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小雪】伍
「這可真是。」看見大雪,清明是感到有些意外,但想到暮隱過去的處境與今日遭遇眼前
這個人可能也摻和了一份時,火氣便跟著提了起來。「我說殿下,拜貴國那親愛的王母所
賜,暮隱現在在裡面昏迷不醒,我讓您帶他回去做什麼?被審議?還是受罰?他別無選擇
地過了六百多年被你們萬般操控的日子換到這個下場……節氣使被“自然”附體合理,直
接被侵佔我還真是頭一遭見到,那麼有天份的一個人你們都有本事直接整垮,現在你告訴
我你要帶他回去?」
「清明殿下,您不了解事情的狀況。」沉霜放下手,不緊不慢回應:「於公於私,這都是
凜冬之境的內務,請恕我不做解釋。」
「內務?」清明嘲諷的長笑兩聲,接著凌厲瞪向沉霜。「好,你說這是內務我就跟你談公
事!自然說暮隱從歲冬祭開始沒多久就陷入不穩定,你們當天台下這麼多神官盯著、試問
有誰看出暮隱是何時開始被侵佔的?你築祭之前?暮隱築祭前?甚至更早前?如果不是暮
隱賠上了自己的元神硬是把你們國都外那張網護著,在垮了主祭官的情況下“自然”會對
季節做出什麼?你敢說這不會連帶影響凜冬之境後續對春之國度的交替、甚至整個世界的
運行?出事當下沒看出問題、僥倖熬過後你告訴我這是你們的內務?」
「清明殿下,」沉霜面無表情地看向他。「我告知是為禮節,如果非得那樣才能帶人,請
恕必要時我不排除對春神殿出手。」
「哇哦哇哦,好啊好啊,既然放話了那我也不跟你客氣,有本事你儘管來!平常對外界和
和氣氣的、你就真當春之國度只管新生、不具備毀滅的能力?」他拔出劍直指向沉霜,同
時間满庭園的桃花杏花與櫻樹都一反平時嬌嫩柔弱的姿態,花瓣卷著樹梢張狂揚起、豔紅
的像能滴出鮮血,土地表面突出各類植物的根,一束一束扭化為芒厲的尖刺就要往沉霜刺
去。
沉霜反手揚袖、散發出強韌厚實的寒氣擋下周身一米外植物們凌厲的攻擊,樹根與花葉一
接近他全都結上了厚厚的冰殼。他低著眼環視一圈繞滿周身的結冰植株,抽出腰間的玉笛
,短短幾聲笛音中、原本層層疊疊包圍著他的花木們均發出清脆的龜裂聲,一剎之間隨著
崩落的冰屑、全部風化為細碎塵土。
他收了氣舉步向前,腳下的土地卻像有生命力般高高拱起、轉眼就包覆了雙腳讓他動彈不
得,同時地表燒出四座半天高的地火、龍捲般直直地往他襲來;沉霜臉色動都沒動,玉笛
在手心流轉、凌空一劃便將高聳的火焰攔腰斬斷,同時打退了在一旁的火焰精靈。
庭院恢復了平靜,沉霜收笛揚手指天、只消一聲低語,霎時讓原本春陽高照的春神殿上烏
雲密佈;狂風與暴雪不合時宜地刮了起來、轉眼間原本滿佈生機的庭院顯得雪白而蕭索。
被凍壞的土地放開了沉霜,他想持續往內走側邊卻傳來極強的威壓,一轉頭,清明破風劃
破雪嵐、舉著劍朝他直劈而來。
沉霜短短地怔了一下,清明的劍尖撞在他面前不到十寸的距離。
「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能帶走暮隱。」清明咬牙切齒著逼近,兩個人散發出的氣場都在
震盪,沉霜張開的那一面冰殼結界在劍尖的侵襲下開始出現崩落前的裂隙,發出火樹銀花
般的電光。
他漠然地直視清明,揚起手在掌心結起了極為酷寒的術法。「……得罪了。」
眼看沉霜就要將術法打出去,但卻被一聲嬌喝凌空遏止。
「都給我住手!」
剛下祭臺就趕過來的立春女神身上還穿著舞祭的華服來不及換、風風火火地闖進院子,護
雛似的將清明往身後拉、親身擋在沉霜面前。「大雪殿下,請您寬恕我家後生的唐突與失
禮。」
沉霜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看了被憑空破除術法的右手一會兒,才緩緩對她執禮示意:「立春
殿下。」
立春按著清明退了兩步,眼睛一直謹慎著沒放開沉霜的眼睛。「這件事情確實是我們思慮
不周,但請您千萬相信,清明會帶小雪殿下過來只是一心為了他好,絕對沒有對殿下以及
凜冬之境的冒犯念頭。」
「我明白。」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深感歉意。」立春低低地行了個禮,抬手指向沉霜身後的苑殿。「
小雪殿下就在裡頭。雖然我們也建議先讓他靜養,但如果您真的堅持,春之國度也會鼎力
相助、備好完善車隊護送兩位殿下回去。」
「立春!」清明抓著她的手臂。
「春分,榖雨,」立春女神冷冷地往他瞥了一眼,眼神裡有濃厚的警示意味:「先把清明
帶走,你們所有人接下來都還要輪值,不許耽擱正事。」
「大姊!」清明不甘地大吼。
「下去!!」
「哥哥,先聽大姊的吧。」穀雨上前來拉住清明的袖子,低聲勸阻:「小雪殿下回去也沒
事的,凜冬最低限度至少一定會護住他的命;但如果你硬讓他留下來,之後真會變成兩國
間的問題,他之後面對冬后可能就會更難辦……你也不希望小雪殿下為難吧?」
落桑這番話讓清明稍稍冷靜了下來,深呼吸了幾次,才轉向沉霜咬牙切齒地說:「……你
可別忘了,除了那個死人,現在躺在那裡面的也是你親弟弟。」
他忿忿地用劍直指著沉霜幾秒,隨後怒氣沖沖地往將劍旁邊重重一摔:「你們棄之敝屣的
人可是我眼中的珍寶,如果凜冬之境不重視他,春之國度隨時歡迎他成為我們的人,再麻
煩也不過就是多一間屋子的事!」
「行了行了,哥哥。」沉霜一言不語回望過來的表情實在是陰婺得可怕,穀雨跟春分趕在
雙方出現新的戰火前急忙把清明拉了下去,一左一右的架著,還得聽著清明一路罵罵咧咧
。
其實如果不是氣氛不太對……落桑實在滿想笑的。
媽耶,『眼中的珍寶』欸?『再麻煩也不過就是多一間屋子的事 』?
這個一條直腸子通到底的傻哥哥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她本來以為露出本性的子規已經讓她見識到男人偏執起來可以多張狂、完全沒在管身邊人
都閃碎了遍地的護心鏡,她熱戀歸熱戀、有時候還是會被子規的旁若無人弄得挺不好意思
的。沒想到她這個哥哥更衝動,抓起狗糧無差別就撒,比起子規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看著一臉盛怒、恨不得撲上去咬對方兩口的哥哥……落桑只敢把人帶回清明殿,嬌聲
嫩氣地勸著哄著,還得硬憋下滿肚子的壞笑跟小心思。
春天快結束吧,落桑想。等回到玄羽林,她一定要第一時間奔回家、快快跟子規分享他小
舅子勁爆熱呼的土味情話集。
沉霜與立春最終達成協議,至少直到清明的祭典結束之前都會讓暮隱留在春之國度。等他
被領進清水苑,看見床榻上幾乎連呼吸都察覺不到、全身發著寒意的暮隱時,沉霜的神色
終於一改方才的漠然……變得更凝重了,氛圍高壓到陪同的春國隨侍都不自覺打起寒顫。
大部分時候沉霜都謝絕了立春安排的侍從,獨自一人在內室陪著暮隱,一點一點、謹慎而
緩慢的往他體內回輸花了好一段時間才重新搜集回來的、大部分暮隱的元神碎片——這就
是沉霜在暮隱被帶走這麼多天後,直至今日才來到春之國度的原因。
在他的守望下暮隱又沈睡了一個多禮拜,在某個春陽升起的早晨終於幽幽轉醒——暮隱下
意識地伸出手找尋某個寬熱的手心,手是握上了,但卻沒有那股期待的溫度。
睜開眼,沉霜坐在身側,靜靜凝望著自己。
雖然有些意外,但他勾起指節、還是拉住了哥哥冰涼的袖口。
明明以前生病的時候,即使落雪哥哥不在了以後,沉霜的手就是他最後與最脆弱的渴望與
追求。
……是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想望換了?
安心與失落並存。但他虛弱地瞇著眼,還是艱澀的開口:「……霜哥?」
「醒了?」沉霜低頭看他,漠然的臉上有著一絲極淡極淡、一般人根本難以察覺的溫潤柔
軟。「以往病起,你睜眼老是把我認成落雪。」
「……我早不像小時候那樣撒嬌了。」呼吸很不順,他咳了兩聲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疼,
想坐起來卻還是掙扎著倒了回去。
「知道自己在哪?」沉霜按下他的肩膀讓他躺回原位,回握他冰涼的指尖。
「……春之國度。」
「嗯。母上大人為此發了很大脾氣,本要用更強硬的手段將你帶回,讓我擋下了。」
暮隱涼涼地低笑出聲。「抱歉,讓你為難了,霜哥。」
「所以我親自來帶你。……況且,這實在不是一個適合養神的環境。」他邊說邊往屋子周
邊略略瞥了一眼,這個結界太粗糙了,雖然硬是把熱氣壓下,但對他們凜冬天人來說,空
氣實在太過滯悶。
「不過就是溫度的問題,我靠自己還可以。」暮隱回答。
「因為那一位?」沉霜沈默了一會兒:「你在認出我之前,叫的是那一位的名字。」
「……」暮隱抿了一下唇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接著想起了正事:「歲祭怎麼樣了,霜哥
?」
沉霜沒馬上回答。
很久很久以前,還小的暮隱也會這樣捏著他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問:「我做得怎麼樣?哥
哥。」
這個他跟著落雪一起帶大的孩子、曾經坐在他背後偷偷拉著衣角掉眼淚的弟弟,不知不覺
間,甚至到達了需要他仰望的高度。
失去了一個弟弟,另外一個弟弟卻不間斷的成長起來。他伸出手摸上暮隱的額頭,溫潤地
說:「……很完美的結束了,你做得很好。」
暮隱忍不住笑了。自從落雪哥哥死後,情緒一直都非常淡漠的沉霜在某些時候會像這樣仿
造落雪的方式對他說話,但大概是表情控制不當,老是一眼就讓人看出他的彆扭。「……
自然是不是做了什麼異常的行為?」
沉霜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只是看著他:「主祭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暮隱低下了頭。「……沒什麼,是我能力不足。」
歲祭開始後沒多久,他就失去了大部分對自我的掌握,雖然一直都“醒著”卻身處一片黑
暗中,感覺自己只能呆站在離光芒很遠的地方無能為力;等他驚覺需要掌握回身體的主控
權時已經晚了,自然在他意識崩離的時候接手了他的身體,漫不經心地在祭臺上活動著,
好像還發出了狂躁的笑意、說了些話。他最後是在一定要守住歲祭的堅持中跟自然產生了
拉鋸,直到實在沒撐著、完全跌入了深淵。
「如果是落雪哥哥一定不會發生這種情況的,對不起霜哥,我愧對你們的教導……」
「跟我回去吧,暮隱。」沉霜拍了拍他的肩膀。「元神還沒修復,回去後你直接上我那兒
……在大雪殿連母上大人也不會去打擾你。其餘的等平靜下來再說。」
「霜哥,我能不能任性一回。」暮隱捏著他的袖口,幾乎是懇求著小心翼翼:「待在這裡
…很自在。」
「暮隱,不要把那一位當作落雪的代替品,這樣對你、對所有人都不公平。」
「不是這樣的霜哥,」他很快的抬頭反駁,又困頓地低了下去:「我可能、可能……」
「是用著喜歡你跟喜歡落雪哥哥完全不同的方式,在喜歡著那個人……」
沉霜依然頂著那張非常淡漠的臉靜靜看他,有一瞬間露出了非常溫潤卻也相當感傷的眼神
。
接收回自己大部分元神,暮隱讓沉霜餵了藥、又持續陷入了斷斷續續的沈睡,這期間沉霜
就一直沈默而堅實地守著,一步也沒有離開過。
很偶爾的偶爾,他會伸出手,有些遲疑地摸上弟弟的額頭。
就這樣過了幾天,時令輪至穀雨。結了祭的清明把一身墜飾跟祭物往地上一扔,不顧自己
的狀態還沒緩過來、十萬火急的就往清水苑趕去。
「大雪殿下說他有公事在身,所以三天前就已經回了凜冬之境……」
誰管那個冰庫臉?!「暮隱呢?」他大吼。
「小雪殿下醒了,人還在清水苑內殿歇著。」清明殿下飛得好快,他的貼身侍從要用吼的
才能一邊追上他人還一邊完整地交代:「但還沒完全痊癒,大雪殿下說讓他再多休養些時
間,等小雪殿下適宜移動了、會再派人來接……」
侍從還沒解釋完,清明就落在了清水苑裡飛快撞開了外殿大門,看守隨侍甚至都來不及跟
他回報情況就看他衝進了內殿裡室、撲上床將暮隱抱了滿懷。
暮隱差點被他撞到床欄上,本來抬臉想要斥責清明反應過度,卻發現緊緊箍著自己的那個
人正渾身顫抖
暮隱瞥了一眼室外,外頭豔陽高照,金光與綠葉都在頌唱著春日的暖和,反之他所待的這
個房間確實寒如冰窖。
「……冷嗎?」雖然知道自己體溫也很低,暮隱還是忍不住伸出手、將他反抱在懷。「霜
哥離開前改過這裡的結界,對不起……擅作主張的。」
清明搖了搖頭,把他摟得更深。
「我想過很多次等你醒了要對你說什麼。但現在腦袋一片空白,抱歉、我……」
「不要緊,沒事的。」終於感覺到他春陽似的體溫,暮隱覺得內心深處有個地方沉澱了下
來,不著痕跡地深深吁了一口氣。「謝謝你,一直等著我。」
「你醒多久了?有沒有哪裡難受?需要我差人給你準備什麼沒有?」
他一邊說一邊往暮隱臉上摸來摸去,像是怕他會少了什麼五官,讓暮隱有些發笑:「沒事
的,霜哥都打點好了,甚至把藥都給留了下來。只不過大概來不及煉丹,這幾日只能先靠
水煎了……」
說到這兒他停頓一下,有些困惑:「你到底對春神殿醫官說了什麼,為什麼他們從霜哥手
裡接過藥的時候、全都得救似的哭了出來?」
……清明殿下心虛地別開眼神。
「…傻子。」暮隱瞅著他彆扭的臉忍不住苦笑出來,大概猜了個七八成。「你沒耽擱正事
吧?」
「那當然,我可是專業的。」清明得意地昂起下巴,不過想了想又軟軟地蔫了下去。「…
…但我在虛冥中跟自然吵了一架。」
「……什麼?」
「沒有一個人查得出你真實的狀況,所以我想得到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去問自然本身。」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心上人生死未卜的情況下、他怎麼可能有辦法靜下心來沉靈築
祭?可當他在虛冥中與自然連動時,實在沒忍住,第一句話就是大聲的威脅對方交出喚醒
暮隱的法子。
自然的回應很乾脆:『誰給你的膽子敢這樣對我沒大沒小?』,然後把春雷全部下在他腦
子裡。
歷時不過兩週的祭典、他的頭就痛了整整一個禮拜,直到他真差點在祭臺上當眾吐出來,
自然才冷笑著放過他。
小雪殿下很無語,但看他鉅細靡遺、描述的情況實在太慘,又心疼又忍不住笑了出來,等
他渾身顫抖著笑完了,才把頭抵在清明胸前、低聲:「…冷……」
「嗯?會冷?」清明抬頭看了看活像個冷凍櫃四處飄著冰霧的寢殿,一下子又炸了毛,失
措驚惶著要往外衝:「那個該死的冰庫臉把結界設太強了嗎?可是你們的術法我不會改…
…那怎麼辦?我去讓人弄火盆進來?」
「不是的,」原本一屋子隨侍早在清明進來後就悄悄收了藥碗退去,現在四下無人,暮隱
拽回他的袖角、撇低了眼神:「……你就可以了,抱著我就行。」
清明殿下愣了兩秒,二話不說抓著心上人滾進被窩、從善如流的扮演起大型懷爐的角色。
一安心下來突然就放鬆了,剛下祭臺的清明其實很累,這會兒又抱著心上人,本來差一點
就要睡著了,卻突然聽暮隱開口:「你不問我主祭臺上發生了什麼?」
「這種時候你還講公事?」清明的臉色有點打架,想要哄人還是吼人都顯得為難:「你能
不能關心關心自己?」
「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暮隱蒼白地笑了:「母上大人之所以選我主持歲祭是因為你。
」
這個結論來得突然而毫無邏輯,就像那幾道春雷重新打進腦子裡,清明感覺自己全都醒了
。
「……哈?」
「你知道歲祭的主祭在儀式過程中,意識是會跟自然重疊在一起的吧。」
「……嗯。」
他雖然沒有經驗,但曾經聽擔任主祭的手足們提起過:與節氣在儀式中“受命”於自然不
同,四季中除了國主、唯有歲祭主祭有權限與自然的意識同步、並且化為自然,共享國都
的記憶與軌跡。
「所以在呼喚自然沒多久後,我就接收了凜冬的宏觀、讀到過去的歷史,還有…一部分的
,母上大人的思緒。」
「我知道那是最沒必要的,但還是忍不住往她的意識層面挖掘,但沒翻閱多少我就無法繼
續下去……她之所以要求自然讓我成為主祭不是因為我的成就與能力,而是因為我跟春之
國度走得太近。」
清明實在沒聽明白。「……那又怎麼樣?」
「她不願看我離開凜冬。」暮隱輕聲說。
「我這兩年是經由外人的引導在成長,『小雪』成熟了她固然高興、但同時也警覺到我在
脫離她的掌控。所以她說服自然選擇我,只要扛起主祭,在自然放手前、我就必須被束縛
著在凜冬活下去……」
「就只是這樣,這麼狹隘而單純。她不想讓她的孩子背離她,選擇的做法就是把我拘在她
身旁。這跟我有沒有能力撐起歲祭、是否得到她的認可無關。」
他無力地呵笑一聲閉起眼睛,只是把這個現實說破,就再度感到撕心的疼痛,還有自己長
年以來不願正視的不堪:「我不是不接受她“看不見”我這一點,我早就習慣了,真的。
」
「但是既然不愛我……為什麼又要緊緊鎖著我?我知道我永遠無法取代哥哥,但是被那個
詛咒束縛了這麼久,我好不容易看到一點世界的微光,我只是想讓她放了我、她能不能放
過我……」
他說到這裡,雙手緊緊抓著清明的衣襟顫抖著、幾乎已經發不出聲。清明好半天接不上任
何一句話,嘴唇動了動卻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很難受,疼痛的緊緊將暮隱扣在
懷裡。
靜靜地相擁了一會兒清明低聲問:「你還記得我在凜冬第一次見到成為小雪的你的時候說
了什麼嗎?」
「……你說我跳舞很好看。」
「對,我那個時候的話是真心的,即使到現在也不假,著迷的看了六百多年。」
「我會這樣說不是因為“喜歡你”這種私心,而是單純為你的姿態吸引與沈迷,你如果不
相信這一點,好好想想我們去滑冰場時,那些凡人看著你的反應。」
「你可能覺得自己失敗了,但如果不是能夠跟自然連動、歲祭是無法順利進行的。很多主
祭終其一生可能都做不好這一點,而你不但一次就成功了、還直接跟祂對了話……光是能
憑真本事擔任歲祭這一點,就足夠讓我們這些平凡的節氣望塵莫及。」
「暮隱,不管你母親是怎麼想的,自然不蠢,世界之所以選擇你不可能只靠她煽動,而是
因為你有能力。」
「但我不符合所有人的期待,」暮隱抓緊了清明的後襟:「……我永遠趕不上哥哥的身影
。」
「你就是你,為什麼要成為你哥哥的影子?」清明扳過他的臉逼他直視自己,認真的說:
「我凝視著你超過六百多年了,知道你有多大能耐。知道你舞祭的樣子美得有多荒唐嗎?
你可是自然欽點、極其年幼就能立足節氣的天才,只要你往祭臺上一站、就連月夜下的雪
光也是黯淡的。自然告訴你這麼多、怎麼就沒讓你想明白這點?」
暮隱看著他卻回應不出任何話,過半晌才瘂著聲音說:「……別老想弄哭我,我又不是女
人。」
清明看著他的眼神更困難了。「是怎樣?男人活在凜冬之境連哭都犯法了是不是?……我
説你認真考慮移民來我們這兒吧。這個結界可以撐多久?給我點時間、我這就去為你學。
到時別說這間屋子了,整個庭院帶苑所我都能捏成適合你的樣子。」
「你有毛病。」暮隱嗤笑出來、沒出什麼力的捶了他一拳。
太好了,還會笑。清明憐惜地看著他,輕輕吻上他發紅的眼眶:「再更有自信一點,暮隱
。」
「不管你母親怎麼看你,你要記得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真的,很了不起。」
—小小的補充—
有關於為什麼凜冬(甚至其他兩國)的主祭官必須由國主跟自然討論後、得到首肯才能指
派,但是春神殿主卻能允許自家孩子亂扔蘆葦桿……
只能說四季之首就是四季之首,人家有的是本事……還有特權。
春之國度的歲祭其實是四季裡面責任最重的,身為季節之首, 除了掌握自己的職責外、
在開春時就必須決定接下來一年四季的走勢與發展,在維持世界線運轉的責任之重大就不
在話下。因此不管派上去的是誰,春神殿主本人都會偷偷放分身在旁,真出大事了就哪邊
出包往哪扶……。表面上雖有主祭鎮守,但其實過程與結果春神殿主早在一開始就打點好
了,“自然”為此也樂得輕鬆,大家皆大歡喜;其餘的,比較偏向表演性質,華華麗麗的
盛讚世界一番、意思意思而已。
不過這一切,臺下的觀禮賓們不知道、就連臺上擔任歲春主祭的孩子們大部分也不會知道
,就這樣既訂成俗的過了上千年……是春神殿主與“自然”雙方長年合作以來、不足為外
人道也的小秘密。
—小小的補充2—
「……你對霜哥叫板了?」
剛聽完清明轉述沉霜剛到的場面,暮隱忍不住驚吼出聲、手上的湯藥整碗凍成龜苓膏狀:
「那是我師父啊你這個笨蛋!!!」
「我怎麼知道嘛嗚嗚嗚嗚嗚。」清明怕他又氣壞,趕緊上前再度去發揮暖爐功能、把他直
探冰點的體溫再慢慢烘回來:
「他二話不說就要搶人還威脅我們,我那時候一心都是不能讓你就那樣回去受他們的氣,
我不就急嘛……」
「站在霜哥的立場、搶人的是誰啊!清明你真的是個流氓、咳咳咳……」
「你別氣你別氣,好啦都是我不好,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回去跟他認錯就是了,對不起嘛,
我只是想著要你好好的……」
看清明慌得像隻被斥責的大型犬、討好似的把自己抱在懷裡拍……讓暮隱一時連想發脾氣
都沒了理由。
接著他突然意識到了一點。
他是不是……正同時被兩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寵著?
「……氣消沒有?」確認懷裡的心上人呼吸緩過來了,清明還不敢放手、可憐兮兮的貼著
臉問。
「沒有。至少再半時辰吧。」暮隱把臉埋在他鎖骨下悶聲回答。
於是清明殿下古意又聽話的把他抱在懷裡當小孩子哄,哄得還在休養的心上人也忘了生氣
,在模糊的意識中漸漸安心地沉沉睡去。
小雪殿下……暮隱久違的、相當久違的,又重新感覺到幸福了起來。
—小小的補充3—
「所以、你真的很久沒有在別人面前哭了?」
什麼怪問題?暮隱抬頭看了他一眼,還是安順地枕回他臂彎上 。「……在哥哥墓前哭了
最後那一次後就再也沒有過了。哭又不能解決問題,還不如努力修煉比較實際……」
「說得真好,不愧是我的暮隱。」他的語氣實在太淡然了,讓清明心疼著把他往懷裡摟得
更貼實了些。「但在我面前沒關係的,對我來說那都是最真實的你。」
「……為什麼你老是可以面色不改地說這些胡話?」
「因為我的心比你的老實,而且希望你也好好學會這一點。」清明支著頭看他,笑得溫和
又讓人難以抗拒。「至少面對我時不管什麼情感都不用壓抑,好嗎?」
「……嗯。」臉上就是他手心熾熱的溫度,暮隱低著眼、下意識地貼近了卻彆扭著回答。
「所以,」他低下頭吻他的髮際。「雖然我目前為止都忍下了,但總有一天我也會以此為
目標努力的。」
……?「什麼目標?」
「讓你哭出來。」他咬著他的耳廓說。
五秒鐘後,小雪殿下動用了好不容易積攢回來的真氣將清明一拳打了下床,力道重得某人
貼在地面上反覆摔了快十分鐘都還爬不起身;暮隱漲著一張青到發紫的臉指著他、半天說
不出一句話,最後MP歸0暈眩著倒回床榻。
……原本就珍貴的修復期因為這個激烈的(?)小意外,又往後多拉長了兩天。
把藥劑份量算帖妥才走的沉霜收到消息時雖然困惑,還是用了最快的飛玉將備藥投寄到春
之國度去;但事後不管怎麼問、暮隱都沒敢對他說出真相。還好沒讓知道,否則下次再見
面,清明殿下估計會被盛怒(一臉面癱)的沉霜哥哥凍在冰裡摔,屆時可能又要引發新的
兩國問題。
——
上週的留言回覆完畢,記得去領,感謝大家(合十。
https://i.imgur.com/ninzBgN.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