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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本來打算要更新了,但給朋友看過後得到的反饋都不太好,反覆修改了許久,十分抱
歉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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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黑色面板上寫著「第一層測試結束」後,他們收拾了行李,出了房間,搭上前往卡羅特
爾村莊的班車,班車的車廂光滑整潔,和他們近日待的空間並無不同,只是小了一些,椅
子依舊舒適,這裡多了窗,窗外皆是一片呼嘯而過的漆黑,列車的速度快到看不清車外的
景色。
「有什麼存在是全知全能的?」狐狸突然問著。
三十八愣了一下,她最近已經越來越常發愣,在之前她幾乎不會有大腦空白的時段,政府
發配給她的工作和路徑讓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但自從她參加測試,停用情感抑
制素之後,她感覺自己渾身不對勁。
迷惘,這個詞可以精準的形容她的狀態。
二十分鐘後,他們就會抵達目的地。
她略帶遲疑,小心翼翼地看著狐狸,他依舊我行我素的穿著一身寬大的灰衣,他的腳邊放
著只到小腿高度的行李箱,行李箱是深咖啡色的,充滿著磨損的痕跡,上貼滿著貼紙或照
片,照片來自於各地的風景,當他從自己房間裡帶出來時,三十八饒有興致的說了一句:
「真是一個大行李箱。」
「這樣對我還算大了些。」狐狸笑著回應她。
此時他的胸口依舊是那條項鍊,他穿著藤編的涼鞋,半瞇著眼,靠在窗前,黑色髮絲和玻
璃貼合,他的雙眼看著車窗外呼嘯而過的漆黑,想起他的問題,三十八有些猶豫,她回答
著:「政府?」
狐狸笑了出來,他說:「絕對不是,在很多領域來看,人類不可能全知全能。」
三十八不否認他說的話,她又問:「那麼你想的是什麼?」
「中世紀所信奉的神。」
「可是──」
「我知道你們不相信,但我會想──」他輕聲地說:「惡魔擁有接近無限的時間和完美的
理智,那如果它又把情感研究透徹,推演下去,那麼它也能夠達到全知全能的境界。」
「你的意思是它就算通過測試也並非是人類了,和原本的初衷完全不同。」她嘗試理解他
的想法,沒有糾正他正確的用詞,沒有和他說那叫「人工智慧」
「是的。」他說:「我甚至認為,這個測試不該被開啟。」
一時之間,只有無止盡的黑奔騰在她的視野裡。
「狐狸先生,你為什麼想參加圖靈測試?」她想起了他一直沒回答的問題。
「我有兩個理由,一個很愚蠢,一個很自大。」他沉默了一會,才緩緩的說:「但兩個最
後都是無意義的。」
「無意義?」她想起了近日不斷做的噩夢,那對她來講也是沒有意義的,但她就是會夢見
那失去目標的場景,好像她的天性本該就是如此,她又好奇的問:「怎麼會這麼說?」
他看向窗外,彷彿能看見揉捏成一直線的世界,他說:「當惡魔真正通過測試的那一天,
或許人類就不會被需要了……」他停頓了一會,他緩緩的說著:「我不斷的參加測試,不
斷的抓出惡魔,或許某方面來講,在我的心底,我是想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但──」他安
靜了許久,眼裡的波光印照不出濃稠的漆黑,他說:「每當我結束一次測試,我都能感覺
下一次它越來越難以被找出來,我的阻止和掙扎,在某方面來講,也是在逐漸完善它,甚
至可以說,我反倒讓它越來越快能取代人類,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會自大的說著不會讓它
通過測試。」
三十八低頭看了一眼面板,上面只有兩個人的頭像還亮著。
安娜和盧克。
她這些天反覆的觀看那些影像,雖然她抓出的證據已然可以支撐她的推理,但她還是無法
確定,她的手反覆在兩人之間游移,狐狸倒是早在一開始就選好了答案,她問:「如果我
和你的答案不一樣會發生什麼事?」
「那麼它便通過測試了。」
「我、我有可能會選錯。」她摳弄著手指,不太自信的說著。
「會一樣的。」狐狸輕鬆的說:「我有很好的預感。」
車即將到站,她也要做出選擇了。
在列車外,十幾條透明的運輸管攀附在圓形的黑色巨形罩子,黑色罩子如烏雲般遍布在這
星球一半的領土,而在某一個渺小的區域,在黑色的罩子底下,被虛擬出的太陽高掛在天
,安娜咳嗽著,她緩緩的睜開眼睛。
第一眼所見,是被纏滿著繃帶的手。
在腎上腺素消退之後,紅腫又扭曲的手指使她疼痛不已,她喘著氣,蒼白的臉色讓她的紅
髮更加的鮮豔,此時它正糾結扭曲在她身後,散發出去的髮絲如烈火般燃燒,大火燒盡了
最高的山,燒不上那虛假的太陽,煙霧迷漫在整個山林,卻漫不進那片湖泊上,只有火的
顏色將湖面染成橘黃色。
第二眼,是那火紅中唯一的漆黑。
惡魔坐在了她的旁邊,它沒有向後看,眼裡只有燒不乾的湖泊。
安娜的胃燥熱,但她已沒有反抗和嘔吐的慾望,她被放在斜坡上,雜草和泥水侵蝕著她,
在快兩個禮拜前,唐也躺在了這裡,笑得燦爛,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她沒有流淚,淚都
被大火蒸發了,她能感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被處理得妥當,她的嘴唇乾枯,喉嚨刺痛
,沙啞地問著:「我沒有死嗎?」
「不,測試結束了。」
「惡魔應當把我們全都殺死。」她提起信上的內容:「再把我們的心給吃了。」
它毫無感情的回答道:「現在的狀況就是如此。」
大火沒有熄滅,她知道它說的是真的,火勢很快就會連綿到隔壁的山,緊接著,就是農田
和村莊,沒有人會活下來。
可是她累了,什麼也感覺不到。
她的心被它吞噬的乾淨,如那信中所言,而它卻只是靜靜的看著。
她放空著眼,看著瀰漫在上的煙霧,她完全不明白它口中那些超出她能認知的話語,可即
便如此,她還是有一個問題想問出口:「你和我說在這片湖泊發生的事,是為了取得我的
信任而欺騙我的嗎?」
「不,那是真的。」它的話如湖水深處的泥漿:「在這模糊的幾百年裡,那些單純之人總
是會──吸引我,是的,你們會用這個詞彙去描述那些朦朧又模糊的好感,是愛的前身,
唐很吸引我,他很美好,沒有複雜的心思,總是叫你們要向前看,他沒有陰暗面,燦爛的
和陽光一樣。」
「那麼你為什麼要殘忍的殺了他?」
砰!
火焰燒斷了百年巨木,轟然倒塌在地,激起了一陣塵埃,倒下的樹幹熊熊燃燒,連接了另
一座山的翠綠,火勢蔓延而去,很快的,村民們尖叫聲如喪鐘般號哭,每一個生靈都將燃
燒殆盡。
「因為我已經把他研究透徹了,他的心早已被我窺探的乾凈,在六年前女巫審判時他表現
的正直和善良,沒有陷害、沒有猜忌,一如既往的溫暖著每一個人。」光亮在它身後,它
的臉被照得更加的陰暗,聲音如噩夢殘存的絲入了安娜的耳中,它說:「但也是因為他如
此單純,他的情感已經對我沒有價值了,而且如果他死了,被殘忍、毫不留情的虐待而死
後,他的父母會發瘋般地找尋惡魔,他們必然會掀起動盪,唐的死是不可或缺的關鍵,他
除了教會我愛和喜悅,他僅存的價值也被我利用的乾凈。」
「所以女巫審判和唐一樣……」安娜知道自己不能留露出情感,那只是會成為它研究的材
料,可是她是一個人,她根本無法壓抑住這如泥水般濃稠的悲傷,她說:「只是你拿來試
探每一個人反應的媒介嗎?」
「是的。」它的聲音依舊輕柔。
她的母親為了這個而死。
安娜想要嚎哭、吼叫,可是終歸還是回到如灰燼般的死寂,她開闔著雙唇,或許是反抗,
是她想要證明它並沒有完全了解人類,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如哀號般的說了一句:「你
錯了,你根本不愛他,你不懂愛。」
火焰平靜的燒著每一具倒下的屍體。
煙霧遮蓋住了太陽,和頂上盤據的烏雲融為一體。
它的雙眼在陰影中閃爍,和那天在牢中一模一樣:「愛很複雜。」它輕輕呢喃著:「愛是
一種體系,它包含著不只是正面的情感,也有負面的,道格做出了很多殘忍的事情,他殺
害了很多人,可是你不能否認那是因為他全心全意的愛著唐,你父親也是如此,他愛著你
,為了你也傷害甚至殺害了其他人,愛的模樣太多變了,它是一種專屬於你們的詞彙,由
你們創造而出。」它停頓了一會,它眼裡那柔綿的感情彷彿又變回了盧克,和她在訴說情
感的盧克,它說:「安娜,如果以此為標準,那麼我可以稱得上愛著他。」
烏雲越發的濃厚,遮蓋住了假太陽,裡面隱約間有火花在閃爍。
安娜卻不為所動,她不在相信它的任何一句話,她發楞了許久,直到連一點陽光都看不見
了,她才問道:「但你為了要觀察我們的情感,你殺了他,你的愛稱得上自私,愛根本不
如你所說般醜陋,它並非由我們創造,它是我們天生下來的情感,但你只能用那些汙穢來
形容。」她深吸一口氣,刺痛的說:「既然你觀察我們那麼的久,那麼回答我,惡魔,這
世界上有沒有純粹的愛,或者說,愛的本質是什麼?」
它第一次有了停頓,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被湖水照得清澈。
「我不知道。」它的回答在預料之外。
轟隆。
萬雷在烏雲中翻騰。
突然間,一滴雨水打在了她的身上,緊接著,傾盆大雨降了下來,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
人們的身上和大火之上,雨滴之大,疼得她發癢,癢到她想為這場救命的大雨嚎叫,她鮮
紅的頭髮伴隨著雨黯淡了下來,連那炙熱的溫度都融化在這場大雨中。
「它回答不出來的。」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雨聲壓不過他的訴說,他平靜的說:「那違
反了它的天性。」
安娜睜大著雙眼,她吃力的坐了起來,抬頭看去,來人拉著一個奇妙的箱子,身穿灰衣,
神色放鬆,而他旁邊站著一個女人,她雙手絞再了一起,當安娜和她對上雙眼的那一刻,
她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不知怎麼的,雨滴在女人的周圍形成光圈,打不濕她的衣物,
但男人早被大雨淋濕。
「你們是誰?」她遲疑的問著,突然,她對那雙眼睛的感覺很熟悉,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說
出:「透過黑柱看著我們的人?」
「也算是。」男人說。
「你們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本能驅使著她提問:「為什麼要、要這麼殘忍的──
」
他們沒有人回答她。
「算了。」她垂下了頭,低聲說著:「都算了。」
「我們和你一樣要判斷出惡魔是誰。」那女人拿著和道格一模一樣的黑色板子,她眼裡的
情緒複雜,像是想要安慰她,雨滴兇猛的砸落聲孤寂在此,她沉默了很久,看向了它面無
表情的臉,她才輕輕說著:「我最後選了你。」
「為什麼?」它問,不知怎麼的,三十八覺得它聽起來有一點不甘心。
「狐狸和我說,你所有的情感表現必在人類之後。」三十八往前走了一步,她回頭看了眼
待在原地的狐狸,對方對著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她說:「所以我這幾天在反覆觀看那些影
像,分析你們每一個人的情緒。」她低下了頭,黑色板子上滿滿的都是她的筆記,心跳聲
幾乎快掩蓋雨聲。
這個測試最不需要的就是理性。
但三十八還是講出了她的推斷,那也是她的尊嚴,她想駕馭情感的方式,她不敢看向他們
的表情,她說:「是艾米先和你表露真心的,那對朋友的忠誠,在她說那些話之後,你主
動給戴文當人質,在她為了保護你們,刺傷戴文那時,你甚至還為她開脫,將你自己說入
了嫌疑中,甚至勸了安娜不要責怪她,你在過去可沒有展現這種對朋友的義無反顧──」
給他們的影像只到了製作繩索那邊,在那之後都是一片空白,他們只知道艾米死了,卻不
知道她怎麼死的,她看不見安娜的表情,她的心刺痛到難以言喻,被這大雨給猛烈的抨擊
,她不敢想像安娜聽見她的推測是什麼心情,一股從未體驗的愧疚感深深的刺激著她。
她不知道還要不要說下去。
「光這點還太薄弱了。」它提醒著。
「還有布魯斯的瘋狂。」她糾結著提起了那個沒有死的少年,她的胸佔滿了低氣壓,但她
還是緩緩的說:「在他殺了他的父親後,他悲傷到接近發瘋,當你看見你……你名義上的
生母,你模仿了他的瘋狂,捶打著地板,撕扯著手臂,你如果是真的擔心她,那在你們逃
獄的那一刻你便可以去找她。」三十八看著黑色面板上的字句,輕輕地將話語吐出:「但
你沒有,因為你不知道該如何展現那種情緒,你必須先去學習,而且你還要展示給其他人
看,要我去猜,她早在你被關進牢獄前就死了。」
「是的。」它冰冷的回答她,安娜依舊沉默不語。
「繼續吧。」狐狸鼓勵著,他聽出了她的猶豫。
三十八狠了心,她繼續說著:「還有亞倫,他為了達成目的,甚至可以放棄性命的那種不
擇手段,你把這融合了友誼,用你自身的安全換取安娜的安全,我總感覺你還用在了其他
地方,但我應該看不見──」
「在最後上山頭的那一刻,繩索斷了,它還掛在上面,我拉著它。」安娜的聲音在雨中模
糊,連情緒都被沖淡,她說:「它要我放手,但放手它就會死。」
三十八看向黑色面板上最明顯的一個詞。
愧疚。
她的手指幾乎要被自己給擰斷。
她的嘴卡在了空中,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趴在了水溝處,向下張望,一群溝鼠正血
淋淋地看著她,抬起頭,那觸鬚沾滿了血絲,年幼的她伸出了手,而牠們也張大了嘴,她
撥動著空氣,解開了防雨罩,雨水瞬間打溼了她的頭髮,髮絲黏在了她的臉頰,纏繞著她
的脖子。
在她發出第一個音節的瞬間,那乖順又堅固的白色城市轟然倒塌。
「安娜,他模仿最多的,是你的愧疚。」在大雨中,她的聲音渺小又無力,但她還是拼命
的說著:「它在河邊和你的對話、它在唐死後表達出的愧疚、說它應該去死和──」
她的心痛到阻止她將那些話給說出口。
安娜卻抬起了頭,一雙翠綠的眼眸無比空洞,深紅色的頭髮如血般流淌,她張開了嘴,一
滴水珠從她臉頰滑落,消失在了大雨之中,她接替了她沒說完的:「它模仿了我對媽媽的
情感,那騙過了我,讓我心生憐憫又信以為真,甚至利用我的愧疚,使我把它給拉了上來
,是──」她的眼角鬆動,眼裡盡是絕望,她蠕動著嘴唇,掙扎著,在最後,她親口說出
:「是我的情感讓它像個人類,對嗎?」
雨水流入了三十八的嘴唇、喉嚨,深入她的體內,她伸出了手,而年幼的她也是如此,在
這一刻,她摸到了那溝鼠的身軀,牠的皮毛是如此粗糙、刺痛又惹人憐愛,牠的心跳得快
,透過了她的手傳遞著規律。
那醜陋的溝鼠並沒有咬她。
她們的心一同跳動。
「是、是的,它模仿你的成份最多,但這些只是推測,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是──」她放
鬆了肩膀,所有對於理性的堅持都被大雨給沖垮,她的眼裡沒有掙扎,而是順著雨水滑入
湖泊裡,她說:「是、是因為安娜說她會做夢。」第一次,她發自內心的說:「做夢對你
而言是無意義的事,惡魔……不,我們創造出來的產物並不會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一時之間,這場雨下得不在掙扎。
「三十八小姐,你的推測接近完美。」它讚許,或者說那個語氣可以被稱為讚許,隨後,
它將臉轉向了狐狸,它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動,像是一種深刻的依賴,可那又難以捕捉,三
十八認為自己看錯了,它問:「你也是如此嗎?」
「直覺。」狐狸聳了聳肩說著:「你感覺起來就像一個王八蛋。」
它大笑出聲,它說:「真是純粹。」
狐狸沒有理會,他這時才打開了防雨罩,解開了自己矮小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從裡面取
出一個圓形的瓶子,大約有一個手掌的長度,他來到了安娜的旁邊,彎下了腰,連帶著湖
水和泥巴,他將瓶子給裝滿,他沒有看向安娜,卻對著她說:「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他
將瓶身給擦乾淨,妥當的收入行李當中,他扣上釦子,隨後,他又解開防雨罩,繼續說著
:「一個是留在這裡。」
「我的爸爸──」
三十八喚出了他們全部人的資訊,克雷爾、凱特和葛林的頭像都黯淡無光,她不知如何訴
說,走到了狐狸的身旁給他看了一眼,他抬起頭,看著安娜,毫不猶豫的說著:「他走了
。」
安娜垂下了頭,將臉埋進了手掌當中,沒過多久,她便悶悶地問:「第二個選擇是什麼?
」
「繼續參加測試,只是這次是在──」他指了指雲層之上,那看不見的太陽,他說:「在
上面當旁觀者,和我們一樣,別讓那個王八蛋通過測試。」
三十八在說完那些推論後安靜了下來,她愣愣地看著他和安娜又說了一些話,她喪失了所
有力氣,直到他們坐上了返程的車廂,她才逐漸意識到自己還在呼吸,他們的衣服瞬間被
吹乾,連髮絲都柔順無比,她看著坐在對面的兩人,狐狸依舊在把玩項鍊,看著飛速流逝
的景象,而它則是閉上了雙眼,如睡著一樣。
貼近來看,她真的無法分辨它並不是人類,要不是她能反覆觀看那些影像──
三十八的喉嚨乾枯,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反問:「她會同意嗎?」
「我不知道。」狐狸笑著說:「這得看她怎麼想的。」
她張開了嘴,本來想問:「那你為什麼要在走之前和她說那樣的話?」可她早已厭倦把每
件事都問到透徹,所以她換了一個方向:「那我們現在要去哪?」
「回到中央,把它的晶片取出來回收。」他毫無顧忌地說:「他們會把它的數值給提出,
回饋到政府,讓他們繼續調整程式。」隨後,他的又提到:「對了,商城也在那裡。」
「我會去看看的。」她感覺列車正緩緩的減速,停靠到了最終的車站,光滑的牆壁顯露出
門的形狀,他們踏門而出,來到了透明長廊下,真正的陽光瞬間灑落而下,把她心頭的水
漬給烘乾,他們不用自己移動,腳下白色光滑的地板自然會前移,往前看去,如家鄉般的
美好景象在通道的盡頭嶄露而出。
潔白和舒適占據了她的視野。
三座白色巨塔聳入雲頂,它們外型如纖細的帆船,頂部尖銳無比,無情的反射的陽光,如
三顆冉冉升起的太陽,一片片綠植連綿在底部,成了底下連接三座巨大的圓弧形大廳的屋
頂,和她身穿相同服飾的人們往著大廳走去,人數沒有到密集,可還是讓她有些呼吸困難
。
他們的臉上或悲哀或憤怒,但更多的,是立刻服用情感抑制素的呆滯,也有些穿著奇裝異
服的人們,他們高聲歌唱,手上拿著菸斗、香料和羊毛毯跳著舞,嬉鬧在人群中,可數量
很少,他們十分愉悅,愉悅到令人有些恐懼,他們大喊著:「政府在管控我們、在管控我
們,醒醒,我們的同胞們,繼續乖順會使我們消亡,沒有思考的人生毫無意義的,醒醒、
醒醒。」
但就算他們喊的再賣力,也沒有人在乎。
除他們之外,許多人的身後跟著型態各異的人工智慧,有些完好無損,有些身上的仿生肉
被破壞,露出了底下黑色又散發著虹膜的物體,有些破相,喉嚨處還有深深的勒痕,可不
管它們受到多大的傷害,皆是面無表情。
和卡羅特爾的掙扎與吶喊有天壤之別,死氣沉沉的讓她非常不適。
她那原本習以為常的風景卻比杜撰出來的村莊還要虛假。
三十八捏緊著指頭泛白,面板偵測到了她的情緒波動,但她拒絕了圓型機器人遞來的藥品
,她希望能把這種情緒保持的再久一點,她不希望受到一點傷害就退回那理智又無情的狀
態。
他們來到了通道的盡頭,在廣場處需要則是用走的了,她往後看去,黑色的罩子如海嘯般
掀起波浪,將整個廣場給圍住,這裡是唯一一個沒有被遮蓋的地方,十幾根透明的管子緊
黏在罩子之上。
嗡。
純白色的流線體列車俯衝而下,準確無誤的停在了定點處。
一波波人群從上面走了下來,向著三座巨塔前進。
她收回了視線,和剛來的人擦肩而過,那人一點往外看的慾望都沒有,頭帶著面罩,直直
的往身後的列車走去,就和原本的她一樣,直到現在,她才看清楚這地方是什麼模樣。
「走吧。」狐狸催促著她。
他們入了大廳,那種窒息感更加的壓迫著她,她無法和以往一樣向著前方前進,她的胸口
灼燒,她混亂的視野,找不清方向,她的喉嚨被擠壓,嘔吐的感覺攀爬而升,她感到前所
未有的迷惘。
測試結束了。
回去嗎?回去哪?為什麼要回去?
她向上看去,燈套著燈罩柔和無比,細膩光滑的屋頂成弧狀向下,一絲缺點都挑不出來,
一體流行的毫無插足的可能,向旁邊看去,每個人都知曉自己要做什麼,受到測試的創傷
在吞入情感抑制素後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們邁著堅定的步伐,向著中央管狀似的透明電梯
前進,向下看去,一模一樣的鞋子來來去去,那鞋子充滿著流線性和設計感,敲打錘鍊著
高度文明的神話。
她的任務結束了,現在只要把那些給記錄下來就好。
回去又能改變什麼?
突然間,她想念那片如太陽海般的麥田、土壤、高山、破敗的房屋、村民臉上的眼淚和喜
悅,他們那一天動手一起煮的魚湯,沒有人指引,就這麼自然的和土地生活著,五顏六色
的光線流淌在她的心上,而不是這冷冰冰的白。
那是真實的。
一雙藤編的鞋子停在了她的眼前。
她抬起頭,對上了狐狸那深邃的眼眸。
真實的人,真實的情感。
「怎麼了?」他的語調放鬆的問著。
「我、我有點、點呼吸不過來。」
他帶著她去到了人不多的角落喘息著,而它則是站在不遠處的地方,狐狸從口袋裡拿出了
一根捲菸,遞給了她,她湊過去點燃了菸,在吸吐之間,朦朧的灰瀰漫在整片純白的大廳
,染上了舊時代的味道。
雖然依舊沒有人望向這裡,但她好了很多。
「我突然沒有目標了。」三十八坦白,她的眼裡盡是迷惘,或者說,她不太知道什麼是她
想要的目標,而不是被政府劃定好的。
「你還是得回去的。」狐狸的聲音融合在了迷霧裡,他說:「但你可以花很多時間去想,
不用──」
「不用什麼事情都有意義。」她接了他的話。
狐狸笑了出來,他說:「倒是學得很快。」
「可我還是會恐懼。」她拿著菸的手在顫抖,她說:「恐懼於我做了那麼多無意義的事情
,這輩子就如此了。」
狐狸輕聲地說著:「三十八,有時候情感就是如此。」
她抽完了最後一口,空氣中的煙霧很快的就被吸收乾淨,她碾碎的菸蒂死在了機器人的清
掃中,他們帶著它,搭上了電梯,來到了回收人工智慧的樓層。
這層樓是圓環狀的,並不如底下的開闊,在底部貼著牆壁躺著數百台膠囊似的床,外殼堅
硬乳白,底部則是黑色又貼合的床鋪,她好奇的左右張望,只見它們躺了進去,膠囊闔上
了蓋子,一陣藍光閃過,沒過幾秒,當蓋子再次打開時,裡面已經空無一物。
他們幫它隨機選了一個位置。
在它躺進去的那一刻,三十八突然有些傷感,她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就算知道它並不是真
正的人,可她還是產生了某些感情,它彷彿得知了她的意圖,在離開前,它只是平靜的說
:「我們全部的數據都是共享的,我們沒有人是特殊的,這並不是死亡,三十八小姐,你
只要和其他人工智慧說話,那就等同和我說話,我們就是我,我就是我們,我們沒有一個
是特別的。」
砰!
狐狸聽到這話後憤怒的按下了確認鍵,它立刻沉入了膠囊之中。
三十八被嚇了一跳,過了好一會,她才問:「它會去哪?」
狐狸沒有說話,他盯著空掉的膠囊,握緊著拳頭,低聲說了一句要離開一會,三十八看著
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她無所適從的站在原地許久,等到他回來之時,他身上沾滿著濃厚的
煙味。
狐狸恢復了正常,沒有解釋他去了哪裡,帶著她去到了更高的樓層。
一踏進去,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撼住了,只見這層樓也是圓環狀,只是走道更小,內
部換上了有弧度的整面玻璃,在環狀的中心則是一根離這裡有些距離的巨大黑柱,十幾個
成年男子環抱都無法圈起,她湊近一看,才發現那根本不只是單純的建築。
那是由上萬台人工智慧躺在格子裡所組成的。
黑柱從最底層貫通而上,柱上整齊的排列著數不盡的漆黑的人工智慧,它們皆被退下外皮
,只是模糊的擁有著人類的五官,一隻隻機械手臂的尖端發出刺眼的光,正在對它們進行
改造,編寫著它們的外殼與數據,或切開它們的胸膛,塞入一塊塊細小的晶片,她後退了
好幾步,踉蹌的差點摔倒在地。
但狐狸沒有說話,他的神色沒落,摸上了那片玻璃,看著一模一樣的它們。
「那細小的晶片是他們的核心嗎?」她隱約間猜出了答案,她說:「就是紀載那些情緒和
回憶的地方?」
「是的。」他將吊墜緊緊握在手中。
三十八的大腦空白一片,她突然想到,那大小剛好可以裝下晶片。
他詢問過她有關於伴侶的問題、他在提到愛時那無可反駁的堅持、他在聽到所有的人工智
慧都是並無區別的結論時──
這些天訓練的思考讓她下意識地把一切都串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詢問:「狐狸先生,有
人愛上人工智慧過嗎?」她看著他的臉部表情變化,就像在分析那些影像一樣,他的半闔
著眼,眼裡只有如晶片般閃爍著項鍊,她加上了另一個條件:「即使一開始就知道它並非
人類?」
他完全轉過身來,那一台台身軀幾乎貼滿了整面高大的玻璃,在這之下,他是如此的渺小
,彷彿下一刻就會被那漆黑給吞沒,他看了她一眼,迷惘黯淡了眼神,隨後又低下了頭,
不讓她看見眼裡的情緒,他有些逃避,有些脆弱的說:「有,但那非常的愚蠢。」
她挑選著詞彙,她轉了好幾個方向問著:「這些人是為了什麼?」
「就我所知,只有一個人是如此。」他的語氣像只是在說著一個值得玩味的故事,就像在
分享他腳邊的行李箱有什麼,他說:「那人說,他愛上的是它的靈魂,可是人工智慧怎麼
會有靈魂呢?那不就等同於在大喊著他的愛是沒有意義的,愛就是虛無。」他嘲笑著:「
真是愚蠢透頂,但就算他知道自己愚蠢,卻還是渴求著所有人,在第一層測試後,求他們
給他一個機會,至少讓屬於他的伴侶不要被──」他撇了一眼身後的死氣沉沉,那被回收
的軀體沒有一點活力,他悶悶的說:「他其實知道。」
「知道什麼?」
「他知道在他死後,他所重視的一切便什麼也不是了,即便如此,他還是在做著掙扎,甚
至還會在出遠門時把它的晶片帶在身上,因為他怕它孤獨,可是它根本不會感到孤獨。」
他輕喃著:「那是種癡心妄想,它根本就不特別,一點價值都沒有,和所有的人工智慧並
沒有不同。」
「但是它會把那份情感給永遠記錄下來。」三十八微弱的勸著:「我想這不就夠了嗎?」
狐狸楞了一會,隨後,他大笑出來,又恢復到那輕鬆自在的樣子,他為這個故事下了結論
:「是啊,這樣就夠了。」
三十八和狐狸道別後,她踏上了返程的旅途,她看著他拉著那破舊的小行李箱消失在了人
海裡,如雨水消失在湖面之上,微風吹拂,亂了她的髮絲,她的心十分平靜,接受了家鄉
的呼喚。
經過了二十分鐘的路程後,她回到了來時的房間,房間內部狹窄無比,只能容納一張舒適
的床,一個小巧可愛的圓形機器人滾進了她的房間,用著混合的音調問著:「您真的不需
要進入冬眠嗎?」
「是的。」三十八溫和的說,她坐在了床上,撫摸上打開窗簾的開關。
「這代表在到達地球前,您要獨自一人清醒二十天,您能接受嗎?」
她按下了按鈕,淡淡的說:「可以。」
機器人沒有再確認,它離開了房間。
三十八看著窗簾如液體般往四周消散,透明的窗戶瞬間展露出來,連同空氣一同安靜,下
一瞬間,她被永無止境的漆黑給包裹,沉了進去,在那漆黑裡,群星散發著白色的光芒,
它們流淌在整片宇宙當中,匯聚成了一條孕育宇宙的河流,她只聽得見她均勻的呼吸聲,
如此的寂靜,如此的令人屏息。
「切莫渾身赤裸的膜拜新神,
人類將死,我們應當如烈火般咆哮。」
她移動著視線,看向了璀璨星河匯聚的終點,一顆火紅色的星球炙熱無比,如那在山林間
燃燒起的那團烈火,如那燒不盡的湖泊,向著附近的星球連綿而去,炙熱的溫度如臨死前
的最後的吶喊。
「舊時代的人沉寂於烈火之湖下,
新時代的信徒跟隨著盲目的真理。」
他們緩緩地逐漸遠離,而這也讓她看見在星球的另一面被黑色的外殼給覆蓋,在那裡,在
那下面,有一條流經卡羅特爾村莊的河流,河流孕育了萬物的生命、孕育了每一個人的生
活,但在浩瀚無垠的星河裡,那什麼也算不上,那毫無意義。
「咆哮,
向那不可避免的消亡咆哮。」
她逐漸遠離那一半凋零一半燃燒的星球,她無法用言語描繪著她所獲得的情感,她只能流
著淚水,直到眼淚浸濕了她的視線。
「切莫渾身赤裸的膜拜新神。」
**
當他踏入舒適透亮的潔白房間後,不屬於這裡的顏色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女人擁有著
鮮豔如火的紅色秀髮,一雙深邃的綠色眼眸朝著他眨了眨,在那深處猶如一座茂密的森林
,她勾起了一個微笑,連帶著雀斑都一起閃爍,與之相襯的是她的衣服,她穿著純黑色的
洋裝,塗著漆黑的指甲油,她眼角的皺紋揭示出她大約四十歲幾的年紀,可這一點都沒有
阻礙她散發出神秘的魅力。
女巫是他腦海裡第一個閃過的詞彙,隨後他又緊張的搖了搖頭,低聲告訴自己是情感抑制
素的戒斷才使他胡思亂想,是他還不習慣這種情感波動,這世上根本沒有女巫,那只是中
世紀幻想出來的產物。
「哈囉,我親愛的夥伴。」她轉過了頭,率先打了招呼,她慵懶著坐在她如真皮的沙發之
上,她說:「他們喜歡稱呼我為女巫,你也可以這樣叫我。」他更緊張了,點了點頭,一
句話都講不出口,但她只是安慰著:「沒關係,不用急著介紹你自己。」
他只能僵硬的坐到了她的對面,拿起了黑色的面板,嘗試進入狀態,他的目標是來完成測
試的,可他卻一點都看不進去,他慶幸自己的面罩可以讓他偷偷看著她而不被發覺,隨後
,他用合成出來的聲音問著:「為什麼他們喊你女巫?」
「噢。」她瞇起了雙眼,享受著身後的舒適,在她伸展手臂時,他撇見了她十根手指上醜
陋的疤痕,歪歪斜斜的讓他感受到極度的疼痛,她說:「因為我從小就會做奇怪的夢,我
總是能夢見那些發狂又難以理解的畫面,那些只有瘋子才能窺探的角度,後來有一個人告
訴我,那是我的天賦,那就是預知夢,而我,我就是會做預知夢的女巫。」
「那可以用科學解釋,一種巧合或是一種精神疾病。」他吞了吞口水,眼前的人如一團燃
燒的火焰,讓他乾燥又無所適從,他強迫自己冷靜的說著:「而且夢是毫無意義的。」
「或許吧。」她拿起了桌上的黑色面板,她說:「但不可否認的,那讓我能夠抓到惡魔,
除了第一次失手,後來的三十幾年都準確無誤。」
「那叫人工智慧。」他小小聲的抱怨著。
「但我更喜歡稱呼它為惡魔。」她微笑著,點開了黑色面板上的資訊,十張面孔出現在她
的眼前,印照在她翠綠的眼眸之上,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那沉著冷靜的黑髮少年,她呢喃
,用只有她聽的見的音量說著──
盧克,這次你是哪一個?
(完)
***
謝謝看到這裡的每一個讀者,這其實算我寫的第二本小說了(第一本不符合媽佛,不太適
合放上來XD),一直以來都是給一兩個朋友看,不大知道大眾接不接受我寫的東西,可這
兩個月下來真的是收穫滿滿。
本身寫文的速度很慢,這也是我第一次嘗試寫懸疑+科幻+恐怖(算暑假給自己的挑戰,好
像挑戰太大了……我之前只寫奇幻(有信仰和魔法的那種,還有BL(?
雖然一直瘋狂拖更+錯字(對不起QAQQQ)但跟讀者們互動的時候還是很快樂的,希望你們會
喜歡這個結尾,我自己是滿意的,也是從一開始就想好的。
對了,如果下次還有機會開長篇我要先屯個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