覺得
事有蹊蹺，便決定跟上去看看陶文遠要幹嘛。
咖啡店離那座光禿禿的山丘只有兩個十字路口的距離，說真的並不很遠。
那座山丘非常突兀地矗立在巷尾，彷彿一隻想要下山獵食的怪物，對著這座城市狺狺狂吼
。
離山丘越來越近，人煙越發稀少，房屋也漸漸有破敗之象。甚至在山丘旁邊的房子，早就
扭曲變形，灌滿了砂石，鋼筋水泥在大自然的力量下，完全不值一哂。
山丘被綠色的工程圍籬圍了起來，上頭貼著各式各樣的符咒，地上也還有一落落的金紙灰
，似乎告訴著世人，大自然曾在這裡大開殺戒。
陶文遠站在工程圍籬之前，如果一張符咒是招一個人的魂，這裡少說有超過二十張，符咒
上筆走龍蛇的字跡虎虎有威，彷彿要向大自然要回這些無辜的靈魂。
工程圍籬沒有門，所以也不可能走到山丘上，陶文遠仰頭望著，這座山丘為什麼要出現？
如果沒有這個山丘，我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
兩個禮拜之前，巷子依然人聲鼎沸。
現在是山丘的地方，以前是一塊彎月形狀的中型廣場，廣場後面才是一片山坡。
山坡下有一座小廟，廟旁架了一個長長的竿子，上面綁滿了各式各樣的紙條。
紙條上都是一對對情侶的名字，他們都是感情走到了一定的瓶頸，把狀況告訴小廟的愛神
，愛神就會想辦法讓他們感情能夠繼續順利地走下去，如果覺得愛神有用，那就把名字寫
好綁在竿子上，彰顯愛神的功績。
愛神法力很好，向愛神訴苦完才走出廣場，吵架的情侶立刻和好，愛在心裡口難開的人，
也終於說出心裡話。
因此愛神聲名遠播，也有很多人慕名而來，愛情聖地之名，不脛而走。
情侶和好之後，回程路上沒多遠的地方就有間咖啡店，加上真材實料，老闆技術也好，所
以總是高朋滿座。
陶文遠在幫忙顧店的頭兩週也有享受到這種紅利。
這天陶文遠在自己當店長的咖啡店早上下午都有班，晚上才能來幫忙老闆顧店。
一路忙到晚上七點才趕來，何英宏跟另外一個工讀生早已忙得不可開交，陶文遠連忙換個
衣服，便加入工作的行列。
豈料，才忙沒多久，陶文遠便見到李小穎走進來，臉色不是很好看。
「陶文遠，我有話想跟你說。」李小穎口氣不是很好。
陶文遠指了指吧台，「可是我現在還有很多單耶，等一下好不好？」
何英宏看了眼李小穎，低聲對陶文遠道：「你先去啦，這裡我們來沒關係，我速度可以。
」
陶文遠嘆口氣，「好吧，那先麻煩你們了。」他離開吧台，跟著李小穎走。
李小穎把陶文遠帶到那個愛情聖地。她沒告訴他，她已經跟愛神說完了，只是還沒有把紙
綁在架子上。
一堆人都在架子上綁紙，原來那麼多人的愛情都曾經走得跌跌撞撞，危機四伏。
「你是不是在這段關係裡面走累了？」李小穎問陶文遠。
「怎麼可能？要我走幾十年我都不會累的。」陶文遠道。
「可是我覺得你有點變了，你現在好像只是每天習慣旁邊有一個人，好像不太像愛了。」
李小穎道。
她的意思是說，她覺得我不愛她了，我只是習慣旁邊有她？陶文遠思忖。
「但是我還是很愛你啊，我覺得這樣的愛很不對等...」李小穎續道。
我習慣身旁有她，跟我還愛她可以並存啊，「小穎，你聽我說...」
豈料，line卻在這時候該死的響了。
人力真的不夠了，請求支援。
陶文遠把另一個工讀生傳來的訊息給李小穎看。
「那你先去忙，等一下我把名字綁在竿子上，綁完就去找你。」李小穎道。
「我習慣有妳，是因為我很愛妳，有妳我每天心情都很安定，所以我不能沒有妳。」陶文
遠拉著李小穎的手，「等一下請妳吃我自己做的草莓蛋糕，記得要來喔。」
讓陶文遠在這裡說愛我，愛神會保佑我們走過幾十年吧。李小穎看著陶文遠，「你先回去
吧。」
陶文遠依依不捨的鬆開拉著李小穎的右手，「要趕快來喔。」
就在陶文遠走回咖啡店途中，他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陶文遠連忙轉頭一看，只見愛情聖地後方的山坡以雷霆萬鈞之勢整片轟然而下，揚起陣陣
煙塵，彷彿千軍萬馬一齊衝鋒陷陣一般。
人群的驚呼聲迅速被土石的崩落聲淹沒，巷子裡的住戶也急忙地往大馬路的方向奔逃。
陶文遠想到李小穎還在那裡，決定折回去愛情聖地，我不能沒有她。
不料，當他才準備折回去時，他感覺自己被一隻手拉住，力氣甚大，令他動彈不得。
「你瘋了嗎？」拉住陶文遠的男子對他吼道。
陶文遠看著那男子，穿著黑色正版adidas外套，左手腕戴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swatch手錶
。
「我女朋友還在裡面！」陶文遠快崩潰了。
「你自己看看，」男子要陶文遠往愛情聖地的方向看。「不是只有你女友在裡面，我的也
在裡面。我跟她約好在廣場的...」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堅毅。
整片山坡已經滑落完畢，有如一座圓頂的陵墓把整個愛情聖地給埋掉了，煙塵仍然從那座
新生山丘緩緩飄散在空氣中，這裡有的不再是愛人更加親密的喜悅，只剩下沉重的哀傷。
陶文遠見到一對對的鬼魂從山丘飄出來，他忽然想到某樣東西，頭也不回地往大馬路的方
向跑。
今天不去咖啡店了...
***
「文遠。」愛神站在陶文遠旁邊，陪他看著工程圍籬上一張張的符咒。
政府花了一個禮拜來挖這座山丘，嘗試挖出點東西。但山丘實在有點高，挖了半天除了土
石什麼也沒得到，只好圍起來放棄了。
愛神嘆了口氣，「也許我這愛神當錯了，才會被上天處罰到連廟都沒有了。我一直以為讓
所有情侶無論如何都不分開才是稱職的愛神，現在想想，離別某方面也是愛的一種，成全
對方，讓他走更適合的路，讓對方幸福總比永遠綁在一起，卻過得很辛苦來得好吧。」
愛神是希望我再跟李小穎見一次面，吃完我來不及送出去的草莓蛋糕之後，放她去投胎嗎
？
人鬼殊途，終究不可能把她永遠綁在人間的，她走該走的路，孟婆湯喝下去，我陶文遠直
接被抹得一乾二淨。
那我呢？課本從沒教過怎麼愛人，更不可能教怎麼離別，怎麼一個人承載兩個人的記憶活
下去。
講陳建邦容易，自己做卻很難。
但陳建邦就算不知道怎麼重新習慣一個人，他還是義無反顧的決定放手了。
那我是不是也要去找李小穎？
正當陶文遠舉棋不定之際，他的手機赫然響起。
很熟悉的號碼，丁噹的歌聲在夜空中飄盪。
從事發當天我就開始躲，好像每天都只要偷瞄一眼，我隔天就能繼續看到李小穎。
但這種畸形的相處模式，叫做愛嗎？
陶文遠手擺在接通鍵的上方，他完全沒想過他跟李小穎除了是情人或夫妻之外，還會是什
麼。
只剩下丁噹的歌聲繼續著，我們不像我們。
李小穎很喜歡的歌，現在聽起來卻格外諷刺。
時間久了
這份感情
已經陷得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