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地方叫做「微醺彌撒」。
如果你湊巧看到這篇文章,那我推薦妳看看前文,可以更加瞭解我和微醺彌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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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設計菜單的人,一定熱愛黑色幽默或各種諷刺與惡趣味。因為他會把通俗的菜餚稍加
修改,然後替它們取上一個客人很難理解的名字。
譬如多數餐廳都會有的蕃茄肉醬義大利麵。
微醺彌撒當然也有提供,不過我們的豬絞肉比較粗、吃得到肉塊。調味上使用了很多香料
和辣椒,所以是微辣的鄉村風格。
我們還會加秋葵。
對,沒錯,我也不知道老闆在想什麼。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也是覺得訝異和噁心。而事
實證明它嚐起來還不錯。
但菜單上寫著「嘉莉受夠了」。
想必店主是史蒂芬.金的粉絲。因為顯然菜名用上了「魔女嘉莉」中,主角被同學惡搞的
橋段。
可是儘管在菜名下方有小字,標註著菜品的特色和用料,但是幾乎沒幾個客人會看。所以
我幾乎都要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耐著性子和客人解釋它就只是有加秋葵、微辣的肉醬義大
利麵。接著當他們皺眉頭時,再補充味道還不錯。
「微醺彌撒」也不是每道菜都這樣搞。
像白酒海鮮義大利麵、法式鄉村風烤雞、普羅旺斯燉菜就是它們本身的名字。我總是不明
白,明明可以好好取名字、幹嘛搞得這麼麻煩。
而我想其中最特別的,就是那些沒有列入菜單的「隱藏料理」。
多數隱藏料理,其實都是熟客和附近鄰里的委託。他們因為和廚師夠熟,所以就能要求點
客製化。根據我的前輩米拉的說法,有些菜單上的料理也是應熟客的意見增加或改良的。
只有一道菜餚,因為某種因素被移除、但顧客仍然能夠點它。
然而因為光顧微醺彌撒的幾乎都是觀光客,所以沒列在菜單上的自然就不會被點。因此除
了工作人員之外,根本沒有客人知道這件事。
我入職那一天,前輩米拉神態自若地帶我巡視場地、一邊和我說明注意事項。但只有談到
隱藏菜單時,她換上了很嚴肅的表情。
「瑪莎,妳也知道呂佩是個奇特的小鎮。我們有很多古怪的傳統、前人留下的生活小規則
。那些族繁不及備載,妳常接觸就會知道了。但是唯有『索菲亞的聖體/I’hostie de So
phia』,我們不會刻意談到它、但是如果談起就一定很嚴肅。」
「抱歉,米拉。請問什麼是『索菲亞的聖體』?」
「是一道微醺彌撒有提供,但是不會擺在菜單上的料理。等一下我會帶妳去廚房,奧列格
會做一遍給妳看,然後妳必須吃完它。」
我當時想要說髒話,但為了維持風度而沒有這樣做。可是這個入職儀式真的很詭異。
「我能先知道自己要吃下什麼嗎?至少讓我死得明白一點。」
米拉沒有笑。
「放心,親愛的。它只是一道料理而已,不至於賭上性命。妳就當作這是一種老規矩,或
者也能說是一種迷信。但是與其挑戰它、承受不知名的後果,我認為妳更應該接受。」
好吧,所以我還是吃了。
其實「索菲亞的聖體」就只是古典版的韃靼牛肉,過去被稱為「美式牛排」。
微醺彌撒的作法比較偏現代美式風格,是用萊姆汁醃漬生肉、使其快速熟成。然後照傳統
加入伍斯特醬、塔巴斯科、胡椒、香料等等。
接著將充分混合的肉整理成方形,擺盤時在一旁放上塔塔醬。一大一小、一紅一白的方塊
組合成如雕塑一般的成品,並用少許醬汁在周圍點綴。
米拉在跟我講解這道料理時,還不忘囑咐我、其實加入塔塔醬才是更古老的經典版本。
身為法國人,即便不知料理的歷史,也會知道韃靼牛肉。就算從小到大吃不起這種新奇奢
侈的玩意,也應該多次在料理節目中看過才對。
作為歐洲、尤其是法式料理的經典菜色之一,它擁有非常豐富的歷史。
即便我同意擺盤上非常好看,在「微醺彌撒」的料理中足以算得上數一數二。可是我完全
沒有食慾,一點也沒有。
「就是它了。好好享用吧,瑪莎。」
廚師之一的奧列格用他粗大的手將菜餚放上桌。
他其實人很好的,只是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並不會這樣覺得。因為奧列格高大、健
壯,像是一座雄偉的山峰。濃密的鬍鬚和突出的眉骨,掩蓋了他溫柔的眼神。說他可以徒
手殺人我都不意外。
「我一定得吃這個鬼東西嗎?」
在此之前,我已經客套地稱讚了擺盤和香味。但是我實在不願意吃這道料理,尤其是它還
有一個那麼詭異的名字。
但是當我說出口時,廚房的空氣彷彿凍結了。
連原本在旁邊瞎忙、沒打算理我們的助手亞隆都停下了動作。
三雙眼睛無聲地瞪著我瞧。
「瑪莎,妳必須把.它.吃.完。」
米拉頭一次變得這麼強硬,甚至讓我覺得有些刻薄。
「可是…這真的很奇怪,這是某種入職儀式嗎?」
「妳要這麼想也可以。」奧列格說。
「總之,要在微醺彌撒上班,妳就必須完成這件事。」
他接著補充道。
這件事並不是針對我而已,所有和微醺彌撒有關係的工作人員、包括現任店主與之前的持
有人,都曾經這樣作過。也許一開始這麼做還有特別的原因,但歲月終究消磨了它。之後
的人們比較在乎「不這樣做」,所產生的糟糕結果。
「那麼我能知道會發生什麼嗎?至少給我個理由吧,不然這種要求實在太奇特了。」
亞隆事不關己地繼續工作。
奧列格和米拉快速地交換了一個我看不懂的眼神,完全沒有想要遮掩的樣子。
在數秒尷尬的沈默後,米拉接下了解釋的責任。
「好吧,我會跟妳說原因。但這個故事很長、待會就要開店了,我們折衷一點邊吃邊說吧
?」
我答應這個方案,還為了表達誠意先吃一口。
「索菲亞的聖體」其實味道很不錯。
洋蔥和醃黃瓜兩者切成細末,很好地和碎肉結合在一起。適度的辣和微酸非常開胃,很適
合在濕熱難耐的日子品嘗。店裡使用的生牛肉品質也很不錯,是長期和熟悉的供應商取得
的。橄欖油是某個知名品牌。細微的植物香氣會在即將吞嚥時釋放出來,帶來清爽、田野
風格的味道。
佐以塔塔醬食用,則是讓這道生肉沙拉成為濃郁的料理。奶香會減低辣味,但同時數種材
料帶來的酸味會得到提升。微醺彌撒製作的塔塔醬會根據搭配的料理,額外在刨入起司增
加風味,「索菲亞的聖體」就是其中之一。
對於有幸品嘗這道菜的我來說,微醺彌撒版本的韃靼牛肉,應該不遜於許多都市圈的高級
料理。
即便如此,我卻再也不願意碰觸這道菜。因為它背後的故事實在讓人背脊發涼。
根據米拉的說法,「索菲亞的聖體」這個名稱,源於一位住在呂佩、叫做「索菲亞.隆巴
爾/Sophia Lombard」的女孩。
1572年,聖巴多羅買大屠殺發生後。針對法國新教,也就是胡格諾派信徒的屠殺行動開始
在各大城市擴散。當時呂佩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
縱使有商旅來往,但就像如今一樣、多數時候都寧靜祥和。因此呂佩並沒有受到宗教清洗
運動的影響,居民們更煩惱的反而是生計問題。
屠殺行動發生後一段時間,隆巴爾家庭的遷入、打破了小村莊長久以來的和平。
剛開始呂佩村民對這個新鄰居態度友好,但是隆巴爾家的三個人,卻總是給人一種陰暗、
神秘的感覺。而且根據長久傳下來的故事所提,隆巴爾一家三口,只有父親和兩位女兒。
如今已經沒有人知道謠言是由誰開始、如何散播。不過關於隆巴爾家的各種傳言,卻是直
到如今都還透過這個故事傳承下來。
那些流言蜚語不外乎就是:
小女兒索菲亞是父親和大女兒亂倫生下來的。
隆巴爾一家信奉著某種古代的惡魔。
三人原本是住里昂的貴族,因為逃避宗教迫害而逃到呂佩。
父親會帶著大女兒夜間外出,在森林中進行著詭異的儀式。
最後也最讓人錯愕的一則傳聞則是,隆巴爾一家的姓名全都是假的。家主「勒班托.隆巴
爾」其實是在聖巴多羅買大屠殺中沒有被殺死的主角之一「加斯帕德.德.科勒尼/Gaspa
rd de Coligny」。他利用替身逃過死劫,並最終逃到了呂佩當地隱姓埋名。
另外,村民也很少看見年幼的索菲亞。
不過根據有見過她的村民表示,索菲亞是一個有著金色頭髮、皮膚蒼白的小女孩。總是穿
著不合身形的連帽斗篷,瑟縮在家人的身後,眼瞳在陰影中像動物般發出微光。
不難想像在十六世紀,尤其在那個動盪不安、知識匱乏的年代,一群農民會怎麼看待這個
特殊的小女孩與他的家庭。
帶著財產逃難的貴族、神秘的行徑、亂倫、蒼白又很少外出的女兒。引發異端審判的條件
幾乎已經完全聚齊了。
米拉說到這裡時,我腦海中已經完全浮現了接下來的場景:村民們帶著農具包圍了隆巴爾
家的住宅,並將三人從房屋中拉出。其中一些人進屋後嘗試搜索值錢的財物,但是什麼也
沒找到。
三人必定頑強地抵抗過,但這並沒有帶來什麼好下場,反而激怒了那些已經蓄勢待發的暴
徒。
「當索菲亞在木樁上被燒死之前,她對整個呂佩施加了詛咒、最惡毒的那種。」
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否天賦異稟,才能做到在數百年後繼續作祟。可是呂佩人世世代代延
續著關於惡靈索菲亞的兩個詛咒:
第一,呂佩必詭事多生,永遠不得安寧。
第二,隆巴爾家的血肉將沁入土地,侵擾所有居住於此之人。
數百年過去了,呂佩果真如索菲亞所言,時常發生各種光怪陸離的事情。它們有些只是讓
人恐慌與擔憂,有些則強烈到會讓人丟了性命。因此呂佩有許多關於生活上的小儀式,如
同米拉之前提到的。
時至今日,多數規矩並不會帶來太嚴重的影響、甚至隨著歲月的流逝已經消失。
「就像我說的,呂佩人只對『索菲亞的聖體』嚴肅以對。因為這是整個詛咒的核心,也是
避免災禍的主要方法。」
隆巴爾家三人的屍體,就如同索菲亞所咒詛的那樣,深深地侵入呂佩這塊土地、乃至於所
有村民的血脈之中。而隨著時光的流淌,當初那群暴徒的血脈都已經被稀釋,但土地的詛
咒並未消除。
解決之道,便是吃下象徵著隆巴爾家遺體的「索菲亞的聖體」。
老實說,我很後悔接下這份工作。
更後悔在米拉講到故事的一半、我還沒能猜到結局時,就將料裡吃完了。
我沒有問米拉和奧列格是不是故意的,從來就沒有。也許問了也不會得到真實的答案。
但是在聽完故事之後,我的身體湧出了一股詭異的感覺。
它很輕微,幾乎難以察覺。不過在那個瞬間,我瞭解了。
無論索菲亞的詛咒是否真實。
這個化解的儀式本身,不在於吃下象徵的料理、也無關乎故事本身。
而是當這兩者相結合時,「索菲亞的詛咒」才化為現實。
你們應該慶幸,自己只接觸了其中之一。
而究竟違反索菲亞的詛咒會發生什麼?
米拉和奧列格沒有告訴我,我也沒繼續追問。
也許這就是個沒有答案的謎團吧。
我是瑪莎,下次再見了,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