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搭過賞鯨船嗎？我搭過好幾次，能看到鯨魚的次數寥寥可數。大部分的時候只有海豚圍
在船邊「飆船」，聽說這是屬於牠們的一種娛樂。
你不會聽見海豚的叫聲，雖然牠們的確會發出定位用的聲納，然而因為頻率過高，人耳無
法聽見。
倒是那僅有的幾次鯨魚出現時，我曾有幸聽到傳聞中的「鯨歌」。並非像〈The
Loneliest Whale in the World〉那種帶點不確定性的遐想，而是真正渾厚低沉又似有若
無的歌聲，持續數秒，隨著那頭鯨魚下潛而止。
我人生中就只聽過兩次鯨歌，第二次卻連鯨魚都沒見到影子。
現在我所在的賞鯨船上遊客不多，約十來人。眼前看似同行年輕男女間的對話吸引了我的
注意。
「我……覺得我的胃快從嘴裡晃出來了。」
「奇怪，剛剛在外頭看海面明明就挺平靜的、天氣也很好，賣票阿姨還說今天有機會看到
鯨魚呢，怎麼出海後會晃成這樣？」
身穿淺藍T裇的年輕男性輕拍那名乾嘔不止的女生的背，臉上寫滿困惑。
他的穿著令我忍不住在內心吐槽——荷葉邊T裇、海灘褲、藍白拖，真的很俗氣。
另一名男性則對他倆說：「我去外頭看看好了，你們留在裡面吹冷氣。」接著便起身。「
順便多要幾個嘔吐袋‧」
此時留在座位上的T裇男仍繼續他的碎念：「當初怎麼會決定這種行程啊？為什麼搭『賞鯨
船』想看鯨魚都還得碰運氣？」
「依婷，妳要不要再吃顆暈船藥？」好在他還算識時務，眼見女生對他翻個白眼便連忙陪
笑道。
可依婷不給面子，只是擺擺手說自己好多了。
也是，出門旅遊最厭煩遇到這種愛抱怨的遊伴。我看著他們的互動忍不住微笑。
這時方才離開的男子回來了，神色掩不住興奮地對兩人說：「喂，船周遭圍滿了海豚，你
們要不要趕快出來看？」
依婷與T裇男連忙起身，船艙內其他乘客聞言也好奇地跟著出去。
而T裇男邊走嘴上還是不停歇：「依婷妳知道嗎？臺灣周邊海域最喜歡飆船的海豚就是長—
—」
話還沒說完便被船身突如其來的巨烈震盪打斷，像是車禍的撞擊那般，隨之而來的是低沉
卻又雷鳴般的巨響，持續數秒才平息。
長吻飛旋海豚，我默默地在心裡幫T裇男接完話。
「請各位乘客不用驚慌，剛才只是遇到了大浪，現在已經沒事了。」船長很快地廣播安撫
已經有些騷動的群眾。
得知無大礙後，T裇男很興奮地對同行夥伴說：「難道剛才那低沉的聲響是鯨歌嗎？我們真
的遇到鯨魚了！」
「鯨歌才不可能那麼大聲，你說對吧，致宏？」依婷反駁。
「是啊，我們在賞鯨船上不太可能聽到鯨歌，即使有也會被引擎聲蓋過去。」致宏點頭，
將上半身探出甲板欄杆外仔細掃視海面‧「況且也沒見到鯨魚的影子。」
我暗自點頭同意致宏說的話——當年第一次聽到的鯨歌就是船上引擎突然熄火時聽見的。
此時周圍的海豚漸漸愈聚集愈多，遊客們紛紛驚嘆著。
但情況很快地變得不對勁，數百隻海豚開始收攏陣形並推擠船身，使得小賞鯨船劇烈左右
晃動不止，彷彿身在風暴之中。
而剛才那低沉的雷鳴也再度響起，伴隨乘客的尖叫，交織成海上獨特的死亡交響曲。
這一刻已經讓我等了數十年，畢竟海上不像溪流岸邊，來往的人數遠不能及，要找到合適
的交替對象難上加難。
當年我身為賞鯨船長，出過無數次海，就在自以為二度聽到鯨歌時成為交替對象，被拖入
寒冷又無止盡的海中，受困至今。
陰差不可能遠渡重洋來替我們引魂，於是海上就自成一套交替的規則：由高智慧的海豚替
我們這群水鬼引路，我們獲得這些人的「卡」，代價是讓海豚群吞噬他們的肉身與「巴」
。
當年我以為二度聽到的鯨歌，其實是海豚群行動的信號，如今再次聽著這歌聲，我的「卡
」終於能從這片鎖鏈般的海洋脫離。
我閉上雙眼，笑著享受這悅耳動聽的海上交響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