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在過往回憶的夢中,有一人不斷喊著他的名字,那語氣中的迫切與焦灼,熨帖了他的心。
醒來的時候,他還來不及放出靈氣感知周圍的情形,便朝下噴出一口熱血來,鼻腔亦有一
陣涼意淌過,滴滴答答落了下來,從假死狀態中甦醒,身體更是成倍地想要吸取氧氣,便
不斷地大口吸氣,結果卻讓血水倒灌,嗆得他快咳出肺來。
「阿纓?你沒事吧?!我的天!水!!!拿水來!!!」
他耳力極好,立刻認出是那個糾纏了他幾個世紀的人的聲音,一驚一乍,霎時間炸得他險
些耳膜破裂。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濕布,二話不說便往臉上一抹,冰冷濕涼,將他口鼻間的血腥氣抹去了
八分,血吐乾淨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多謝。」
「他們沒對你怎樣吧?親愛的。」
他終於放出感知,感覺得出他們似乎在寒道教根據地的一角,自己是躺在一處簡易的石床
榻上,梅若煢則虔誠地跪在一旁,拿自己的帕子替他清洗骯髒的臉。
他記得這人愛潔,抬手阻了阻,「別……」
「怎麼了?我是不是弄痛你了?!」梅若煢的聲音有些緊張。
「髒……髒得很,不必擦了。」寧纓虛弱地說。
「這點髒算得了什麼?」梅若煢沒在意,轉頭又喊人:「過來換盆水!」
寧纓握住他的手,問道:「阿離呢?」他感覺到梅若煢明顯一愣,想到自己大約是有些心
急了,又補充道:「我以為他們會用我誘阿離過來。」
「風小姐,當時確實是要親自來找你的。」梅若煢從懷裡拿出一條絛帶,放到寧纓的手心
,「只是被我搶先一步了。」
他又道了一聲謝,看都不看那注有自己部份靈魂的墨纓,說道:「他們用了傳音符,循跡
過去找阿離了沒有?我們都不在……他們會很危險。」
「你放心吧,還有阿霖在呢。再不濟,張瓊林那小子也會來。」
梅若煢轉身去洗帕子,似乎等不到自家手下過來換水,親自提著盆子要走,寧纓捉住了他
。
被捉的人下意識回頭,寧纓又傾身向前,一時間兩張臉近在咫尺,兩人俱是一楞。
「張瓊林……他肯來?」
「鄧家的請求,當然要來……再說了,他也不可能因著對風家的憎恨,就撒手不顧自己姐
姐唯一女兒的安危吧?」
寧纓對他說的話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兩人便維持這極近的距離沉默了好半晌,梅若煢既
尷尬,且彆扭,卻又因為寧纓拉著自己的手感到有些享受,可他提著水盆就這麼維持著,
手倒也挺痠的,只能瞪著寧纓發愣,用眼神拚命問他到底還有什麼話要說。
「……」
忽然,水盆裡多了一樣物事,在血水中漾開漣漪,居然是凝著寧纓一縷靈魂的墨纓!
梅若煢心想,是讓我洗嗎?
畢竟這東西放在他懷中,染到些許鮮血也是無可厚非。他出去換了盆水,將墨纓洗得乾淨
,還用法術吹乾才拿回來還給他,誰知道寧纓居然拒絕。
他微微喘息著,心臟的傷口已被妥善治療,但鬼童魔的髒血仍讓他有點虛弱,需要點時間
淨化。
「給你吧。」見梅若煢受寵若驚、目瞪口呆的模樣,又補了句:「我現在無力保管它。」
後者珍而重之地又收藏至懷中,心想這麼重要的東西,哪有可能給他保管?他一臉狐疑,
再三確認寧纓沒有改口的意思,才繼續收拾著髒亂的環境,剛才嚴重受創失血,又施了需
要集中精神的挪移術將弩箭移出寧纓體外,接著又是使用治療功法──這治療功法乃是將
人受傷時不好的穢氣吸走,繼而達到治癒的效果,因此,他現在身上是滿載著穢氣,還需
要消化,著實有些累了,便隨意地坐在地上打坐調息。
恍惚間,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梅若煢感覺有片濕潤的物事,輕柔地擦拭他滿是污血的臉頰
,擦過天生微翹如同隨時在笑的唇,牽起了更饜足的微笑。
*****
「確定在這嗎?」楊美伊語調微揚。
「就是在這。徐諄如報告過的,這洋樓酒吧,是那天他們傳音符發出的地方。」平協正揉
著一頭亂髮,不耐道。
他剛從生死一瞬間中恢復過來,被九天之雷劈中可不是鬧著玩的,不過,他已經非是肉體
凡胎,這一點雷擊還算能承受。
楊美伊倒是有點想笑他被雷劈過毛躁而捲曲的頭髮,拚著命忍了下來,努力維持正色道:
「那你想怎麼做?我還是覺得殺了那金瞳小子以絕後患,他差點就讓父神灰飛湮滅……」
「抓風離就好,姓溫的小子,是要獻給父神大人的戰利品。」平協仍堅持己見,「眼下先
讓父神醒來最為重要,之後那小子要怎麼處理還須向父神請示。」
「好吧,聽你的吧。」
楊美伊悻悻然,那小子從前被保護得最好,父神一直都捨不得碰他,更難說父神復活後,
這小子會不會動搖到自己的地位了,她已經偷偷動過手腳想要害死溫然,卻沒想到這小子
在詛咒中活下來,平協也沒有因此多怪罪於她,她想著一定要找準機會,好除掉那小子。
「他們讀什麼學校?查出來了沒有?」
「當然囉,就等你一聲令下呢!」
「記得留住溫然和風離的命,其他人無所謂。」
「是──我們偉大的平副教──」
楊美伊揚起手中斗大如鴿蛋的戒指,透明的中空內裡盛裝了像是油水一類的液體,她低聲
念咒,依附其上的一隻厲鬼便現形,一襲鮮艷而破碎的紅裙,長髮撲面,十指垂在胸前,
爪子鋒利,只露出一張裂到耳畔的嘴,滿口利牙,咯吱咯吱地笑著,彷彿聽到了什麼有趣
之事。
「聽好了,可別殺錯了人──」楊美伊對紅衣女鬼道,「把風離帶過來,其他人要是阻撓
,就都殺了──溫然除外。」
一道尖銳如錐的悚然笑聲忽地昂揚,帶起一陣詭異黑風,那女鬼瞬間便消失無蹤了。
「一隻夠嗎?」楊美伊問,平協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像是在說:『問什麼蠢話』,便不再
廢話,將手頭所有小鬼全都放了出去,惹得此處平地颳起陣陣陰風。
就知道使喚人做事,自己卻坐享其成,還有無數使役靈在手上扣著不用,全拿來保護自己
,其他人卻留個底來保全自己的資格都沒有。
平協打了個手勢,在楊美伊偷偷翻白眼的同時,地面也竄起一道黑如濃墨的邪火,將兩人
瞬間隱沒,直至消失。
溫然和風離在梅若煢走後就立即火速雙雙搬入他的洋房,這才正式從裡頭管事的店長知道
,這裡的酒吧名叫「別離吧」。
終於不用再酒吧酒吧地叫了,兩人迅速挑了房間住下,如此白天上課有鄧霖和兩隻靈獸保
護,晚上回別離吧又有不少鬼侍守衛,頓時安心了不少,溫然還能在這邊賺錢還債,還真
是安全又有效的計畫。
可是這一天,還沒過到晚上,便出了事,居然是郭俊格來了一通電話,說他在急診室,被
人捅了。
溫、風二人同進同出,自然也一起去醫院探望郭俊格,還給他帶了飯,沒想到一去就待到
了晚上,原來傷勢嚴重到需要立即開刀治療。兩人在手術時面面相覷,又沒感覺郭俊格身
上有什麼異狀,怎麼會平白被人捅了?
終於等到手術做完,在恢復室時,郭俊格才娓娓道來事情的經過,原來是吳芯和他吵架,
拿了剪刀想要威脅他什麼,郭俊格此人總是喜歡耍耍嘴皮子,最終還是會直奔道歉了事,
但這回不曉得吳芯是否情緒過激,居然沒等到他打完嘴砲就氣得一揮剪刀,不小心就捅傷
了郭俊格,且差一點就傷到臟器,真的是驚險萬分。
「你說我女友,是不是有精神分裂?」郭俊格白著臉道。
「那叫思覺失調症,還有,你要說的原本其實是人格分裂嗎?」溫然吐槽道。
「既然是女友,怎麼沒來看你?」風離一針見血道。
「她……她很忙啦!」郭俊格虛弱地打哈哈,「忙著偷偷為我傷心,也不一定啊!」
溫、風二人對看一眼,不置一詞,等到恢復差不多,便跟著護理人員一起到他入住的病房
去了,病房有電視機,郭俊格要溫然幫他開來看。
頓時播報新聞的制式口吻充斥在病房中,溫然起身要去幫郭俊格辦理住院手續,風離也跟
著起身,眼看兩個人都要走了,郭俊格就突然哀叫一聲,作勢很痛的樣子。
「你們看,我好痛呀!你們捨得放我一個人?!」
溫然:「……麻醉還沒退吧?」
一旁的風離忍不住噗地笑出聲,明知道郭俊格故意要留他們才撒謊,卻還是一起坐下來。
這時,新聞的一則緊急插播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竟是在播報他們學校的新聞──說是恐怖分子入侵校園,已有部分學生慘遭毒手,現場一
片血流成河的慘況。
「──目前尚在搶救中,死者名單:『賀宣博,男,18歲、王……』」
溫然驚跳起來,「賀宣博?!是我們班那個賀宣博嗎?」
眾人頓時處在震驚之中,一片死寂的默然。
因為都還反應不過來,新聞畫面剛才其實就已經閃過了死者照片,只是所有人都還難以接
受這個過於突然的噩耗。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電視裡已經在播報可能的兇手名單,裡面有不少是學校裡的師生,然
而由於是嫌疑名單,皆有馬賽克,只有一人的名字,因為被確認現行而打在跑馬燈上:「
嫌犯:吳芯,女,18歲,目前在逃。」
「我在作夢,這一定是夢!對吧?」郭俊格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不信,又繼續扯起自己
的臉皮,把臉頰肉都給捏紅。
然而,沒有人回答得了他的問題。
「吳芯,是不是被那種東西附身了?」他顫抖地道,「是她殺了……宣博嗎?」
郭俊格吞了吞口水,這才後怕地想到,要是這剪刀再深個幾毫米,他這次可就小命不保了
。
身受其害的郭俊格兀自接了下去:「我就覺得今天的她很奇怪……變得有點……瘋瘋癲癲
的……說話顛三倒四,拿著剪刀,一下說不要殺他,一下又說殺了他──」
溫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起來掀開郭俊格的衣服,粗略查看一下,發現傷口雖然大,卻不算
很深,有些是施力時不斷左右拉扯造成的撕裂口,就好像有股力量在阻止刀刃前進似的。
「吳芯是不是曾經嘗試阻止自己?」他想起自家哥哥殺自己時,完全變成另一個人那般凶
暴,沒有想過事主竟還能擁有自己的意識。
「我想……應該是……她刺我的時候,好像是還有意識……所以,我才能活下來嗎?」郭
俊格嘴唇顫抖,眼底溢出淚水,想到了一張熟悉的笑顏,「宣博啊──」
溫然也默默地落淚,稍早上課還活蹦亂跳的人,怎麼這會兒就死了?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賀宣博時常口吃,個性卻仍十分調皮,笑點低,總是在大夥兒說話的時候在旁吃吃笑個不
停,溫然與他相處的時間不多,但畢竟是自己身邊的同學,就這麼死得不明不白的,想到
以後聽不到他的笑聲了,不覺就悲從中來。
郭俊格抹掉淚,「吳芯一定是被附身了。你們救救她,好不好?我什麼都不會,只能拜託
你──」
忽然,郭俊格住嘴了,兩人困惑地等他把話說完,卻見他的臉色更白得像紙了,雙眼瞪得
老大,直勾勾地看向他倆的背後──
吳芯就站在床尾,不知何時已經掀開布簾,舉著一把染血的剪刀,咯吱咯吱地笑得花枝亂
顫,頭部還隨著笑聲,左右快速搖晃。
一股惡寒瞬間就從腳底竄到了頭頂,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那柄剪刀已經刺來,溫然側頭避
開,勁風從他耳際飛過,吳芯眼看一擊不中,倒轉刀刃再度往溫然刺去,情急之下,溫然
只能握住了剪刀,鋼製的刀身刺破了他的手心。
「溫然!」郭俊格驚叫,風離則是已經退開,趕緊呼叫遁地的靈獸們,因為敵人非是邪祟
,韜光、羽冰他們感覺不到邪氣,沒有及時從地底出來。
「你是溫然?!」吳芯的聲音極為沙啞,像是被磨礫過,她看著溫然,硬是抽回剪刀,刀
刃上染了些許他的鮮血,而她竟然伸出了舌頭去舔舐那刀刃。「金瞳的血,也沒什麼特別
的嘛──」
「妳……妳在學校殺人了,是不是?!」溫然握著傷處,怒道:「妳殺了那些無辜的學生
,為什麼?!」
「我可是在救他們,死了就可以和我們一樣,自由自在、為所欲為,多好呀!」吳芯格格
笑著,一雙眼睛上吊,模樣詭異至極,「除了我們要的人,其他人都得死!!!」
她棄了溫然,嬌小的身子以非人的速度轉身直刺床上的郭俊格!
一道白影瞬間自地底衝出,生生將她給撞倒在地,床四周一圈的隔簾也被掀倒,發出巨大
的聲響。
「嗷啊──」
韜光尖銳的狐吼響徹天際,十幾條火紅色的小狐狸受召而出,從四面八方的水泥牆壁甚至
地底冒出頭來,吳芯的身軀隨即被十幾隻紅狐狸壓制,埋在了漫天的嫣紅之中。
做完了這些,大白狐狸屁顛屁顛地跑回了風離身旁,用身體圈住她,長長的狐吻蹭了蹭她
的手臂,像是在邀功。
「韜光,現在非常時期,你要更加提高警覺才是。」風離嚴肅道,但還是摸摸了他那顆毛
絨絨的狐狸頭。
溫然隨即拉了郭俊格床邊備用的繃帶裹傷,金瞳已經啟動,一雙染了金色霧氣的眼睛一瞬
不瞬地盯著還在地上猛烈掙扎的吳芯。
他幾乎是立刻就看出來,吳芯不是被附身,而是被奪舍了。而他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在想
要如何跟郭俊格交代才好。
金瞳所能看到的是組織靈魂的痕跡,因此他看不到人類身上的弱點──也就是說,當靈魂
在體內運作這具肉體的時候,因著有一層肉體的阻礙,他不會看到靈魂的靈脈。如果是附
身,靈魂只是暫時附著於這具肉體的話,由於尚未與肉身契合,靈脈仍能一覽無遺,而若
是奪舍,等於靈魂是完全掌握這具肉體,與肉體合而為一的狀況下,有肉身的保護,金瞳
不會看到靈脈中的弱點。
當初溫然的哥哥溫則被附身而殺死了溫然,而溫則事後據說仍還活著,安然無恙地被林勇
氣藏在某處保護了起來。那是因為當時是一般的附身,溫則才能保住一命,而此刻,吳芯
的狀況很不理想。
她很可能不知道在何時已經就被殺了,身子被奪舍。
「郭俊格……」被壓制在地的吳芯忽然開口,聲音嬌脆,不似剛才沙啞,「你很煩,我一
直討厭你……」
溫然以為她要發難,從懷裡抽出隨身攜帶的巫刀,卻沒想到這聲音竟像是吳芯本人在說話
。
「但是……認識之後,才感覺你好像也不壞……」吳芯的話語斷斷續續,像是極為吃力,
「平時表現出排斥你的樣子……是因為……我拉不下臉喜歡你……」
郭俊格掙扎著起身,想靠過去那一坨紅紅橘橘錦簇的火狐狸堆,「小芯!妳變回來了嗎?
」
風離以眼神向韜光示意,韜光細細地叫了一聲,整群的火狐狸便不約而同跳起,瞬間憑空
消失,只剩下大字躺在地上的吳芯,她扔開剪刀,顫抖著握住郭俊格的手。
怎麼回事?吳芯不是死了嗎?她竟然能保有自身原本的意識!
「小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妳是不是被附身?」郭俊格眼淚已經出來了,「妳殺人了…
…我知道一定不是妳做的,我可以陪妳一起承擔!」
「來不……及了。」吳芯苦笑道,「我拚命……抵抗,還好……我沒有……害死你……」
她說完,身子一下子軟了下去,握住郭俊格的手脫力滑下,圓亮的眼睛慢慢地闔上,「小
芯!小芯!」
突然,那雙眼睛又猛地睜開,纖細的小手再度握起剪刀,朝郭俊格刺去!
鏗鏘!
千鈞一髮之際,溫然巫刀出手,格開了那柄剪刀。
「溫然小子,你別阻礙我殺人,到時候我連你也殺!」吳芯的聲音變得粗啞,邪氣甚重,
「讓開!」
溫然擋在郭俊格面前,後者還在發楞,韜光撲過來咬住他的後領,趕緊將人拉開。「傻了
嗎這人!」韜光慍道。
吳芯又是一刀刺來,手勁極大,金鐵之聲在兩刃交手之際綻開,溫然抵擋著她的攻擊,被
她的勁道推退。
「快走!」溫然叫道。「風離,你讓韜光載著俊格走,快點!」
「不行!」風離唱反調,「韜光要留下來幫你!」
「我這裡還有羽冰,不要擔心!」溫然急急道,他已經被吳芯那股奇怪的蠻力推到牆角,
背後完全貼著牆,動彈不能。「快走!順便再通知醫院裡的所有人,說恐怖份子在這裡,
讓他們撤離!」
風離還想說些什麼,然而看郭俊格不顧傷勢,在韜光嘴裡猛烈掙扎,一副立刻就想衝上去
同歸於盡的模樣,只好應下來,一起跟韜光帶人走了。
「你以為我不能殺你,就沒別的法子折磨你嗎?」頂著吳芯面貌的惡鬼桀桀尖笑,忽然跳
開,與他拉開一段距離,反手就是朝自己肚腹捅去,還往裡面轉了轉,吳芯平坦纖細的小
腹登時肚破腸流,「我還能這樣做──」
惡鬼張開剪刀,竟將吳芯的衣服剪破,露出潔白的內衣,緊接著,祂又去剪那內衣的肩帶
──
「那又如何?」溫然冷冷打斷道,「她人已經不在了,祢所破壞的不過就是一具軀殼而已
。」
他撇過頭,不再理會被奪舍的吳芯,手心一攤開,便接住了及時從外頭飛來的杉木法杖。
「Coyoh,願您制裁這邪惡的靈魂──」
法杖瞬間爆出強烈的光芒,身穿部落華服的美麗祖靈魚貫出現,高大的身軀舞動著熱情的
腳步走向惡鬼,彷彿要邀她一同跳舞,惡鬼顧不上還在吳芯身上作惡,趕緊拖著半截腸子
想從病房逃出,溫然卻將法杖一敲地面,「Anavoyau!」召請土之女神,旋即惡鬼腳下的
水泥地融化成泥沼,使得她雙腳陷落,整個人跌落在地。
優美而神聖的祖靈手牽著手,以吳芯為中心而跳舞,清脆的鈴鐺聲不絕於耳,惡鬼被強烈
的聖光罩頂,痛苦不堪,不斷慘叫,然而祂對這具身子施行了奪舍,想要脫離已是無法,
邪惡靈魂生生被這神聖之光燒焦殆盡,四肢無力地抖了抖,就再也不動了。
「好、好厲害……」溫然看著自己握著巫刀和杉木杖的雙手,並非他自誇,而是林勇氣這
具身體的力量竟這麼強大,可以將惡鬼逐出原本應該無救的被奪舍之軀!原先被奪舍,就
只能像汪以萍那樣,軀殼死去後,才能逐出作惡的靈魂,然而此刻吳芯不用死,就能得救
!
「吳芯、吳芯?!」溫然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吳芯赤裸的上半身,虛弱的女孩張大了嘴
,吐出一口氣。
那縷氣息烏黑一片,竟飄出了一抹幽魂,是個女子模樣,形貌已經看不太清,只見祂頭頂
百會穴冒出金燦燦的光。
陰森的氣息撲面而來,是那抹邪惡的殘魂正要用最後一口氣逃跑,溫然旋轉巫刀,直刺幽
魂頭頂穴道,惡鬼尖叫一聲,旋即從這個世上消失。
一個遠大的想望突然冒了出來──若是他以後都能這般消滅這世上罪無可恕的靈魂,那該
有多好。上天賜予他這樣的能力,不就是要讓他辦這樣的事嗎?
「吳芯,妳還好嗎?」溫然喊她,又不敢貿然處理臟器外露的傷口,只能把人小心翼翼地
抱回病床,簡單地用乾淨的紗布替她纏傷,也趕緊用金瞳查看她體內的狀態。
她還有救……只是靈魂似乎非常脆弱,只剩一魂一魄在了,等人穩定後,還需要好好地收
驚收魂。
金瞳也透過吳芯看到了幾小時前發生的事──
今天是郭俊格不知的幾百次告白成功的日子,兩人正在進行難得的第一次約會。
在溫然看來,這有點不算是約會,因為從頭到尾都是吳芯在與郭俊格唱反調,郭想去東,
吳偏偏要去西,最後總是郭俊格妥協,如此反覆,就連決定吃怎樣的中餐,都花了幾十分
鐘才吵完,最後又是郭俊格聽吳芯的。
吃完午餐,郭俊格說,要不要去我家,我阿公阿嬤白天都不在家──
等等,我不是想看這個!
溫然想阻止這段回憶,但又想說吳芯應該不會這麼容易答應吧。
『好啊。』吳芯居然點點頭。
郭俊格的臉一下子飛紅,兩人靦腆安靜地來到郭俊格家,在路上還未進門時,一抹黑魂竄
了出來,附在吳芯的身上,那隻鬼相當霸道,與吳芯的靈魂激烈拉扯,爭奪主權──
神智逐漸不清的吳芯露出了茫然癡呆之色,然而郭俊格因為害羞,背對著吳芯,帶領著她
往樓上走去,根本沒有發現異狀。
接著,在郭俊格的房間中,吳芯看到桌上有一把剪刀,她著魔似地握了起來,格格笑著,
朝郭俊格刺去──
剩下的便是今晚發生的事了,然而在來到醫院之前,黑魂控制著吳芯去到了學校,走進林
勇氣的班級教室,發了瘋似的,見人就捅,憨厚善良的賀宣博,竟是為了爭取時間讓人逃
跑,才犧牲的。
溫然從黑魂遺留的記憶中,只感覺到狂亂的殘暴、殘忍的喜悅,和剪刀入肉的快感,那種
感受,就像一塊石頭扔進了水底,把淤泥給打上來,汙濁了他的心。
「阿然!」清澈的聲音喊道。
金瞳的回憶當即中斷,溫然回過神來,只見湧入的護理人員已經火急火燎地將吳芯推去搶
救,風離撐著膝蓋,正彎身看著自己,飄逸而柔順的黑髮垂下來,碰到了他的鼻子,洗髮
精的清香蔓延開來。
他推開那些長髮,只見風離秀麗的臉蛋透著一絲擔憂,下意識就脫口道:「我沒事。」
「你剛才眼睛裡都是金色的氣澤,又坐在這裡雙眼發直,我想你是不是又和誰共感了。」
風離輕聲道,好像怕嚇著他,「我叫了你好幾聲……啊!」
溫然把風離扯到懷中,因著身高之便,溫然即使坐著,也能將臉埋進她的肩窩,陷入她茂
密而柔軟的髮間。
頗為意外風離沒有推開,只是靜下來,承受這場突如其來的擁抱,躬身微微地倚在溫然的
肩上,纖細的手指尖輕輕地點在溫然背後,十足地小心翼翼。
他只是覺得,風離純潔而出淤泥不染,經歷了許多變故,卻不像鄧霖那樣急著要復仇,只
是希望大家都能過得好好的,她甚至希望能阻止溫然想起過去,繼續過平靜的生活,而不
要他回頭去面對那些凶險和悲傷的過去,甚至就算他擁有金瞳,也不曾要求他去為自己報
仇。何況現在溫然已經想起了過去,風離也還是一心照顧著溫然,沒有逼著他做決定。
對於人類應該會有的自私面前,風離卻沒有,這是多麼地難得。
所有在他重生後靠近自己的人當中,只有風離是存著相幫的心,其他人則是因為各種原因
才聚在溫然這裡,相比之下,風離純粹又善良的心,讓他被汙染的心,得到了一絲絲的救
贖。
「阿然?」風離輕拍他的後背,力道十分溫柔。
被風離所觸及的肌膚感到一陣暖意,溫然忍不住將臉靠在她纖細的肩上,滿足地閉上眼睛
,囁嚅道:「再一下下。」
沒多久,醫院的護理師便打斷了他們,喊溫然去處理手上的傷口,二人各自別開臉,悄然
無話,眼底卻都漾出了脈脈水潤。
安頓好吳芯之後,兩人並肩出了醫院,這時已是接近轉鐘,醫院外除了偶爾經過的人車,
可謂是萬籟俱寂。
「妳回去吧。」溫然突然說。
風離在路燈映照下雪白的臉龐更加地白了白,「回去哪?」
「當然是別離吧。」溫然答道,「我從黑魂的記憶看到了──平協、楊美伊都來了,他們
正在引我們兩個去學校,否則不會停止奪舍。那些學生集體發瘋砍人事件,今晚是絕對不
會結束的,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宣博已經犧牲了,再這樣下去,會有很多無辜的人死
去。」
「我也一起去。」風離拉住了溫然的手,但對方沒有回握,她又搖了搖他,確認道:「好
不好?」
溫然沒有回答,「妳為什麼回來了?」
「我……我擔心你一個人……」風離一向平靜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動搖,「總之,我就是想
確認你的安危。」
「如果是鄧霖出事,妳會回頭這樣確認嗎?」溫然拋出了一個他平日裡絕不會這樣問的問
題。
風離靜了,不承認也不否認。
每當有人在問題前沉默時,十有八九是說中了,不說話,則是為了避開答案說出口會造成
場面的難堪。怎麼回答都不對。
「羽冰不擅長實戰,韜光又不願意離開妳身邊,所以妳只能帶著韜光一起回來,才能幫到
我。」溫然抓抓頭,有些無奈地說,「不過……我也沒這麼脆弱呀,已經把影子之書背得
滾瓜爛熟了,甚至還成功驅逐黑魂,妳……妳就別擔心了好嗎?」
「我看了新聞,現在學校一團亂,那些被附身的學生,像發狂了一樣,連警方都束手無策
,傷也傷不得,綁也綁不了,連麻醉槍都無用。」風離解釋道,「我也想救他們。」
「事實是,這是平協和楊美伊用來引誘我們的手段。」溫然道,「我猜想,他們從寧纓身
上找不到妳的線索,就跟著傳音符軌跡來學校找我們,找不到人,就在學校裡作亂,引我
們上鉤──所以,妳是絕對不能去的。」
「我不能去,那你也不能去呀……」風離無奈。
「既然這兩大魔王都不在大本營,寧纓應該很快就會被梅先生救出來,他回來,妳就安全
了。至於我……」溫然朝風離溫溫地一笑,「我不能看著他們破壞林勇氣夢寐以求的校園
呀。」
「為什麼我就不能去?」風離倔道,上前一步攔住溫然,「鄧霖已經在處理了,我們不能
就交給他嗎?」
風離與他的距離近在咫尺,斜斜而冷白的路燈下,幾乎能瞥見她臉上細細的寒毛。
溫然的臉紅起來,轉身背對她,「因為我喜歡妳,不想讓妳受到傷害。可以嗎?」
風離:「……」
這跟那是兩回事啊!風離想這麼說,然而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我……我還是……想……一起……」風離突然結巴起來。
其實她的臉皮天生不易透色,現在看起來還是雪白如冰玉,此刻也只有她知道自己的臉熱
到能煎蛋。
「平時我從來不反駁妳說的話,妳希望我做什麼,我都照做。這次妳就聽我勸一回可不可
以?待在別離吧,妳才安全。不然,我怎麼跟你爸交代?」
溫然說完就不再回頭,舉起木杖,很快地在腦海裡施展無聲咒,腳下變得輕盈,不過輕輕
一躍,身子就已飛出去好幾公尺,瞬間落在一盞路燈上,「韜光,帶你家小姐回別離吧!
」他遠遠喊道。
韜光自然是以風離的安危為優先,從風離腳下冒了出來,直接將人扛起帶走,朝溫然傳音
道:「還用你說!」
「阿然!」風離遙遙叫道,韜光又跑得飛快,她沒什麼靈力,根本不敢隨便往下跳,一隻
朱紅色的小狐狸伏在她的雙手上,避免她亂動跌了下去。
溫然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忍住不要回頭看,腳下一蹬,又高高跳到半空中,再蹬出三、四
十公尺,一路往學校飛掠而去。
他心裡也沒有底氣,可是這麼多年來,寒道教都不願意放過他們,他開始覺得,是不是該
做個了斷了?
透過鄧霖所說過的話來判斷,也許林勇氣當初是想讓溫然回來,助大家一臂之力。
因為只有他,才可以徹底殺滅這些世界上的害蟲,讓他們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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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語:
努力收尾中~
明天又要上班啦Q_Q社畜之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