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閉目等待泡麵三分鐘的時候，接到學校教務處電話，請她過來一趟
。
行政人員告訴她，希望她儘快補繳學費。
紅玉微睜大眼：「學生貸款沒有支付？」
「請妳家人再確認情況。」
「我沒有家人。」
對方好像沒聽見，只是制式交代下去：「總之，學校等妳一個月。」
離開教務處，紅玉翻了三次也依然保持零元的黑色存款簿，慢步回到她
剛才占好的教室空位。
根據研究顯示，平均三分鐘後，她藏在窗台的泡麵應該已經變成麵糊。
紅玉低頭走進鬧烘烘的大教室，被一男一女攔住。
「同學，我們聊聊好嗎？」
紅玉不喜歡跟人親近，不過因為她掛著一張楚楚可憐的臉蛋，才會入學
沒幾天，就被各種奇怪人士盯上：「請加入我們紅心禪修／世界愛／有機素
救地球社團。」
就算紅玉無視他們，直往她的麵糊走去，她還是被兩人拉住手。
紅玉不太高興，不過她現在只是一個大學新生，很多事不能做。
他們拉著紅玉往大教室前排座位坐下，一左一右挾住她不放，別人看了
還以為他們和紅玉是好友。
女方不時摸著紅玉的手背：「妳好瘦喔，都沒有人照顧妳。」
紅玉兩眼放空，不時回頭望向窗台。
男方堆滿笑：「妳有什麼煩惱都可以告訴我們，我們都是妳的同伴。」
既然他們都這麼說了，紅玉如實托出：「請借我四萬三千元。」
紅玉拿出自製的回收紙筆記本，寫出她的還款計畫：每月校內工讀費上
限是七千二，加上系上徵求的寒假離島採樣助手薪資，她預計半年後可以還
清欠款加上兩百元的利息。
女方說：「我們好心要幫妳，妳怎麼可以談錢？」
紅玉：「錢就是我的煩惱。」
男方說：「沒關係，只要加入我們勸善團，上善師一定會幫助妳。」
「我們週末晚上在活動中心有團課，妳要來喔！」
紅玉被迫收下蓮花和中年男人P圖的傳單。
他們走前，特別對紅玉耳語一句──
「地獄將近，汝莫不信。」
紅玉呼口長息。
紅玉終於有機會去窗台把她泡爛的麵碗撈起來，好在她對吃的不挑剔，
能渡個飽就好。
她打開窗，踮腳伸手往下探去，就在她指尖抓住麵碗的同時，有一隻修
長的手臂撈走她的泡麵。
紅玉心想，現代社會人人吃飽喝足，不至於搶她一碗麵吧？還是她當人
之後，戒心放得太低了？
紅玉抬起頭看去，劫走她的麵是個花俏的年輕人，染著棕金色的頭髮、
穿得像時裝模特兒、有一雙像是割太深的厚重雙眼皮；還有，笑得就像個白
痴。
「小玉學妹。」年輕人對紅玉咧開脣膏厚塗的嘴角。
「那是我的食物。」
「我知道，只是捨不得妳吃高鈉的碳水化合物。」
紅玉微張開脣，那句「關你屁事」吐到嘴邊就收回去，因為四周原本在
聊天的學生全都安靜下來，側目盯著這個穿著高檔服飾的年輕人。
姑且不論好壞，只要是能引起人們注目的對象都列在她的觀察項目。所
以紅玉先耐著性子聽對方想說什麼，回去才能寫報告。
「妳不用擔心，我不是可疑人物。」
聽他這麼說，紅玉的戒心反而加深三成。
年輕人抿脣一笑，從領口外翻的藏青西裝短外套拿出一張名片──更正
，不是名片，而是壓克力材質的大頭照，上頭印有手機號碼和社群軟體ID。
敢拿大頭照給第一次認識的異性，真是自戀到紅玉感到噁心，還以為他
在選舉嗎？
「我是在做社團服務，照顧沒有人照顧的學弟妹是我們社團的宗旨，所
以學妹妳不用擔心，我不是壞人。」年輕人燦笑表示。
紅玉緊盯著他的笑臉，想要看出有無精神方面的缺陷。
「所以說，為了確保妳營養均衡，我給妳帶了便當，有蔬菜和肉蛋。」
年輕人從粉黃色的托特包裡拿出透明便當盒。
「金宣學長。」紅玉照著大頭照名片上的簽名喚道。金宣，梁金宣。
年輕人笑了開來，好像很喜歡這個稱呼。
「你是變態嗎？」
年輕人怔了下，然後四周爆出笑聲。
「不是，學妹妳誤會了，我不是變態……」
「那為什麼我們初次見面，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剛好認識。」
「而且這個雞腿便當的香氣，我已經聞見整整半月。你為什麼要跟蹤我
？你居心為何？」紅玉被怪人激得職業病發作，不小心冒出逼供的口吻。
「很香嗎？對不起……我不是跟蹤妳，我也修同一堂課，真的……只是
一直找不到跟妳搭話的時機。」對方演得就像靦腆的大男孩，「就算在腦中
反覆演練，還是很難鼓起勇氣和妳開口，請妳諒解。」
紅玉肚子很餓，用柔軟的聲線撂下重話：「把泡麵還我，我不吃陌生人
的食物。」
年輕男子因紅玉無情回絕，只能窘迫拿著便當盒和泡麵，受盡旁人訕笑
。
正當紅玉以為對方會放棄，這個年輕人突然眼神一凜，拿起她的泡麵，
呼嚕嚕一口氣吞掉，然後被麵湯嗆到，在眾人面前咳得像個白痴。
「咳、咳……對不起，是我疏忽了，造成妳無謂的困擾……」年輕人從
外套內袋抽出皮夾，遞給紅玉一張千鈔，「是我唐突，但是請妳一定要好好
吃飯。」
身邊的人又笑了，說什麼「怪胎」、「瘋子」、「濫好人」。
紅玉對「好人」這個名詞特別敏感，基本上，她認為這種稀有生物已經
從地球上絕種，千年來她只看過一個，已經死得爛骨頭。
紅玉沒有接受對方的「好意」，她這條命很珍貴，這輩子還不想太早死
。
上課鐘響，紅玉往前排的位子坐下，沒想到那個男人也跟了過來，和紅
玉隔著兩個空位。年輕人發現紅玉在看他，又堆出他甜膩的笑容；但當紅玉
別過臉不理他，眼角瞥見那人沮喪不已的樣子。
好在對方裝可憐沒多久就趴在桌上睡著了，浪費學費，就算被後面的人
丟紙團也沒醒來。
有個紙團不小心滾到紅玉手邊，紅玉打開來紙團，用紅筆寫著「去死」
兩字。
真巧，紅玉上輩子也被全村子用這兩個字全力詛咒著。
下課後，紅玉把桌上所有紙團撿走拿去丟垃圾桶，沒有驚醒對方。
紅玉以為她和這男人的緣分就此了結，只是她隱隱覺得對方的樣子有點
眼熟，到底在哪層地獄見過？
紅玉回到借住的地方，放下肩頭帆布包。對於今日送雞腿便當的變態男
子，還是耿耿於懷。
雖然看起來徹頭徹尾只是一個腦子有病的普通人，但他身上帶著一絲若
有似無的死氣，很難不在意。
天色暗下，她正要換下身上的衣物，暗地一片的落地窗台，在無風的狀
態自動發出敲擊聲。
任誰在場，都會以為撞鬼了，但紅玉一點也不慌張，因為她也是。
「紅玉前輩！」
有個形貌像是雙馬尾少女的黑影從落地窗浮現出來，熱情向她揮著手。
紅玉還沒回話，黑影就嘰哩呱啦說個不停。
「學校有趣嗎？有沒有認識新朋友？好棒喔，大學生聽起來超棒的！」
紅玉只是說：「妳冷靜一點。」
「抱歉抱歉，好久沒見，都忘了正事。」黑影少女敲頭吐了下舌頭。
「不要隨便把工作忘記好嗎？」
紅玉也明白，他們「公司」資源有限，對新時代的人間世一直掌握不了
狀況，非常勉強才找到一個「空位」，安排她到該是最接近人類新知的大學
校園來「臥底」。
「大學生洪小玉」就是她在人間的假身分，連名字都跟她原名有點像，
這種無謂的堅持也讓她想要向上級申訴。
黑影少女再次向紅玉報告：「對不起，陸判前輩不在，由我代替他跟妳
接洽任務。」
「無所謂，我才不想看到他。」
「這樣啊……」
「只是我偵察過他指定的校園，並沒有發現相關亡魂和冤情，到處都是
大一新生煩人的生氣。」
紅玉看著同齡生的表情，他們一定相信自己會有大好前程，以為未來是
為他們而存在，還不知前方盡是險灘，一失足就是陰間魂。
「紅玉前輩，妳真的是很認真的鬼差耶，要是我早就玩開了，respect
！」
「我投胎是來工作，不是來玩。」
「抱歉抱歉。」黑影少女開朗地笑道，「陸判前輩說，派妳潛入大學，
是要請妳去調查案子的主嫌。三年了，已經從高中生變成大學生。」
三年前，這座城市發生地下城縱火案，聚集在非法的夜店逃學逃家青少
年慘遭祝融吞噬，當場葬生火場連同送醫後死亡，總共十九條人命。
不僅人間檢警沒能破案，草草以意外結案；當年陰曹地府派員來收魂，
一條都沒收回來。判官大人為此震怒不已，是陰間專案列管的懸案。
「妳說的主嫌，不是說因為未成年沒有公開身分？」
「最近因為選舉快到，以前的新聞又被翻出來。雖然不多，但只要認識
當事人應該比對得出來。畢竟主嫌也很硬氣，案發至今，從來沒有改過名字
。」
「怎麼又跟選舉有關？這裡的人除了選舉沒事可做嗎？」紅玉想到白天
收到像是候選人的大頭照名片，更是氣打不一處來。
可是當落地窗顯示出當年的報導，紅玉完全安靜下來。
媒體迫於壓力，以未成年保護的名義下架所有照片，只找到一張被警方
逮捕嫌犯時模糊的影像截圖──罩著黑色連身帽，仍看得出是個脣紅齒白的
美少年。
主嫌家境富裕，雖然他家族的長輩用盡一切設法壓下所有消息，仍是被
披露出來是五大財閥蔡氏集團的長外孫，父親更是共和黨提名大總統候選人
，政商通吃。
紅玉把白天收到的大頭照和落地窗上主嫌兩相對照，鼻樑和脣形一致，
如果他沒有兄弟，那就是本人。
梁姓少年，以社會救助的名義，故意誘拐離家少女少男，將其監禁餵藥
，然後放火活活燒死。
媒體是這麼形容：最慘無人道的少年犯，變態縱火殺人魔，梁金宣。
－－
七月到，來開新篇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