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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秋高氣爽的早晨。
從朱湖位於二樓房間的窗外,似乎傳來了在島上有點不明所以的聲音。
......大概是錯覺吧。
於是我繼續梳著背對著我的朱湖的柔順長髮,盤算著該給她換個什麼樣的造型才好。
要說最近有什麼發現的話。
大概就是確認了朱湖確實有在成長這個事實。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原先身高比我還要來得矮一點點的她,如今已經比我高出半個頭,位於瀏海和頂部之間的角也變長了一截,要是照這樣生長下去的話,會不會變得像是雄鹿一樣的形狀呢。
不僅如此,就連臉型和身材也有了明顯的轉變。
該說是變得標緻,還是變得更加成熟了呢?現在她那柔弱中帶有朝氣的美貌,同為女性的我已經難以用世俗的詞彙去描述。
立如芍藥,坐若牡丹,行走猶百合,用來形容她的儀態再適合也不過了。
我常常在想,會造成這麼大的感覺差異,或許跟身材的比例有某種程度上的關係也不一定。
「小春,妳剛剛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散開的純黑色瀏海下是一對薄青色的純淨眼眸。
朱湖既不是轉頭也不是隔著鏡子對望,而是直接向後仰過臉來詢問,如此無邪的反應還是讓我每每都覺得陶醉不已,就這樣幸福地暈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呢,正戳在肚子上的角還是讓我無法繼續細細品味餘韻。
「有是有,不過我在想應該是聽錯吧?」
我雙手抓住朱湖的角,把她充滿好奇的表情連同雪白的頸子一同扳回原本的位置。
「嗚,這樣抓有點麻麻的──可是為什麼會覺得是聽錯呢?」
「別管那些了,偶爾感到奇怪的聲音總是會有的,要是都去在意的話會在意不完的。好,今天來教妳怎麼把後面的頭髮盤起來吧!」
其實會這麼急著教會她也不是沒有原因。
畢竟昨天離開宅邸前才收到母親大人即將回程的書信通知。
雖然距離實際抵達還有至少兩個月的時間,但是再來我能來的次數就不會太多了。
只要一想到我回來的時候,朱湖的頭髮又變得像最初見面時那亂糟糟的模樣,我肯定會寢食難安,畢竟最近可是連手指甲都能整理得漂漂亮亮的。
話又說回來,如果這座島上面真有那種動物潛伏的話,在這裡生活多年的朱湖肯定早就經驗,不會出現剛剛那種反應。
「那個呢,我可以綁跟小春相似的髮型嗎?」
「喔?這提議不錯呢,乾脆我們一起綁一樣的髮型吧!」
「嗯、嗯!」
在我提議以後似乎感到很高興的樣子,朱湖在鏡子裡眼睛瞇了起來。
「不過怎麼說呢,我也要好好想一下要怎麼幫妳設計才行,畢竟妳的髮質跟我不太一樣,而且髮尾的捲度很漂亮,我想多強調一點這個部分。」
「這樣呀,那──最初稍微綁高一點會不會比較好呢?」
「......有道理,就這麼辦吧!妳也變得會主動提出想法了嘛,朱湖?」
「欸嘿嘿。」
被誇獎了以後,朱湖像個孩子似地稍微露出得意的模樣。
「別高興得太早哦,接下來的步驟比妳想得還要繁瑣,我們就先從這邊抓起來──」
循序漸進可是我指導的最高原則,再說,也有角的部分要做考慮。
我用單手捧起朱湖及腰的亮麗黑髮,僅管沒經過什麼修剪卻不顯得厚重,只是輕輕捧著就有不少髮絲從指縫滑落。
髮梢間飄散出淡淡的香氣。
現在的我,只想不受外界干擾,好好地沈浸在女孩子們獨有的氛圍之中──
「抱歉,小春,可以耽誤一點時間嗎?」
美好的時光持續不到兩秒就此中斷。
我在盡量不讓哲太進入自己視線的情況下,哈啊地嘆一口氣以後,才對此作出回應。
「不可以,就這樣,再見。」
「不......老實說現在這個問題還滿為難的,所以想諮詢看看小春妳的意見。」
似乎沒有要退讓的意思。
哲太整個人直接走到房間裡來,要我說的話,擅自進到女孩子的房間才是更令人為難的問題。
「哲太?什麼事情那麼為難嗎?」
在那之前,禁不起好奇心驅使的朱湖先撇過臉去。
反正我是打算徹底無視這個沒禮貌的傢伙,所以就繼續綁頭髮的作業而不予理會。
「啊。」
然而,朱湖卻小小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不禁因此而嘆氣的我,卻留意到鏡台上自己倒映的表情是與之相反的微笑。
這下總算是把我也牽扯進來了,目光忍不住跟著她的所指的方向一同移動。
在那裡存在的是──
「喵──」
一隻看起來不到三個月大、橘白條紋相間的幼貓,此刻正緊緊抓著哲太的小腿不放。
「喵、喵、喵喵喵喵喵──」
像是針對我剛才說是錯覺的誤判一樣,幼貓不斷發出充滿標誌性的叫聲,在我看來根本是挑釁意味濃厚的報復行為。
「小、小春,這個難不成就是那個......」
朱湖雙眼瞪得大大的,略顯緊張地看了看我這邊,又趕緊朝著貓的方向看了過去。
明明已經是個十足的美人了,舉手投足間卻滿是純真可愛的感覺。
「啊啊,肯定就是了吧。」
我聳了聳肩表示認同。
說起來,朱湖或多或少也有從書裡或畫中讀過關於貓的記載吧。
「老虎的幼崽對嗎?」
「才不是!這是貓啦,是貓!真是的......為什麼要由我說出來啊!」
可惡,總覺得由我來說貓這個詞彙就像是親口承認失誤一樣。
再怎麼說老虎也不是那麼容易見到的存在吧!
「是喔......原來這就是貓呀,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呢。」
「一般來說都能認得出來是貓吧,不然妳認為的貓是什麼樣子的?」
「那個,我讀到的是──橘黑白顏色相間,毛皮用來製作三味線這種樂器的動物。」
「......總覺得正確得有點可怕呢,妳的這個認知。」
沒什麼好反駁的,畢竟我也不是沒事就愛說教的性格。
「所以呢,哲太,你認為這傢伙是怎麼出現在島上的。」
「好像是睡在我們清晨裝魚帶過來的竹簍裡面,我剛剛在整理的時候發現的,之後就一直維持這樣了。」
哲太說完動了動他的後腳跟,耳朵長長的幼貓像是很喜歡似地再次咬了上去。
死心吧,就算對我投以求救的目光也無濟於事,這傢伙已經認定你的小腿是牠的所有物了。
「......沒辦法了,明天回去的時候順便帶回去吧,牠的母親說不定也很著急。」
「就是這點比較為難,我記得以前有在書裡讀過,要是新鮮的幼體沾染上別的氣味的話,警戒心強的母貓是會把小貓咬死也不一定。」
「那也沒辦法,你也知道我們宅邸裡面是不允許飼養寵物的吧,難不成要養在朱湖這邊嗎?還有,給我更正一下新鮮這個用詞。」
「咦......由、由我來照顧牠嗎?」
「沒有,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朱湖妳不用當真沒關係。」
下意識說出的玩笑話,想不到認真的學生居然當真了。
畢竟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不會住在這邊,即便是共同飼養,以我的立場也是相當不負責任的說法。
「那個,我想只是多一隻貓吃飯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的......」
「要考慮清楚喔?養寵物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的,雖然牠們在小的時候很可愛,然而等到年老的時候,不但要照護牠的生活起居,比妳提前離世的時候也會感到很悲傷的,這樣也沒關係嗎?」
我放下手邊的工作,走到哲太旁邊蹲了下來。
一點警覺性都沒有的幼貓,連瞧都不瞧向我這邊,只是一個勁地往跟腱啃......這種粗枝大葉的性格,要是隨意放生的話說不定存活都有問題吧。
「是的,我想養──應該說,請讓我來照顧牠才對。」
是認真的吧,跟著湊過來的朱湖一臉正經地說著,而那對漂亮的眼睛持續注視著幼貓的一舉一動。
「......哎,我知道了,既然要養的話,總該給牠取個名字才行,妳有什麼想法嗎?」
「取名字這方面......我不是那麼擅長,可以聽看看小春跟哲太的意見嗎?」
「我嗎?我倒是對寵物取名這種事情沒什麼想法,不然哲太你來取看看好了,畢竟你是我們裡面讀最多書的,說不定能為他取個符合個性又很特別的名字。」
既然飼主都想聽看看意見了。
毫無半點見解的我,決定將這重責大任完美地移交出去。
「這樣啊,嗯──扯後腿如何?我自己是認為滿貼切的。」
「呃,一開始就這種強度的名字實在是有點......就沒有更正常一點的選項嗎?」
「嗯?這命名算是正常的吧?」
「......我真的很擔心你的品味,正常的定義通常是指太郎或花子之類的俗名吧?」
「不,太郎或花子應該更適合用普遍去定義,作為正常的舉例有點不太恰當,再說需要普通取名的話又和妳最初的訴求有所牴觸了。」
「什麼跟什麼──」
糟糕。
這時後突然意識到明明自己說沒什麼興趣,卻在奇怪的地方堅持起來。
「虎太郎。」
這時,盯著幼貓看的朱湖突然自言自語地冒出了意外的名字。
「虎太郎?」
「確實......這個就不屬於普通的範疇了。」
幾乎是同一個時間,我和哲太看向蹲在一旁的朱湖。
還歪著腦袋的她似乎沒有意識到剛才沒頭沒腦地說了什麼出來。
接著,在和我的視線交換不到半秒──
「啊......啊,非、非常抱歉!我沒有想要打斷你們兩個的意思,只、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像這樣,馬上又緊張兮兮地開始道歉起來,她的缺點就是太過於在意別人的想法了。
但畢竟這麼多年來都是一個人生活,所以也不好去責怪她什麼,或許多了一隻貓同居以後會有不同的心境也不一定。
「有什麼關係,我覺得虎太郎這個名字挺不錯的啊,對吧哲太?」
「事實上,我還是認為扯後腿......咕!」
在哲太說出什麼蠢話之前,我憑藉著地利之便,從朱湖看不到的角度用力掐住他的大腿。
「對、吧、哲、太?」
「虎太郎......實屬完美。」
「真、真的嗎?我還擔心這樣的名字會不會太過隨意......」
像是遇水發芽的種子一樣,只要受到誇獎,朱湖的表情就會變得伸展開來。
與之相對,另一邊則是被剝奪取名權利的灰暗臉色,兩個人一明一暗之間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是還好啦,要說硬是賦予名字特別意義的話也很奇怪,不過,在那之前──」
「喵嗚──」
我用手指捏住幼貓的後頸,將牠從緊抓不捨的腳後跟上整隻提起來轉向後面。
......很好很好,確實有著呢,作為男子漢的象徵。
「小春?牠背後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沒什麼沒什麼,那就定案叫虎太郎了吧。」
我趕緊將一臉壞心眼的表情收起來。
真是的,因為確認了這種事情在得意什麼啊我。
「對了,這個年紀的貓都吃些什麼啊,你們有印象嗎?」
在我把虎太郎拎回地上以後,牠毫不猶豫地又撲向哲太的小腿發動攻勢。
「啊,關於這個,剛剛在外面我有試著給他魚了,不過牠似乎沒有打算要吃的意思,只是顧著舔而已。」
「哲太......該不會是把整條魚丟給他吧?」
最近,似乎是對哲太那缺乏常識的腦袋開始有所掌握,朱湖一臉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是啊,貓不都是喜歡吃魚的嗎?」
「那個......因為牙齒還沒發育完全,我想應該是要剁碎比較好,再加上還有魚鱗,吃起來會遇到許多困難。」
「原來如此,的確是沒有想到還有這層考量,這樣子我又多了新的知識了,哈哈。」
我看著他那呆呆的笑容,再看了看毫無防備的虎太郎......意外的很搭啊,這沒腦袋的一人一貓組合。
「那......我想先從虎太郎的食物開始弄起如何呢?現在天氣也轉涼了,我也有點擔心夜間保暖的問題......」
朱湖像是在徵詢我的意見似地說著。
但是在我看來,已經連保暖都考量到的話,後續也不至於太過擔心。
「就這麼辦吧,那在我和朱湖回來之前,虎太郎就交給你照顧了哲太。」
這麼吩咐完以後,我便起身為接下來多一位新成員的工作做準備。
「等等見,虎太郎。」
朱湖的手指滑過橘貓小小的背部以後,也起身用輕快的步伐跟了上來。
既然要準備食物的話,那就連午餐也一並處理。
到了廚房從新鮮的鱒魚開始,舀起水缸裡儲備的清水洗手,從這裡開始忙碌的一天。
虎太郎在生活起居上所要用到的器具也要費心思準備。
明明還只是個小不點而已,事前的整理居然要花上我們整整一天的時間,要說有多不划算就有多不划算。
「───」
就這樣,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在趴在茶桌上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
朦朦朧朧地意識到夜幕已經悄然降臨,聽得到山間鈴蟲振翅的鳴唱旋律,也聽得見窗外樹枝被風拂過的窸窣聲響。
偶爾,也會划過幾聲翻動紙張的乾燥音調。
茶室裡只點了兩三盞的油燈。
隨著光源的遞減,房間的邊緣與外面的黑暗漸漸融為一體。
就像是在湖泊上靜靜航行的小舟一樣。
除了感官所能掌握到的範圍以外,深沈而虛無的黑夜彷彿永無止境地向外延伸。
......這種感覺我是知道的。
前陣子,因為還掌握不好太陽下山的時間划船回家,常常就這樣被夜色所籠罩,到最後只能利用星星的位置作為參考的依據。
但是,為什麼一次都不感到害怕呢。
肯定是因為──
在我的身邊一直都有這個人存在吧。
「......朱湖呢?」
還沒恢復原有功能的喉嚨,只能像這樣勉強發出沙啞的聲音。
......失策了。
雖說原本就打算在這留宿,但難得的大好時光都被我給不小心睡掉,這樣過夜的意義不就全然盡失了嗎。
「起來了嗎?朱湖的話,不久前已經跟虎太郎回房間睡了。」
哲太用單邊膝蓋撐著手臂的讀書姿勢,像是在哪裡經過修行歷練的浪人一樣。
唯妙唯俏的畫面,再添上一把武士刀就更完美了。
想到這就覺得有趣,但不用說也知道,大概是已經等了好一陣子,才會切換成這樣比較舒適的坐姿。
「這樣啊......那虎太郎喜歡他的新窩嗎?」
還沒清醒過來的腦袋,不著邊際地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可能還需要時間適應吧,總之剛才是把自己塞到朱湖的足袋裡面睡了。」
「是嗎?奇怪的貓。」
「時間也晚了,走吧,我帶妳回房間去睡吧,床跟棉被都已經鋪好了。」
哲太啪地闔上了書頁,開始收拾著桌面上的東西。
把輕薄的讀本用臂膀隨意地夾著,吹熄的油燈就這樣留在原處。
「不要,沒有力氣了,除非哲太背我過去。」
轉過身像是小孩子一樣張開雙臂撒嬌。
換作平常的我肯定很難做出這樣的舉動吧。
但是呢,我現在就是偏偏要這樣做,反正我本來就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有什麼關係嘛。
「好啊,就這麼辦吧,也不要完全不出力,手臂記得要環抱好。」
沒想到的是,對於我任性的要求,哲太很乾脆地將書本擱到一旁。
然後,一、二──!這樣一股作氣把我整個人背離地面,雖然一開始搖搖晃晃的,但在他把身體稍稍往前傾以後,整體的平衡才大致上趨於穩定。
一步。
兩步。
三步。
伴隨著每次踏在疊蓆上都似乎沉重無比的步伐,被大大滿足的思緒也跟著一點一點的清晰起來。
秋夜沉沉。
漸漸散開的雲層,讓長廊在月色的映照下呈現藍白的色調。
在山裡變得更加潮濕的寒冷空氣,鑽進從衣物的縫隙之中,漸漸奪去肌膚上留存的體溫。
布料摩擦著臉頰的觸感有點刺刺的。
此時此刻,這份感受著平靜時光的思緒,究竟是來自所觸及的風景,還是源自於被幸福填滿的內心呢──我也說不出個確切的答案。
「那個,哲太──」
對著在冷風中呼著氣的哲太耳旁,小心翼翼地這樣問著。
「嗯?」
「我會不會有點重?」
「老實說,我的腰快要被折斷了。」
「......什麼嘛,那放我下來自己走好了!」
簡單的一句話,就為平穩的幸福感添上一把猛烈的柴火。
「哈哈哈,開玩笑的,肯定沒料到我會這樣說吧。」
沒事的沒事的,哲太一邊這樣說著,一邊空出手來拍打著我的頭頂。
不懂得掌握輕重的力道,感覺像是在驅趕什麼討人厭的蟲子一樣。
「就交給我吧,雖然我不是說多有力氣,但到房間這樣的距離還是辦得到的。」
「......·你這笨蛋真的是。」
怒火還沒被點燃就被這手掌硬生生撲滅了。
原本還打算用力勒頸的手肘放鬆下來。
一開始就這樣說不就好了嗎,害我像個傻子一樣白白發火。
「───」
高興的嘴角不自覺地浮了起來。
儘管有諸多抱怨想要說,我還是將臉埋在他那絕對稱不上厚實的肩膀上面,乖乖任他拍打著。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哲太想讓我感到安心的時候都會這樣敲著我的頭,簡單又笨拙的動作,卻總是能將滿滿的心意確實傳遞到我的心裡面。
果然,我還是最喜歡這樣了。
距離明明不到很遠卻好像走了很久的長廊。
在哲太背後的我抱得更緊了一些。
只要是和重要的人同行的話,再怎麼遙遠都還是想要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