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格蘭迪,
誕生於星期一。
牧師坐上圓桌前的木椅,沉默地望著壁爐中僅存零碎的火星,沉沒,一點一點於堆積的灰
燼。
「其他教區的牧師傳來消息,說倫敦的聖賈爾斯似乎出現了流行病」
他搓著手對著妻子開口說道。
「那不是在南方嘛,離伊姆也有一些距離,不會往北傳來的吧」
牧師看了眼手中的聖經,
「祈禱吧。」
人們正在誕生,人們正在死去。
正在死去,人們正在死去。
「先生。」
男僕捧起手中快要見底的油漆桶遞向前。一名低階官員邊手帕掩住口鼻,
屏息,高舉右手的鬃毛刷;隨後落下的兩撇鮮紅色的大叉從此成了這扇門永久的傷痕。
一旦做了標記後,裡頭的人便不被允許離開了。
官員曾答應無數過人,痊癒後會再來擦去門上的紅漆,
他也向他們保證,能出來的日子不遠了。這是真的,他暗忖,
「裝在棺材裡。」他低聲喃喃自語。
倫敦的瘟疫已傳至內城區,而這戶人家不過是數以千計分之一。
門板上血液般黏稠低落的紅漆濺了官員的手,
他皺了皺眉卻並不在意,
整日劃記的他早已滿手鮮紅。
一扇一扇、一筆一筆,
無論標記了的門後是誰,他都沒有多餘的悲傷可供施捨了。
官員向後退了一步,轉身回到大街上,
一名穿戴黑色長袍、寬沿帽及鳥嘴面具的人正快步走過,和正回過身的他撞個正著。
那人拾起落在地上的手杖,並壓了壓帽沿點頭示意,匆匆地便又離去了。
官員看著他離開後,
嫌惡地拍了拍被灑滿紅漆的襯領,一旁的男僕慌張地指著主人的臉說道:
「先生、您的鼻子」
鼻腔竄出的腥味引著鮮紅的血液源源不絕地湧出,
官員趕緊用手帕捏著鼻子抬起頭來。
by’r Lady.
幾日過去,街尾的布商站在他的小店門口,那是在收市前的星期五。
「這批貨是要送去伊姆的,」
他對著馬車伕說道。
「亞歷山大·哈德菲爾德收件」
車伕點點頭,馬鞭一揮,
由倫敦前往伊姆的馬車就此出發。
布商望著載滿樣品的馬車離開時揚起的沙塵恍著神,沒注意到一位男僕從對街緩緩靠近。
「買喪服用的黑綢。」
布商回過神來退了一步,斜著眼皺眉打量眼前看來病懨懨的男僕。
「哈,現在每天每天都在死人,上一秒還在走著都可能下一秒就倒在路邊,還未替親人下
葬也許自己都要替自己建墳!傻子,喪用的料子早已經賣光了。」
布商不打算理睬他,回身走回店內,男僕只面無表情地舉起手中滿滿一袋金幣,道:
「要上好的。」
滿載布匹的馬車在途中的井旁停靠,休憩中的車伕用手搧著風,
八月末底的空氣仍濕黏燥熱。
他看著眼前經過了一名身穿黑色長袍的旅人,隨口喊道:
「先生、先生!您往哪裡去?也許我可以順路送您一程」車伕嘴角暗笑。
那人停下腳步,向車伕行了禮,便上了馬車端正地坐在布匹之後僅有的一角空間。
他望見一匹繡著優雅花紋的料子,緩緩細瞧的同時,車伕的口哨聲從前方傳來,馬車一震,
往伊姆的路途再次由馬蹄踏出,搖晃著。
車伕本想趁機敲詐幾個錢幣,從伊姆村離開後便能到附近的小酒館去喝上幾杯;
他想著到手的無知肥羊,以及酒館老闆娘的身姿,笑開了花。
然而到了伊姆村口時,他回過頭去,卻並沒有看見那名旅人的身影。
「嘖。」
是夜,牧師坐在圓桌前喃喃自語:
「這次恐怕非同小可…」
擦著盤子的妻子回過頭來,
「聖賈爾斯的疫情好轉點了嗎?」
牧師搖搖頭,
「越來越糟。也許不久後,整個倫敦就會完全淪陷。」他低聲呢喃,
「弄不好,也許全英格蘭都會淪陷…」
當晚,他將自己鎖在房內禱告了一整夜。
萊爾早晨趴在房間的窗口,望向伊姆村口外不遠處的山丘上,一棟突兀的小房子。
一名身穿黑色長袍,戴著寬沿帽的男人就在幾天前,來到了伊姆村,
聽人說,他叫作格蘭迪先生。
萊爾母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萊爾?別再亂看了。」
「媽媽,格蘭迪先生為什麼會來我們村子?」
「不要好奇,很失禮。快換好你的衣服,
今天我們要去參加哈德菲爾德太太的喪禮。」
牧師站在前方主持,
村民們排著隊,輪流在哈德菲爾德太太的墓前獻上哀悼與花束。
菲爾放下手中的白花,回頭走進人群時,
卻看見了格蘭迪先生站在他門前的小坡,面無表情的注視著一切的進行。
「…聽說哈德菲爾徳太太,被他拜訪了。」
對街的太太們小聲地說著,
「他不是沒和村裡任何人打過招呼嗎?剛搬來的時候也是」
「是她親口和我說的,」她的嘴和她的耳朵幾乎要黏在一起。
「她說他上門來不是來打招呼的。
格蘭迪先生給了她一張寫著她名字的草紙,
還說要她…」那太太壓低了聲音瞧了瞧四周,
「要她怎麼樣?」
「可以先想好自己的墓誌銘。」
眾人面面相覷。
「…什麼啊,真可笑」
「哈德菲爾德太太也是這麼說的,所以沒有理會」她頓了頓,
「只是沒過幾天,哈德菲爾德太太就被發現倒在路旁了。」
那位太太的嘴唇快速的張合,沒來得及擦乾嘴角的口水;
村民們竊竊私語著,喪禮忽然失了焦點。
「媽媽,格蘭迪先生是做什麼的?」萊爾小聲的問著,
「不知道,只有牧師去拜訪過他。」
牧師聽見了後方嘈雜地混亂而回過頭來,看了眼山坡上的格蘭迪先生。
萊爾的母親在回家前特別囑咐了他:
「不准靠近格蘭迪先生的房子。」
牧師在結束喪禮後,對著妻子輕聲說道,
「看來我得去拜訪裁縫師一趟。」
他望著哈德菲爾德太太的墓碑猶豫著,
也許,那日就快來臨了。他痛恨自己的這種猜想。
萊爾每日下午,都會趴在窗口望向山丘上孤伶伶的那棟房子,沒有正常人會想住在那種地
方的,他心想。那間屋子空了好久,陰森森的沒人敢靠近,在格蘭迪先生住進去之前或之
後都是。可偏偏他對這個陰沉的陌生人和總是漆黑的屋內很是好奇。
那日,他在窗前看見格蘭迪先生門前的草地上,似乎遺落了什麼,
也許這是個好機會,萊爾邊跑向山丘邊想著。
格蘭迪先生屋子的門僅微微地掩上,留了幾吋隙縫,
卻只顯示了屋內的陰暗。
所幸東面而來的幾絲陽光仍舊趁隙鑽入其中,
萊爾心想,格蘭迪先生大概還在房內休息。
他站在門口,透過微小的門縫和細碎的日照,瞇著眼睛努力細瞧。
在微微地適應了陰暗後,
他看見了牆上玲瑯滿目的工具、掛鐘、以及
一道高大的陰影擋住了日光。
門縫中頓時變回一團漆黑。
萊爾回過頭來,抬頭望見格蘭迪先生灰濛濛又蒼白的臉。
儘管他也有著一雙眼睛、一隻鼻子、一對耳、兩片唇,
這些基本的五官卻沒湊出任何表情;萊爾想不出任何詞彙形容那樣的樣貌。
格蘭迪先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萊爾。
萊爾連忙舉起手中的鳥嘴面具,
「先生,我看到您掉了這個!」
格蘭迪先生沒有說話。
「還給您。」萊爾踮起腳尖,又把面具舉高了些,
格蘭迪先生沒有動。
「那、您不要了的話,可以送給我嗎?」萊爾眨了眨眼睛,
格蘭迪先生沉默的注視著萊爾,微微點了頭。
萊爾將嘴角上揚,道了謝後,小鬼靈精一溜煙就跑回了村子。
格蘭迪先生注視著萊爾跑下山丘、鑽入樹叢、奔往村子、穿過墓園、經過教堂、溜進後院
,踩著木板樓梯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打開房門、爬上床、將面具放在枕頭下、又透過窗
子回望而來。
格蘭迪先生持續注視著萊爾,
不知道有多長時間,也許一直到了沒有光的深夜。
也許更久。
牧師到了裁縫師哈德菲爾德先生的門前,急促的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他著急的推開了門,陰暗的屋內只有窗外和門縫間洩入的微弱日光,
輕覆於木桌旁剪裁至一半的布匹上,花紋優雅。灰塵慵懶地飄著,
後方的房間裡頭卻散發出一股惡臭。牧師用袖子掩住口鼻,在屋內四處呼喊張望,
卻不見熱情的裁縫師出來迎接的身影,只聽見裡屋的床上,傳來纖細、微弱的呻吟。
「哈德菲爾德先生!好幾日沒見到您上教堂,您…」
「…蒙佩森牧師。」他發出吐息般的氣音,每一字都彷彿是最後的一口氣。
「是、您說」牧師急得快有了哭腔,又更靠近了一些,
「我看見我的妻子,她在喚我了。」
「她穿著我為她新縫的禮服,那美麗的料子是特意從城裡送來的、是最時髦的…」
「不、不,上帝會…」
「上帝的懲罰到了,我贖罪的時刻到了」
牧師握緊了他手中的十字架。
「她下葬的第一日,夢裡聽見她的呼喚,我以為那是思念」
「第二日,我的身體冒出了幾個腫塊,我看見她站在窗外」
「第三日,腫塊破了,開始流膿,身體像火在燒、在烤,她進門來了」
「第四日,腫塊已經布滿全身,我沒有了起身甚至呼吸的力氣。她在一旁對著我笑,好美
」
「今天,牧師。我的指尖發黑潰爛,但您別擔心,劇痛之下早已沒了知覺。」
「只是有一顆裁縫師的心臟快碎裂了。
好險她來了、她要來了。牧師,就在您身後,離我們好近。」
「不,我會向教會請求援助、我會…」
「牧師、牧師。」虛弱的裁縫師喘著氣,
「替我拿來我最珍愛的布剪好嗎?金邊的。」
「不行。答應我你不會…」
「牧師。」哈德菲爾德先生的眼神從未如此堅定。
「…」牧師咬了咬牙,
轉過身奪門而出。
眼前的生命凋腐著零落,牧師奔跑著想起哈德菲爾德先生的指尖,如花辦片片落下的痂,
他仍正一人無聲地枯萎著敗亡。他甩了甩頭,害怕再看到更多。
是日午夜,牧師一身狼狽的撞入裁縫師的屋子,高聲喊著,
「先生!哈德菲爾德先生!我聯絡過教會了,他們馬上會派最近的瘟疫醫生過」
第六日,哈德菲爾德先生渾身布滿深色的黑斑與腫塊,襯衣被乾涸結塊的膿水黏進瘡口,
就這麼結痂。
她離開了,他也跟著。
悲傷的牧師臨走前,瞥見了床頭那張,寫著裁縫師名字的草紙。
夜晚的小路上,他緩緩地走著,他知道那天終究是到了,
一直縈繞心中的念頭雖然令他猶豫,但已不能再拖延。
哈德菲爾德先生和哈德菲爾德太太的墓碑並列在一起,
牧師在棺木中放入的那把剪刀保養得很好,陽光灑上去仍閃著銳利的金光。
牧師闔上了棺蓋回過頭來,看見了山丘上的格蘭迪先生。
而格蘭迪先生,他在看著整個伊姆村。
喪禮結束後,全伊姆村的村民都受到了牧師的召集。
萊爾扯了扯坐在左側的母親的衣角。
「媽媽,為什麼要建石牆?」
萊爾的母親淺淺的笑了笑,說道:
「萊爾。你有沒有聽牧師說過聖經裡,諾亞方舟的故事?」
「嗯,有啊。難道有大洪水要來了嗎?」
「是啊,有一場看不見的洪水。那些石牆就是伊姆的方舟哦。」
「伊姆的方舟?那,把石牆建好後,我們村子就會得救了,對不對?」
她沉默了一會,輕撫孩子稚氣的臉龐,
「不,萊爾」她溫柔地輕聲說著,
「不會。」
牧師站在眾人的面前,憔悴、卻堅毅地,一字一句都鏗鏘有力。
「我沒病!」村裡最強壯的小夥,查德急得站起,大聲反駁。
「是,我們都這麼希望著」牧師眼神柔和地回望,並接著說道:
「但有些人不會產生任何病徵,我們無法確定。」
「但我沒病!我不必、我不必送死的。這是送死!」查德的聲音顫抖著。
「我們會將所有發病的患者做好在屋內的隔離,會沒事的。而且,」牧師緩了緩,
「查德,瘟疫已經來到了伊姆村。如果今天牆內一個人的生命,」
牧師的語氣堅定,
「能夠保證牆外數以千計的另一群人的未來,那麼我們…」
「我們不是那個一!」吼聲的回音迴盪於整座教堂的同時,
查德咬著牙快步走向教堂門口,
在厚重的門前停下腳步,他背對著牧師沉默了一陣。
「…我們是那個人啊。」
當晚,伊姆的教堂傳來驅瘟的鐘聲,家家戶戶敲擊鐵器的聲音在山谷間迴盪,這是魔鬼的
恐懼,亦或是村人的恐懼,答案是未知。
金屬撞擊的回音持續在每位村民的耳中作響著,
直至午夜,直至最後一盞油燈燃盡熄滅,最深的夜才歸於平靜。
萊爾從早晨的窗子向外望去,
伊姆村口,一群男人們正在來回搬運石塊,另一群在砌著牆;女人們忙著準備餐點,並在
田裡撒上一些菜蔬的種子。村人在路上碰了面,便相互點頭致意,彼此相望的眼神比以往
更濃厚一些。
而伊姆村外的那座山丘上,格蘭迪先生的屋子微微敞開著門,卻不見人影。
萊爾眼神一亮,立刻爬下了床、關上房門、踏著木板階梯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翻過籬笆
、經過教堂、穿越墓園、走出村子、鑽入樹林、跑上山丘。
來到格蘭迪先生的門前,萊爾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角卻止不住的上揚。
好奇的種子一旦發芽,沿著神經延伸的枝芽逐漸釋放興奮的情緒,暫時麻痺了人對未知的
恐懼,枝間小葉搔得人心頭發癢。萊爾聽見蹦快的心跳聲不斷催促自己,歪了歪頭,假裝
莫可奈何地伸出了手。推開木門時,不知是否過於老舊,傳出了尖銳的咿呀聲。
萊爾踏入屋內,今天終於有機會一窺裡頭的樣子。
上頭的油燈忽明忽暗的搖晃,
萊爾環顧四周,看見牆面擺滿各式各樣的工具、掛鐘、槌子、麻繩,
屋內中央還擺放了一張極大的工作檯。格蘭迪先生大概是個工匠,萊爾心想,
真無趣。他停了停,發現屋內一片靜寂,便更加肆意地在裡頭玩著尋寶遊戲。
此時,他看見四周的地上及桌面上,散落著一疊疊的紙張。
萊爾踮起腳尖。
漢弗瑞·托雷
強納森·庫伯
班恩·瑪莎
...
一張張草紙上,各自在角落寫著伊姆居民的姓名。
好險母親教過自己識字,
然而萊爾細數著村人的名字,卻並未找到自己的。
他驚訝地發現,其中最底層的一張除了姓名外,似乎還寫了些其他的什麼:
所羅門·格蘭迪,
誕生於星期一。
星期二受洗。
星期三娶妻。
星期四
好奇的枝芽只需一瞬,即可被一陣最銳利的寒意割落。
萊爾嚇得抬起頭來,看見格蘭迪先生正拿著反著寒光的錐子盯著他看。
門、
山丘、
樹叢、
村口、
墓園、
教堂、
後院,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房門、床、枕頭。
萊爾不敢再看向窗外。
他用枕頭摀住冷汗直冒的自己,自己看不見對方對方便看不見自己。
傍晚時,牧師看著妻子的臉龐沉思,
「目前為止,六個。」
她拍了拍他的肩,默默替他將東西收進麻袋中。
「不過患者的家都已經塗上十字架的記號,不會與村人接觸,目前一切都進行得很好,」
牧師的眼底還有一絲希望,卻欲言又止。
「但我想要等到一切結束,我們也許將犧牲二、三十人。」
午夜的山丘,格蘭迪先生的屋子卻亮著油燈,只剩這座山頭發光著。
有個黑影手中牽著麻繩,拖著什麼緩緩爬上山丘,像是
一個倒臥的人。
將動也不動的女人安置入早已為她準備完畢的棺木中,恰好合身。
格蘭迪抬起下巴,垂著眼皮隨意掃視,眼神游移。隨後從一旁工作檯上雜亂的工具堆中抽
出尖錐,便高高舉起手中的槌子。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格蘭迪又瞧了一眼那女人的臉。既然成了一具毫無感受的屍體,表情理所當然不會猙獰。
格蘭迪抽出女子口袋中,寫著她名字的草紙,
讀起了她最後留下的話語。
今晨,牧師沿著伊姆村外圍行走,
伸出雙手撫摸石牆的粗糙,暗忖著伊姆村的未來。
隨著雞鳴,全伊姆村的村民都聚集到了最後一面牆邊,
是完工日。
村民們的表情既猶豫卻又不免透出成就感的欣喜,心底興奮著但眉角仍流露出一股憂心。
這些天,隨著石牆越築越高、越蓋越長,
墓園中豎起的墓碑數量也一座座增加。
日照漸起,
牧師站在最前方,引領著伊姆村共350位村民,
舉起右手,面對石牆起誓。
「
以上帝之名
伊姆村民在這豐饒之地
攜手同心
築牆捍衛所愛之人
及他人所愛之人
以勇氣贖眾人之罪
以團結承上天之光
真正的懺悔便是解藥,對罪的寬恕即為甘霖
以神之名 於此立誓
伊姆共三百五十位居民,
不會有一人累贅,
不會有一人越界。」
眾人望著前方的石牆及牧師的背影,
雲朵散去,金色的陽光灑落於他們激動及榮耀的表情,
他們認為此刻的自己與上帝無比靠近。
萊爾在人群中悄悄回頭,他瞥見誰的身影閃了過去。
房舍之間的陰影為壓低帽沿的格蘭迪先生又蒙上了一層令人畏懼的氣息,
萊爾第一次親眼看見格蘭迪先生進了伊姆村內。
同一時間,前方的神父高聲宣布,
「往救贖之日,由我們啟航。」
立下誓言的這一刻,
伊姆的這片方舟已駛進最莫測無常的大浪中,沒有舵。
榮譽的誓言與眾人的目光同時包裹著每位村民,
他們深知,
四周的死亡是海的顏色、空氣的形狀,
興許是羽毛與罪的重量。
但他們並未注意到,
本也該就此阻絕於外的所羅門·格蘭迪亦踏入了上鎖的邊界。
然而,
無論他們對此有任何意見或懊悔,
卻早已身處不著陸地的汪洋中,
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