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議政退席
小議政廳傳出連綿不絕的爭論聲,年輕的王和皇后與幾位大臣正在議政。
相較偏向公佈政令的大議政廳,小議政廳更具有「議政」的意味,
與會者能真正討論、決定一國施政走向。
「我覺得還是得考慮撤退民眾,再緩個幾天……」
娜菲塔麗試圖說服面前資歷深厚的大臣。
人的五官能巧妙反應出一個人的性格和人生經歷。
娜菲塔麗面前的大臣,布都里米納,頭髮花白、面容歷經風霜,有刀刻般的
眉間紋,半垂眼皮遮不住銳利的目光,不說話時兩邊的嘴角向下——十分符
合陪伴先王征戰沙場的武將身份,是個硬脾氣、不好說話的長輩。
「如果皇后堅持,王也同意,老臣也只能同意。可惜多延後一天,我們的
士兵就多等一天糧。」布都里米納不僅打斷皇后發言,還拐彎諷刺皇后與王。
「不是,你還是要考慮那些人民,不然這種事每年還是……」
娜菲塔麗想完整表達自己的意見,但又被布都里米納打斷。
布都里米納挑眉瞪圓了眼。「皇后是只顧那些河岸人民,要我國的士兵挨餓?」
「我沒有那個意思。」娜菲塔麗差點沒從座位上跳起來。
還好她穩住了自己的急切。
她又氣又無奈。
皇室每年為了尼羅河的氾濫總是很頭痛,平衡各方需求時總會討論得沒完沒了。
身為皇后,她認為自己得為沒有力量的底層人民爭取撤退的時間,
她知道這不容易,牽涉到尼羅河的利益都很龐大,
各方勢力都想為自己多謀求一些好處。
小傑和她身為資歷不足的王和皇后,要和這些老臣斡旋,著實不容易。
「皇后,妳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這聲音一出,一廳的爭論聲頓時嘎然而止。
娜菲塔麗聽到說話者的聲音,不敢置信的回頭。
她第一次看到小傑這種表情。
她沒想到有天會看到最親最愛的人,對自己露出那種嫌棄、但得委婉勸退而有些
尷尬的神情。
「……王的意思是?」
娜菲塔麗告訴自己不要隨意猜測小傑的想法,要直接問本人的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妳太激動了,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拉美西斯面對自己的皇后,依舊是尷尬不已的神情。
但這種議政會議,能出席的皆是機要中的機要、權貴中的權貴,
除非刻意鬧事,否則不可能有與會者被請離會議。
在場不會有人把王的話當作玩笑,
所以大臣們靜靜觀望,侍女立刻站到皇后身側,準備隨時扶皇后離席,
她還能當作沒聽到、死撐著不退席嗎?
小傑真的當著群臣的面要她退出議政。
彷彿聽到世上最不可能聽到的話語,娜菲塔麗瞬間感覺眼前一暗,
她眨了眨眼,視線裡又是埃及最常見的日常:乾燥溫暖而明亮的光景。
這是她最喜歡的天氣,再普通的生活風景都能瞧出充滿希望的意味。
現在眼前喜歡的一切卻變得艱難而漫長。
如果小傑不支持她的理念,為何不早和她說?
她的理念向來如此,如果不認同,為何要等到現在才在大臣面前,
用這種藉口婉拒她?
娜菲塔麗不敢用餘光看大臣們的神情,
光是群臣全數一致保持緘默,就能猜想出好幾種她不想面對的情況了。
這是娜菲塔麗第一次感到什麼叫天塌下來。
力氣像是瞬間被抽光,她邁著沉重又虛浮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出小議政廳。
緊捏自己發顫的手,不想讓旁人看出她的弱勢。
背叛……他背叛了她……還有羞辱。
她不該對自己的丈夫、對王有這樣的想法,但那些想法完全不受控制在腦海瘋轉。
最後幾步路,娜菲塔麗在侍女攙扶下才能勉強維持基本的體面,
莊重步出小議政廳。
**
娜菲塔麗特意等在王的寢宮,想再和拉美西斯談談。
她告訴自己,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小傑才會對她說那種話。
娜菲塔麗引頸期盼,又時刻叮嚀自己不能失了皇后的儀態。
拉美西斯議政結束回來時,她上前迎接,站在不妨礙拉美西斯走動的地方、
小心翼翼的詢問;「你方才是什麼意思?出了什麼狀況嗎?」
拉美西斯先是褪下身上飾品、交與侍從,再對娜菲塔麗開口:
「妳以後別去議政了,那裡太多不好的東西。」說完又用侍從捧的水盆洗了臉。
拉美西斯沒想要和娜菲塔麗商量,而是直接下了結論。
「所以會議上……你是說真的?」
娜菲塔麗愕然看著拉美西斯,話到後頭幾乎無法成聲。
她再也沒辦法找藉口說議政會議上都是誤會。
「如果我做錯了什麼,我改!」
「我是不懂政治,可是我在學,我會好好學的。」
娜菲塔麗張惶失措,急著想挽救局勢,只差沒急哭了。
「妳還要繼續說這事?」
拉美西斯坐在放有餐點的矮桌前,神情透著不耐煩、不在意,
彷彿剝奪皇后的議政權只是小事,不比他用餐重要。
娜菲塔麗望著安坐的丈夫,對比傻站著的自己,
終於意識到拉美西斯是要使用王權,沒要和她討論,他和她不在對等關係上。
小傑……
「你真的要這樣對我嗎?」娜菲塔麗的語聲猶如幼獸哀鳴。
他們不是夫妻嗎?說好一起當好國王和皇后的約定呢?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王是可以對皇后行使這樣的權力、限制皇后的權力,
但她相信小傑絕對不會這樣對她,她原本是這麼相信的……
她似乎把王權、婚姻想得太簡單了。
拉美西斯嘆了口氣,向娜菲塔麗說:
「那些大臣都不是好交手的對象,政治本不是什麼乾淨東西,那些會污染妳,
妳以後別去了。」
自此之後,我再也無法出席議政會議,全皇宮的人都知道我被剝奪議政資格了,
再沒半個人會來通知我出席,也沒半個人敢和我提起這件事。
除了皇后宮殿的事務,沒半個人會和我多說句話,
我感覺自己像被廢了的皇后一樣。
那年的尼羅河氾濫,王附和了大臣們的意見,死了很多避難的人民,糧食也歉收,
不過那都是我無法干涉的事了。
**
「妳待在自己的宮殿有什麼不好?每天開開心心、無憂無慮,
想吃什麼、玩什麼都隨妳,這樣不是很好嗎?」
「還是妳想去皇家庭園逛逛也不錯,看是要改建宮殿或是庭園造景,
我都可以叫工匠來。」
拉美西斯的話對於一般人或不知情者聽來是寵溺皇后,
但在娜菲塔麗耳裏,只是始作俑者在她的地盤上炫耀叫囂罷了。
拉美西斯照常對娜菲塔麗伸出手,後者毫不猶豫拍開王的手。
「你不要碰我。」
拉美西斯沒有生氣,反倒面露歉意,說:
「妳要是心情不好,我就不吵妳了,有空多出去走走,對妳的心情也有幫助。」
娜菲塔麗望著王離去的背影,淚珠一顆顆落下。
他怎能講出這麼傷人的話後,又說這種似假還真的安慰?
她很混亂,分不清他的安慰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了。
**
娜菲塔麗把自己關在皇后寢殿,哪也不去、誰也不見,
唯有王可以無視禁令硬闖,但幾次不歡而散後,王也很少來訪了。
「皇后,您得振作,您一直這樣,王只會一直去伊斯諾皇后那裡。」
侍女莎夏在旁勸解皇后。
「為什麼我得在意這種事?」娜菲塔麗的語調冷冷,有氣無力倒在床上。
「我什麼時候淪為這種人了?得和伊諾弗特玩這種爭寵戲碼!」
娜菲塔麗蜷起身子,抱頭怒喊。
這是她第一次對莎夏發脾氣,也是第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
即使全埃及最好的藍蓮花池就在娜菲塔麗的宮殿,她也感不到絲毫喜悅。
她抑鬱寡歡、時不時哭泣,精神委靡不振,好一陣子很頹唐。
直到某天午後,娜菲塔麗望著一池清麗的藍蓮花,奄奄假寐著。
雙眼輕閉,她感到有明亮溫暖的光照在額間,四周莫名靜謐。
恍惚間聽到有個聲音對她說:
「娜菲塔麗,妳是皇后,妳不能僅只於此……」
甦醒後的娜菲塔麗心中燃起新的動力,決定化被動為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