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態分布，相對來說，好人瀕臨絕種，無惡不作的魔頭也不是那麼
容易碰上。
可紅玉眼前就有一個人間煉出來的邪魔，申禮身上滿布血氣和冤厲，連
鬼見了都得退避三舍。
梁金宣交這什麼朋友？
申禮聽了紅玉的宣言，又發出那種不正常的大笑聲。
「妳錯了，他是我的。」
「你可別告訴我，你殺了那些依靠他的小朋友，讓他揹上污名受眾人唾
棄，都是為了孤立他，讓他的世界只剩你一個人？」
申禮聽了紅玉的臆測，笑得合不攏嘴。
「別把我想得那麼壞，我只是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來，妳把他
還給我，我會好好疼愛他的。」
紅玉聽了就想吐，好在她沒吃晚飯。
「笑死，你們這種人哪來的喜歡？你們眼中明明只有自己。」
不懂事的小朋友會以為這是某種愛或感情，但那只是自我中心的獨占欲
，男女不拘，常騙得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往深淵裡跳。
不過這魔頭還是太年輕，比起他們陰曹審判堂上道貌岸然的閻王大人，
卑鄙無恥的功力遠遠不及，騙得陸判為祂肝膽盡瘁。
紅玉用力擰了梁金宣大腿一把。
「學妹？」梁金宣虛弱問道。
「學長，原來我只是你們之間的煙霧彈啊，學長真是高招。學長真棒，
學長真聰明，祝學長狗男男終成眷屬。」
「小玉學妹……妳誤會了……」梁金宣昏沉的腦袋不知道紅玉在生什麼
氣，只是直覺想要安撫她。
申禮擰起眉頭，不知道紅玉在搞什麼鬼。
紅玉雖然不喜歡梁金宣，但要她把人交給一個吸毒吸到腦袋壞掉的變態
噁男，直讓她有種踩到大便的不悅感。
「金宣學長，我跟這個男人，你比較愛誰？」紅玉回眸，委屈扁了扁嘴
。
梁金宣理智上以為要向紅玉好好說明，感情是無法拿來比較的，她和他
那瘋狂的至交都很重要，但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吻上紅玉柔軟的脣蕊。
紅玉就知道，男人間的感情，還是敵不過想要交配的荷爾蒙。
槍聲響起，子彈射穿椅座，申禮連開三槍，想要把紅玉那張騙人的小臉
打爛。可沒有預想的血花，她和梁金宣竟然憑空消失。
「女鬼，出來！妳逃不了的！」
燈光閃爍，啪地一聲，全室暗下，任由申禮怎麼吼叫，店家和外頭待命
的守衛都沒有出現。
室溫開始降低，他的嘴吐出凝結的白息。
答、答，鐵鍊拖地的金屬音往他靠近，申禮想要看清，聲音消失，突然
又出現在他身後。
申禮猛然轉過身，只見一張燒得焦黑的女人臉孔，眼鼻不存，只剩下塗
成血色的濃艷脣瓣，黑袍曳地，裸著雪白的腳踝。
這就是紅玉採補梁金宣那一口陽氣後，恢復的「原身」。
雖然她捨不得判官大人為她百般算計、逆著天道安排來的新人生，但要
捉拿惡徒，就要有同歸於盡的決心。
紅玉甩出鐵鍊，將申禮緊捆在手上。
雖然這和判官大人的命令有所出入，但到了地獄，她會好好向陸判謝罪
。
紅玉打開黃泉路，拖著尖叫的申禮要往漆黑的水中躍下。
「鬼不是不可以殺人嗎？妳在做什麼？」
「我們於法不可殺害平民百姓，但不包括人渣。」紅玉好心澄清人們對
陰差的誤解。
現代人常識不足，既然是人，就該對鬼心膽寒，離得越遠越好。
「區區一個鬼差，放開我、我叫妳放開我……嗚嗚，我不想死啊，快點
來救我……爺爺、爺爺……阿宣！」
紅玉記得捆緊申禮這個混蛋，卻忘了綁好梁金宣，深不見底的黃泉水面
，綻起波紋，長出不合時宜的花草，豐沛的生氣截斷紅玉幽暗的死亡通道。
黑暗中亮起光，是個捧著茶花的小男孩，有一頭蓬鬆的軟髮，圓潤的肉
頰格外惹人喜愛。
「學長，不要礙事。」紅玉判定，惟有解決這個變態垃圾人，才能保住
梁金宣剩餘的人生。
小男孩發出梁金宣如溫水一般的嗓音。
「可是，我不想失去妳……」
「別說這種噁心話。」
紅玉一遲疑，分秒必爭的時間到了，變回柔弱可欺的女大學生，她所製
造的幽冥路跟著消逝，回到壞人強權的現實世界。
紅玉整個人趴跪在申禮身上，非常之尷尬，對方手上還有槍。這都是梁
金宣的錯，學長去死吧。
「妳完蛋了，我要讓妳在他面前被幹得合不上腿！」
申禮兇狠地想要脫下紅玉洗舊的九分褲，紅玉一拳打斷他鼻樑。
依紅玉的個性，應該卯起來要打到他下半輩子不用當男人，但救出梁金
宣才是她的優先事項。
「學長，我們要逃囉，你抱住我。」
紅玉揹起梁金宣，直接往二樓窗台跳下。
申禮捂著滿臉鼻血，咬牙大喊：「抓住他們！」
紅玉扛著梁金宣一雙大長腿，在夜晚的巷弄裡，像個白痴狂奔，後頭都
是急響的警車。
紅玉本想抓準機會宰了惡人改寫善人的結局，看樣子，梁金宣這輩子還
是要完。
即使這個笨蛋花大錢幹了兩年的公益慈善社團，只要驗尿被抓到，媒體
報下去，就要社會永久性死亡。學校看他不爽的人很多，大眾也最喜歡看這
種笑話。
可是比起名譽完蛋，紅玉更擔心梁金宣的狀況。他整個人都在抽搐，強
忍著，還是在她肩上不停乾嘔。
「學長，撐住！」
紅玉要趕在梁金宣被抓之前，送到可以信任的醫院。但她心裡也不確定
是否能聯絡梁金宣母家的大醫院來救人？他的親人們真的會站在他這邊還是
把他拱手交給申氏？不然他之前為什麼不待在家裡大醫院治療，而是被送到
偏鄉的療養院？
要殺一個人那麼簡單，為什麼要救一個人這麼麻煩？
「學妹……請到此為止……」
事態緊急的時候，紅玉當然要以自我的安全為優先考量，可是她就是不
甘心。
誰教他是個白痴，判官大人千年來光是守住倒楣善人就疲於奔命，他竟
然想要去救一個道德淪喪的魔頭，活該。
申禮可能以為他只是下點藥，讓梁金宣被抓去看守所，「開開玩笑」。
可他應該不知道，梁金宣的身體已經不能承受那一點點藥量。
紅玉碰觸到的褲管浸濕一片。人在死前會大小便失禁，梁金宣的生氣早
已微乎其微，但她就是不肯承認這件事。
到頭來，她還是沒能保住他。
紅玉把梁金宣放在隱蔽的巷道，走了兩步，又折回來。
紅玉低身抱緊他。
「別誤會，這跟男女之情完全沒有關係。」
天道註定好人不會有好報，但到最後，她希望不要讓他顯得太可憐。
「對不起……」
「學長，我討厭你道歉，根本無濟於事。」
紅玉以前當鬼的時候，認為言盡於此即可，但當她生而為人，卻總是忍
不住多說兩句，竟然會想要對方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如果這就是他們彼此
間緣分的結尾。
「──錯的明明是這個是非不分的世道，你已經盡力了。」
紅玉聽著從兩旁包挾的腳步聲，立身抽起小刀，要跟歹人拼個力竭身死
。
對方的西瓜刀還沒能碰上她一根頭髮，有人往他們俯衝而來，向持刀的
歹徒旋身飛踢，甩起一頭飄逸的長髮。
「啊！」
長髮女子以一支破黑傘，及一雙半透明網襪性感長腿，把圍上來的流氓
打得落花流水。
等到申家派來的打手全都橫倒在地，長髮女子拿出老舊手機，以公務員
的制式口吻，請求醫護人員到場協助。
紅玉努力站穩雙腿，盡量以恭敬的口氣喚道：「見過判官大人。」
「長髮女子」拿下假髮，戴上眼鏡。
「石紅玉，不准拍照。」陸判嚴肅做下命令。
陸判拿著生死簿塗塗改改，熟練地翻出「獨生孝子延命」一類的法條來
鑽漏洞，給梁金宣做了簡單的「處置」，派員送往可以信任的醫療院所。
而不管是幫忙清場的年輕警察，還是救護車上的急救人員，都對他「陸
哥」、「陸哥」尊敬叫著，無條件配合陸判一手遮天。
這個國家的高官忙著選舉，對基層看也不看一眼，如果有一天被陸判整
碗端走，插上幽冥的亡旗，紅玉也不會太意外。
陸判把今天的事收尾後，剩下他們兩人，向屈膝坐在牆邊的紅玉，板起
長官的臉孔。
「跟妳說過多少次，有狀況就要請求支援。」
紅玉認分地被唸，因為她到現在還是很震驚。
「我比較希望大人解釋一下您身上的服裝，請問你剛從酒店還是招待所
趕來嗎？」
「這是四萬三千塊。」陸判迴避了問題，從衣料很少的上衣拿出一只信
封袋，「快拿去繳學費，別讓學校以為窮苦人家孩子只會賴皮，要講信用。
」
紅玉接過錢，合情合理推斷：「所以，您真的去賣屁股了？」
陸判賞給紅玉一記不會痛的爆栗。
陸判說明這是他和警方合作的獎金，是合法的兼職。
「大人，敢問什麼兼職需要穿男扮女裝穿迷你裙和網襪？」
陸判再次認真說明，警方正在追查的某毒梟大老，不喜歡粉味，喜歡有
雞雞的中性美少年。雖然他已經不年輕了，但化點妝、戴上假睫毛還是可以
騙騙愚蠢的人類。
至於打工打一打，不小心變成店裡第一指名的紅牌，陸判認為這是身為
陰鬼的原罪。
「大人，您男性的尊嚴何在？」
陸判再次略過這個問題，只是從緊身的迷你裙後臀抽出幾張千鈔和百鈔
，紅玉懷疑那是客人強塞的小費。
「零用錢給妳，吃好一點，別總是用餅乾和泡麵果腹。」
紅玉這次沒有接過錢，而是斗膽握住陸判雙手。和梁金宣細緻的十指不
同，掌心和手背佈滿粗繭和傷痕。
陸判身子僵了下，抽回雙手。
「大人您明明不喜歡被人碰觸，別再做不適合您的任何事。」
「別看我這樣，對於侍奉性格惡劣的老男人，我可是習以為常。」
不是別人，說的就是超級自我中心的閻王大人。
紅玉倔強地說：「我已經排到系上的工讀，也會去校外找打工。說到服
侍男人，這才是我的強項。」
紅玉寧可重操舊業去酒家賣笑，也不要陸判被人摸屁股。
「我不准。」陸判一句話駁回紅玉不健康的規畫，「開學之前，我已
經說的很清楚，妳的學費和生活費由我負擔。縱然無法使妳過上衣食無虞的
好日子，至少要能讓妳安心學習，直到畢業。」
陸判還是說溜了嘴，從來沒有「公費留學」這種事。閻王大人恨不得把
逆犯過祂的紅玉碎屍萬段，怎麼可能讓她安穩在人間生活？
「憑什麼？」
紅玉很怨，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妳在世間沒有親人，就當我是妳的兄長。」
他沒能像生活優渥的世家公子隨時端著有禮的笑容和溫聲軟語，卻讓紅
玉感受到沒有底限的溫柔。
「……我才不要叫你哥哥。」紅玉明知不該再多做奢求，都有穩定交往
的同居女朋友了，還是忍不住反抗。
陸判脫下皮衣外套，披在紅玉單薄的肩上。
「餓了吧？我帶妳去吃麵。」
餓死了。紅玉悶頭跟上去，兩指拉著陸判後腰的衣角。
「紅玉。」
「在。」紅玉揚起美目，沒有連名帶姓，這是相識百年來，陸判第一次
直接叫她名字。
「妳努力保住世間的良善，不讓他受到不平的折難和污辱，做得好。」
這一個月以來，最想要把梁金宣這個帶著一拖拉庫麻煩大少爺消滅掉的
就是紅玉自己，但因為陸判希望好人都能善終，紅玉也只能力保他下來。
「這又沒什麼，把工作做好是應該的。」紅玉故作輕鬆，其實累得半死
。
陸判微微一笑，輕輕拍了她的頭。
－－
判官大人登場。
自尊心很高，但會為了弟弟妹妹而折腰，這些日子都在出賣色相為紅玉籌學費。
明知他是在工作，但還是很多人鬼妖神去點他的檯，就為了想喝他親手倒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