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學妹是在念研究所時認識的。
雖然是同一間學校，但我是攻讀商學院的研究所，而她則是小我一屆的心理研究所學生，
照理來講不會有什麼交集；直到某位腦洞大開的同學提議要與心理所的人聯誼，才讓我與
學妹有牽上線的機會。
聯誼的地點位於一間運動酒吧，那天正好是lady’s night，現場完全處於一種燈光絢爛
、紙醉金迷的氛圍當中。幾個同學不是喝茫了，就是沉浸於舞池裡的瘋狂，我默默坐在角
落的位子，小口小口喝著手裡的瓶裝啤酒，這時才第一次注意到坐在桌子對面的學妹。
她實在太低調了，有著嬌小身材與及肩短髮，外貌打扮得樸實無比，又配上一副厚重的大
眼鏡，如果沒有仔細看，可能根本不會發現她的存在。而她也跟我一樣，在這個狂歡作樂
的地方顯得格格不入。
因為實在太無聊了，我索性起身坐到學妹身旁的位子，嘗試與她攀談。沒想到，她比想像
中好聊很多，或許是出自心理系所的訓練之故，跟她聊天總有一種放鬆愉悅的感覺，也讓
我們之間的氣氛相當熱絡。
當她偶然取下那副厚實的眼鏡時，我第一次看到了她那雙帶有些許妝容的動人媚眼，彷彿
渾身觸電一般，心跳急遽加速，並對她有了全新的感受。是的，我那時就是這麼膚淺！
聯誼結束後，學妹是我唯一新認識並且取得交換資訊的人，後續也順利透過Line單獨邀約
她出來。每一次的約會過程都很開心，而她那迷人的笑容總是讓我毫無招架之力，到了後
來我們甚至天天都會見面。
某天晚上，我與學妹在學校旁的永和豆漿吃晚餐，她突然開口問：「學長，你喜歡我嗎？
」
我差點將嘴裡的飲料直接噴出來。雖然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但我沒想到她會直接把話講
開。
學妹見我沒有答話，微微一笑，又說：「你一直對我很好，我也不想對你隱瞞自己的事。
以前……其實也有一些人追求過我，但他們實際了解我的情況之後，最後都選擇轉身離開
。」
「咦，你的什麼情況？」她這一番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學妹思索片刻之後，鼓起勇氣似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雙眼。
「我……其實看得到。」她悄聲說道。
「看得到？」我疑惑地出聲，但隨即瞭然於心。這真是我完全沒有預料過的情況。
「不只如此，平常我還會私下接一些案件，為那些我看得到的存在，提供心理諮商的服務
。雖然我還沒畢業，也還沒取得國家考試的資格，但我的臨床經驗已經相當豐富，只不過
對象都不是人類罷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學妹不由得露出苦笑，又默默啜飲著手裡的那杯豆漿。
我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心裡開始揚起一股強烈的情緒，但並非恐懼或疑慮，而是
興奮與雀躍。
「天啊，這真的太酷了！」我的聲音之大，一度引起鄰桌顧客的側目，「那你有遇到什麼
刺激的情況嗎？每一次都只有你自己在，沒有其他人陪你嗎？」
「學長……你小聲一點啦。」
學妹拉著我的手，表情看起來相當不好意思，我才驚覺自己失態。
「哈哈，真抱歉，有點興奮過頭了。」我搔了搔右側臉頰的鬢角，壓低了自己的聲量，「
不過，我真的對你的事很感興趣，你願意告訴我詳細情況嗎？」
「嗯……我真沒想到你會是這種反應，之前的人聽到我這些話，都會馬上臉色鐵青，然後
藉故離去。」學妹似乎感到十分新奇。
「那是他們見識太少，不瞞你說，我還認識一個跟鬼差打過交道的學姐呢！」我打趣似地
說道，又喝了一口手裡的紅茶。
「什麼，真的假的？」
學妹眼睛發亮，津津有味地聽著我分享有關於學姐的故事，原本盤踞在她眉頭的緊張與憂
愁，已經一掃而空。
宵夜吃完之後，我跨上機車準備載學妹回去，卻看到已經戴上安全帽的她，一副若有所思
的模樣。
「怎麼啦？」我問道。
學妹沉默了一陣，終於開口：「學長，你想來我家看看嗎？」
這又是一個讓人猝不及防的問題，我差點從機車上摔下來。
※
學妹住的地方，位在巷弄之間的一幢老舊公寓，周圍一帶的環境陰森又骯髒，彷彿有無數
危險潛伏於黑暗當中。我實在無法想像，她竟敢一個人住在這裡。
過去的某次約會中，學妹曾提及她的爸媽在她年紀還很小時，就因為意外而雙雙離世，由
爺爺一手將她扶養長大。學妹的爺爺是軍官退伍，靠著服役滿二十年的終身俸，以及額外
在其他地方找到的一份閒差，加上學妹在國、高中時期都有在課餘時間到處打零工，一家
兩口的日子倒還過得下去。
在學妹上大學之後不久，爺爺也因病去世，這間老舊的公寓房子，以及為數不多的帳戶存
款，是他唯二留給學妹的遺產。
沒有親人可以依賴，只靠自己一人的努力而取得大學學位，並順利進入研究所就讀，學妹
也真是一個堅強的女孩。想到如此，我對她的傾戀之感又更加強烈。
我懷抱著忐忑不安的情緒，跟隨在學妹的身後，步上三層樓高的公寓階梯，並佇足於一扇
有著細緻雕刻裝飾的鐵門之前。
「等一下如果有看到什麼東西，不用害怕，放輕鬆就好。」學妹對我叮囑道，接著掏出鑰
匙轉開門鎖。
我吞了口口水，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面對這種未知的情況，說不緊張肯定是騙人的。方
才騎行的路途上，學妹說是想讓我看看她的工作環境，也讓我把「我覺得這樣進展太快了
」這句蠢話硬是從喉頭嚥了回去。
有別於公寓外頭的髒亂，學妹住家的室內空間顯得相當整潔舒適，從玄關可以看到整間客
廳的輪廓，四周的牆壁都漆上了溫暖的淡橘黃色，兩個雙人座的沙發隔著一張小圓桌相對
放置，一旁還有裝設在矮櫃上的液晶電視，整個客廳地板都被鋪上了草綠色的地毯，看得
出來是精心布置過的環境。才剛赤腳踏入客廳，我就已經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矮櫃上除了電視以外，還放置著兩個木製相框，瞬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其中一個相框裡
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中間那個笑容燦爛的小女孩，很明顯就是學妹小時候的樣子，而
蹲在她身後的那對中年男女，顯然就是她的爸媽了。據學妹之前所說，她的爸媽生前都是
小有名氣的臨床心理師，在從小的耳濡目染之下，她才會決定走上與雙親相同的職涯。
照片中的溫馨和樂，對比學妹現在孤身一人的情況，讓我心裡泛起一陣酸楚，不由得別開
視線，將目光放向另一個相框。那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年輕男子體格魁梧，頭戴軍
帽，身上穿著整齊的軍服，眉宇間流露出一股凌人的氣勢，神情嚴肅，同時還用銳利的眼
神直視著鏡頭。
這張照片想必就是學妹的爺爺年輕時的模樣，與照片中的他視線對上之際，竟然讓我感覺
他彷彿還活著似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下意識想要往後退。嗚嗚，真是可怕的爺爺……
「學長，你在看什麼呀？」學妹在廚房幫我倒了一杯水，遞到我的手裡，她順著我的目光
看去，隨即又露出甜甜的笑容，「噢，這是爺爺年輕時的軍裝照。怎麼樣，他很帥吧？」
「嗯……嗯。」我咕嚕咕嚕喝下杯中之水，稍微平復情緒，有點怯生生地問：「你的爺爺
……一直都這麼嚴肅嗎？」
「爺爺只是比較拘謹而已，但他一直都很疼我。」學妹似乎沒有想多聊自己家人的意思，
只見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本厚重的筆記本，並坐在其中一張雙人沙發上，「馬上就要開
始了。學長，請你坐在我的隔壁好嗎？」
「噢……呃？」我愣愣地點了點頭，坐到學妹右邊的位子。
馬上就要開始了？這是什麼意思呢？
正當我思索之際，客廳的電燈突然閃爍了一下，明明窗戶沒有開，室內卻颳起一陣冷風，
體感溫度驟降，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接著，我發誓我看到了，在我們對面那張空蕩蕩的雙人沙發，其中一個位子忽然微微向下
凹陷，就像有個透明人坐在上面似的。
這毛骨悚然的景象，讓我渾身汗毛直豎，背脊也感到一陣寒意。雖然我很喜歡聽別人分享
這類故事，但親眼看見又是另一回事了。
「請問是OOO小姐嗎？」
學妹那溫暖清亮的嗓音，將我的意識給拉了回來，只見她已經攤開手中的筆記本，並用柔
和的眼神望向對面沙發的凹陷之處。
空氣中傳來微弱的「滋───滋───」之聲，彷彿電波的聲響，讓我的耳膜感到稍微不
適。我忽然想到，莫非這是對面沙發上那個我看不見的存在，正在跟學妹溝通與交流？
「好的，很謝謝你願意前來。」學妹的應答內容，似乎印證了我的猜測，也讓我內心的恐
懼感又被揚起。
學妹真的在跟鬼魂進行心理諮商嗎？這幅超乎常理的畫面，讓我陷入混亂的情緒當中，但
學妹那猶如燕語鶯聲的迷人嗓音，配上專業的對談口吻，總能壓抑住我的焦慮與不安。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有三、四個小時吧？在這一段過程中，學妹曾經叫出五種不同的
名字，代表坐在對面的鬼魂已經換了五組，而且是接連而來的。雖然我聽不見那些鬼魂說
的話，但從學妹答覆的話語，還是能讓我略知一二她們正在談的內容；更奇妙的是，那些
鬼魂彷彿完全不介意我的存在似的，也讓我產生一股濃厚的違和感。
漸漸的，我不再感到害怕，並轉頭觀察著學妹的側影。她絲毫沒有察覺我的視線，而是持
續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好美……）這是我當下唯一的評語。
「謝謝您的分享，願您得以安息。」
學妹說了這句話，代表諮商時間已經到了尾聲，對面沙發的凹陷處不久之後便恢復原貌，
籠罩於室內的詭異氛圍也瞬間消失，我同時感受到體感溫度開始回暖上升。
她闔上手中的筆記本，後仰躺在沙發的椅背上，長呼了一口氣，看起來已經筋疲力盡。
「還好嗎？」我湊上前去，關心地問道。
學妹轉頭看向我，露出一抹苦笑，說：「還好。雖然我熱愛這份工作，但說不累肯定是騙
人的。」
「辛苦你了。」
「不，學長才辛苦，你從頭到尾都坐在旁邊呢！」學妹用歉然的表情說：「我沒有想到今
天來拜訪的朋友會有這麼多，平常頂多一兩位而已，不然應該可以更快結束的。」
望見她這副模樣，我的心裡不禁揚起一陣暖意。
這個讓我初逢她工作場景的夜晚，讓我感覺自己又大幅拉近了與她的距離。
※
就這樣，我每天晚上都會來學妹家，陪伴她度過一個又一個與鬼魂進行的心理諮商，並幫
助她處理各種雜事，諸如買晚餐、清掃客廳環境、整理病歷表（沒錯，學妹還幫那些好兄
弟們紀錄了完整的病歷表），讓她得以全心投入工作當中。
當然不否認，這些舉動一大部分帶有討好愛慕對象的意味；但更重要的是，學妹那晚的一
席話，讓我深受感動。
「這些鬼魂都曾經是人，人在生前都會因為心理問題而尋求專業幫助了，過世之後自然也
會有這方面的需求。這些鬼魂之所以無法放下執念離去，就是因為還受到同樣問題的困擾
；不過，多數宗教從業者在面對祂們時，頂多會先作一些簡易溝通，如果依然無法解決，
下一步就是直接施法對抗與驅離。
「雖然這樣也能解決問題，但免不了存在一絲遺憾，而我就是為了消除這一方面的遺憾，
才決定投入這份工作。未來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將這個領域的學識推廣到宗教界，讓
更多游離於人間的生靈能受到幫助。」
從她說話時的堅決神情看來，她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下定決心。
「不過……也不是每一次都這麼順利。」學妹當時突然話鋒一轉，臉色逐漸暗沉下來，「
有時碰到執念過於強大的鬼魂，也就是民間信仰俗稱的『厲鬼』，不僅不會接受我的幫助
，還會將我的存在視為一種挑釁，甚至主動找上門來。這種情況就比較麻煩了。」
「蛤？還有這種事！」我聞言一驚，憂心地問道：「你有碰到過這種情況嗎？」
「有碰過幾次，不過我都平安避開了。」學妹又恢復了笑容，「畢竟……我不希望任何人
因為我而受到傷害。」
我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只希望這種情況永遠不要再發生。
對鬼魂進行心理諮商，就一般人來看還是一件難以想像的事，但陪伴學妹經歷過幾個諮商
的夜晚後，我對於這些看不見的鬼魂已經感到習以為常，不再有絲毫害怕，彷彿祂們的存
在是理所當然似的。
有時候前來諮商的鬼魂太多，學妹一忙就是忙到超過午夜，由於怕我回去的時間太晚，她
便會讓我留宿在她家。當然，絕不是同床而寢，我可沒有那麼輕薄。自從學妹的爺爺過世
之後，他的房間就一直空著沒有人住，也成為我留宿時可以睡覺的地方。
裡面的裝潢相當簡單，漆得潔白明亮的牆壁上，只有一扇通往外面的毛玻璃，沒有多餘的
掛飾或擺設；房內家具除了一張單人床之外，就只有一個木製衣櫃與一套木製桌椅，桌面
上還放著幾本古典讀物。
真是房如其人，跟學妹爺爺拘謹的個性一樣一絲不苟。
※
這一晚，學妹一口氣處理完十件鬼魂的諮商案，時間已經到了凌晨一點半，不只她覺得累
，連我也疲乏不堪，因此就跟之前一樣留宿在她家。
洗完了澡、與學妹互道晚安之後，我回到她爺爺的房間，直接癱倒在床上開始呼呼大睡。
明天一早還有課要上，不能錯過寶貴的睡眠時間。
然而，一陣傳自客廳的噪音，卻將我從睡夢中吵醒。
我揉了揉眼睛，拿起手機一看，時間才凌晨三點多。從客廳傳來的噪音愈來愈響亮，那聽
起來像是有人正在翻箱倒櫃。
（學妹還沒睡嗎……）
我正要起身查看，腳才剛踏在地板，忽然一陣顫慄感流竄全身，劇烈發抖了一下，並從心
底湧上一股惡寒。
這是什麼感覺？我腦中瞬間無法思考，但潛意識彷彿正在警告我，絕對不要踏出房門之外
。
咚！嘩───
咚！嘩───
細微卻清楚的摩擦聲，不斷從房門底下的空隙傳入，那聽起來像是有人正拖著跛腳，緩慢
滑過地毯。
聲音愈來愈靠近房門。
不是學妹嗎？那是誰？
腦袋中的警報聲大響，僅存的理性驅使著我拿起手機報警求援，但我完全動彈不得，那異
樣又強烈的恐懼，僅僅束縛住我的全身，連動一根手指頭都有困難。
咚！嘩───
咚！嘩───
聲音穿越了客廳，來到了房門外，戛然而止。
我又是渾身一顫，感到背後冒出冷汗，面前這扇單薄的房門，是我與門外那危險源之間唯
一的阻隔。
讓人窒息般的沉寂持續了不知道多久，我聽到了門鎖轉動的聲音。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源自理智的催促聲不斷在我腦中響起，幾乎將我逼至崩潰的邊緣。
當燈光從房門底下的空隙透入時，我才發現剛剛被打開門鎖的，是對面學妹房間的房門。
學妹驚恐的尖叫聲，迴盪在屋裡的每一個角落。
我猶如掙脫束縛般，剎那間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毫無猶豫地衝上前去打開房門。
背對著我站在學妹房門口的，是一道修長的女人身影，一頭蓬鬆凌亂的黑色長髮，配上一
套連身的破舊黑色洋裝，身體以怪異的姿勢扭曲，右腳像是有著殘疾般的跛足。有別於髮
色與服飾的漆黑，裸露在裙襬之下的那一雙腳，卻呈現死人狀的慘白。
（這是什麼……！）
我感覺雙膝一軟，心臟劇烈跳動到幾乎快從嘴裡迸出。
對面的房間內，只見學妹跪在床上，雙手緊摀著自己的喉頭，彷彿有人正掐著她的脖子。
她的臉頰滑落兩行清淚，嘴裡還囁嚅著：「求求你……我不希望任何人……受到傷害。」
我能從她泛淚的雙眼中，看到求救的訊號。
這一幕，激起了我僅存的一絲勇氣。
「喂───！」
我扯開嗓子大吼，女人被我吸引了注意，緩緩將頭轉向我。我立刻感到後悔。
那張瘦削的面容毫無血色，雙眼眼白的部分卻染滿了鮮紅，簡直像是要泉湧出血似的；呈
彎鉤狀上揚的嘴，嘴唇被黑色的縫線給密封，猶如剛遭受酷刑對待的模樣。更令人驚駭的
是，女人的身體仍然朝向學妹，卻能將整張臉直接轉向背後面對我，脖子旋轉的幅度就跟
貓頭鷹一樣，完全違反人體工學。
我還來不及反應，整個身體忽然騰空朝後飛去，重重撞在牆壁上，眼冒金星之餘，還感到
背部傳來陣陣疼痛。
下一秒，我的喉頭彷彿被無形之手緊緊勒住，力道之大幾乎要把我的氣管壓斷，我痛苦的
倒地掙扎，雙腳不斷亂踢，同時試圖用自己的雙手扳開那扣住喉部的無形力量，但毫無用
處。
女人不知何時湊近至我的面前，用那張恐怖的面容端詳著我，並在我的面前舞動那猶如枯
枝般的瘦削手臂，五根手指上都有著骯髒卻又尖銳的黑色指甲。
我感覺到嘴角已經湧出泡沫，視線也開始模糊渙散，一幕幕人生跑馬燈在腦中快速閃現而
過。
或許是知道死期將近，一股惱氣忽然從我的心底竄升，讓我猛地瞪視對方，用盡所有的力
氣張嘴囁嚅道：「混……帳…..王八……蛋……」
女人微歪著頭，赤紅的雙眼仍緊盯著我。
「等我……變成鬼……一定回來……找你……算帳……」
我耗盡餘力說完了這句話，再也沒有辦法開口。
沒想到，那扣緊喉部的力道，忽然稍微放鬆了一點，我感覺到空氣再度灌入喉部，身體的
生存機制促使我貪婪地大口呼吸，發出一陣陣粗重的喘息聲。
當視線聚焦之時，另一幕驚悚景象再度映入我的眼簾。
只見女人那佈滿縫線的嘴角極度上揚，簡直要將臉頰撕裂，祂將枯瘦的手指對準了我的方
向，食指與中指的銳利指甲開始慢慢增長，尖端逐漸逼近了我的雙眼。
我馬上就知道對方的意圖，但我的全身都被固定住，毫無脫逃閃避的可能。
（不要啊───！）
我的內心發出無聲的尖叫，卻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絕望之感瀰漫於心，我緩緩闔上雙眼，準備迎向那即將到來的劇烈疼痛。
砰───
一陣爆破般的巨響，劃破了屋裡的寂靜。
我摔落地面，開始劇烈咳嗽，雙手摀住喉頭並不斷乾嘔。原本那囚禁著我身體的無形力量
，忽然之間消失無蹤，也讓我逃過了一劫。
當我虛弱地抬起頭來，發現女人那血紅的雙眼大睜，被黑色洋裝覆蓋的胸口不知為何破了
一個大洞。祂看起來相當痛苦，細瘦的雙手時而胡亂揮舞，時而摀住胸口的破洞，雙脣扭
曲般地抽動，似乎想發出哀號，卻因為縫線的束縛而無法出聲。
不久，女人停止了掙扎，一頭凌亂的黑髮飄揚而起，整道身影以胸口的破洞為中心，開始
往四周消散，直到完全灰飛煙滅為止，沒有留下任何一絲痕跡。
迷茫當中，我看到房門口好像站著另一道陌生的人影。
那個人身穿整齊的軍服，頭頂帶著軍帽，手裡還拿著一把槍管微冒著煙的舊式手槍，準心
正對著剛才女人所在的位置。
而那張臉，就跟學妹的爺爺年輕時的照片一模一樣。
那是我在失去意識之前看到的最後畫面。
※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學妹則在一旁憂心忡忡地守候著
。見到我終於甦醒後，她的神情溢滿著喜悅與釋然。
雖然昏迷了整整一天，但由於我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身體狀況也恢復得良好，醫師稍微
做了幾項檢查之後，就讓我出院離開。為了省去無謂的解釋，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爸媽，
我可不想看到他們從外縣市直接殺過來。
不過，對於前夜發生的事，我當然是對學妹追問不放。
「學長，真是抱歉……」學妹滿臉愧疚地對我說：「我沒有把自己的所有實情都告訴你，
因為爺爺希望我先暫時保密。」
「嗯，那個人影果然是你爺爺。」看來我當時並沒有看錯。
「我的爺爺過世之後，也許是放不下對於我的執念，讓他的一抹英魂得以留在人間，並一
直守護在我的身旁。爺爺生前那正氣凜然的性格，也讓他成為比守護靈更強大的存在，每
當遇到那種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甚至想出手攻擊我的厲鬼時，爺爺就會一槍讓祂們魂飛
魄散。」學妹解釋道。
原來如此，這也間接說明了昨夜發生的情況。對於學妹這個帶有風險的工作而言，爺爺的
存在無疑是一種最安全的保障。
我也終於明白，學妹當時所謂的「不希望任何人受到傷害」，並不是乞求厲鬼不要傷害自
己，而是怕厲鬼會遭到爺爺的毒手。她的心地就是如此善良。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讓我感到疑惑。
「如果你的爺爺一直都在的話，為什麼他昨天……那麼晚才出手呀？」我忍不住問道。
這也是個合理的問題，畢竟我差點就要被那個厲鬼戳瞎甚至掐死了。
學妹微微低下頭，雙手合掌對我說：「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那個厲鬼是突然找上門來的
，連我都被嚇了好大一跳。爺爺事後跟我透露，他是想先給學長你一個考驗，最後再出手
幫忙。」
「蛤？考驗？」我頓時傻眼。
「爺爺想親眼確認……學長在面對那種恐怖的情況時，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與處理。他的
脾氣一直都很固執，即使我事先知道這件事，也未必能說服得了他。」學妹的聲音愈來愈
小，似乎仍然滿懷著罪惡感。
……嗯，這的確很像那位爺爺的行事作風。雖然心裡挺不是滋味，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問了
下一個問題。
「那你爺爺覺得我的表現如何？」
學妹抬起頭來，原本籠罩於面容的陰鬱一掃而空，轉瞬之間變得眉開眼笑。
「爺爺覺得，你膽敢對那個厲鬼說死後也要回來找對方算帳，是他看過最帶種的年輕人。
」她笑臉吟吟地說：「爺爺非常欣賞學長呦！」
從那一天開始，我與學妹的相處模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以前約會時，我對她都保持一種相敬如賓的態度，但她現在整個約會過程都會緊挽著我的
手，只差沒有整個人黏在我的身上，就跟陷入熱戀的情侶一樣。或許是因為我得到了爺爺
的認可，才讓她能夠如此毫無保留吧！
然而，每次與學妹約會時，我總是能感覺到從身後投射來的那道銳利目光，而我也知道它
來自於誰。
（敢讓我孫女傷心，我就一槍把你斃了！）
爺爺的恫嚇話語，不時會在我腦中閃過，也讓我渾身直打哆嗦。
雖然能跟學妹熱戀是很開心啦，但不知為何，我總有一種誤上賊船的感覺……（抖）
（完）
※
謎之聲：醒醒吧，你沒有學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