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花年歲是我同學，我起初會特別注意她，當然，是因為她的臉......
既然這樣開頭，這位花年歲同學，肯定是位大正妹吧？
關於這點，我不能否認。憑良心講，花年歲有種東方美人的韻味，像小說中會憑欄而立的
窈窕姑娘。她右眼下的淚痣楚楚動人，那張臉蛋去參加選秀節目，高機率能脫穎而出。
可是，我會留心花年歲，並不是因為她漂亮。
在我眼中，美醜終歸皮相，我真正在意的是——
花年歲的臉，並不是她自己的。
正常來說，我和花年歲這類人並不對盤，妖媚又危險的花蝴蝶，我是能避則避。
花年歲性格古怪，這不是問題。
花年歲愛勾引人，這也不是問題，能遊走花叢是種本事。
花年歲不愛洗澡，這......反正是她自己的問題，而且我也不該知道？
總之，只要別和她勾搭上，這些都不是問題。
那到底為什麼我現在會堵在陋巷盡頭，眼前站了這位太妹版的長腿美人？
因為花年歲明明學期初填了要買課本，現在卻死不繳錢，讓我這個班代很困擾啊！
「年歲，全部就差妳的錢，我追著妳跑也很累。」
我擰緊眉尖，錢收不齊是多糟心的一件事，有人能懂嗎？啊？
「三千二？為什麼這麼貴？」花年歲瞇眼打量我，似乎在想我怎麼會跟到這種地方要錢。
「加加總總就是這價格，妳欠三個禮拜了......」
花年歲氣焰太強，我氣勢全輸，感覺自己好像不是在討債，而是在請女主人給塊狗骨頭。
「不然......我算給妳聽？妳看，這本一千二，再加九百，然後這本工程數學——」
「吼呦，現在身上只有兩百，你先幫我墊啦。」
看，花年歲就是不懂收錢的苦。
大家真的要珍惜每位大學班代，這位子沒錢事多，完全是在做善事。
「但我也沒錢。」說到比窮，我可是不會輸的。
「還是你幫我把書退掉？」花年歲看我搖頭，煩躁的點起一根菸。
「網購都還有鑑賞期，怎麼買書就不能退？好啦，我今晚去賺錢，你明天再來找我。」
「妳上次就這麼說了。」我可憐巴巴的回。
「沒辦法，誰叫上次那個人不行。」
花年歲見我沒要讓路的意思，轉身拍掉背後木箱頂部的灰塵，腳尖一蹬，坐上箱子。
她翹起嫩腿，那雙桃花眼裡閃爍著危險的光，低聲咕噥什麼酒喝太多，肝爛掉，腎虧沒勁
，眼角膜也是不良品......嗯嗯，我什麼都沒聽到，就算聽到也聽不懂。
我努力將話題導正：「花姊，妳行行好，我這個月幫妳墊錢墊到快吃土了。」
這傢伙一身名牌，身上長衫還是百貨公司的設計師品牌，哪可能給不出這三千二？
「我又不讀書，不付。」她長指捻熄煙，眼波流轉，勾唇笑了下，「不然......」
「不然怎樣？」怎麼感覺像被母蜘蛛盯上，不太妙。
「以前都沒認真看，現在發現你好像還不錯。再壯一點的話，完全是我的菜耶。」
果然，花年歲沉吟半晌，輕盈的跳下木箱，腰肢一扭，素白雙手瞬間環住我後頸。
我瞳孔微顫，一陣酥麻從腰椎竄到頭皮。
花年歲將距離貼得更近，在我耳邊呵笑一聲，句句輕語都像隔靴搔癢。
「我有個法子，只要你願意幫忙，我就能準時繳錢。」她說。
「好不好嘛？」花年歲眨兩下眼，聲音聽來柔媚的不似常人，「你什麼都不用做，舒舒服
服的陪我睡一覺就好。我能保證，一定不會讓你難受......」
可惡，我就是最怕發生這種事！
我嘴上說：「年歲，妳別這樣......」
但雙手卻是不由自主的摟住她的腰。她身上有種暗香，那味道很奇特，絕不是一般香水。
我舔了舔唇，聞起來很可口，讓人聯想到剛出爐的烤餅乾，熱騰騰的香氣。
害我有點餓。
「哎，妳等等，我還沒答應......」
我頭都埋在她頸窩了，人還在掙扎，「年歲，妳聽我說，這樣真的很不好。」
花年歲見我還想反抗，又輕聲細語安撫幾句，完全不覺得我這隻病貓可以脫離她的掌控。
柔若無骨的長指從我的頸子向下滑動，沿著頸動脈，指尖一路刮搔至鎖骨。
她笑眼彎彎：「但你的身體不是這麼說的。」
我深吸一口氣，含情脈脈的看向花年歲，單手輕撫她無暇的側臉。
好吧，事已至此，那我也只好用身體告訴她我想幹嘛。
看好右手現在放的位置，我迅速拉起手——
啪！
在人煙稀少的空巷，這巴掌是又大又響。
「你......」花年歲被打得整個人都懵了，愣愣的摀住自己的臉。
我自認手勁沒有下多大，但她似乎被搧得很疼，蜷著背脊，好一陣子說不出話。
她如瀑直髮散在臉側，更精確來說，幾綹青絲正沾黏在那張鵝蛋臉上。
花年歲抬頭看我，血珠從她壓著臉皮的指縫溢出。半張臉皮脫落下來，虛浮的貼在暗褐色
、明顯不是活人的肉上，只要稍稍把手拿開，那張皮就會要掉不掉的掛在她雙眼中間。
我收回手，垂下眼看她。
好好的一個大美人，不過皮掉了就落得這副模樣，連我也會心疼。
「光天化日的，就說這樣不好了。」我走去扶她，關心的問：「妳還要不要臉？」
「要臉......」美人花沒遇過我這種瘋子，似乎傻住了，淚光在冒血的眼眶中閃動。
她可能太久沒受過委屈，又過幾秒，眼淚便撲簌簌的落下，抽抽噎噎的止不住哭。
我從口袋裡拿出包衛生紙，好心遞給她，卻被扔到地上洩憤。
「乖哦，下次要看好對象再下手。雖然大部分食物對我來說味道都跟吃土一樣，但錢還是
要記得還，然後妳這張臉......」我想了想，說：「我幫你黏一黏，應該還能用。」
花年歲低著頭不說話，我沒有讀心術，不知道她這樣到底是答應沒答應。
我深吐一口氣，壓下內心雜思，努力不去注意她自帶的體香。
請容我再描述一次花年歲身上的氣味。雖然我前面說，她聞起來像可口的小餅乾，但事實
上，可能只有我這麼想。大部分人是聞不到這味道的，就算是道士，也不會對她有好感。
說是氣味，那更像是某種氣息，是聚集而成的負面情緒。
那是纏繞在花年歲身上的惡意。
花年歲哭過一陣，終於緩過氣，腦袋大概也清楚多了。
她望向我，眼底哀怨和忌憚摻半，紅著眼問：「搞什麼，你不是人？」
我聳聳肩，暫時沒有想多談：「沒辦法，當班代就是在給你們做牛做馬，不做人。」
看來我們花姊只是皮掉了，智商有在線，還記得不是隨便的人都會把她的皮搧下來。
我蹲下身，輕輕撥開她壓住臉皮的手，血肉模糊的內裡露了出來。照理講，我早該習慣這
種事了，可是每次看到破爛的魂魄，已經快被掏空的心還是會難過。
或許是因為花年歲漂亮吧，沒人想看精緻的美人受傷。
「抱歉吶，我喜歡坦白一點的人。」我發現自己剛剛下手真的有點重，不得以只好咬破右
手食指，用自己的血充當黏著，「妳心思太多，沒把妳搧醒，我會受不了。」
仔細一看，花年歲這張皮真的很勾人，乍看下清秀白淨，那淚痣卻恰到好處的蠱惑人。
不過終究是張仿皮，不是她自己的臉。別人家的東西，用再久都不會習慣。
「好了。」
我語重心長的說：「下次不要這麼不要臉，這條巷子偶爾還是會有人路過的。」
她摸摸自己左臉，也不先說聲謝謝，就一直看著我。
我必須說，人真的不一定會越活脾氣越好。我以為花年歲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沒想到
她的性子這麼陰晴不定，翻臉和翻書一樣快。
後來想想，花年歲可能覺得我在耍她。
總之，在修好臉之後，花年歲仍目不轉睛的盯著我，口中喃喃不要臉之類的詞。
我喊了幾聲花姊、花美人，她都沒反應，只好等她自己從自問自答的無限迴圈中脫離。
終於，她聲如蚊蚋的開口，問出一句我聽得懂的話：「我真的很不要臉嗎？」
我從小就被教育不能說謊，只能婉轉地回答：「誰都有過一段不要臉的時期，沒事啦。」
花年歲聽完，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安靜好久。
就在我以為今天又開導了一位浪蕩成性的女子時，她居然開始低笑。
「咯、咯咯......哈哈哈......」
花年歲彎起的眼眸像月牙，嘴角弧度卻讓人發毛。
「我也想要臉啊。沒有臉......難道是我的錯嗎？」
她說完，止住笑，一身柔媚氣息陡轉。
花年歲在我面前站直腰，眨乾眼中的淚，方才哭哭啼啼的美人霎時不見蹤影。
「你說我不要臉是吧？」
臉修好了，那個欠我錢的太妹又回來了。
只見花年歲柳眉一挑，手放上自己側臉，就在我剛修好的接縫邊緣。
她高高揚起下巴，無所畏懼地朝我嗆聲：「對，我就是不要臉！」
「等等，花姊妳冷靜，不要衝——」
動字尚未出口，花年歲唰的一聲就把整張臉皮撕下來，毫不留情的馬上揉爛。
「哈哈，沒想到吧！」
她勝利的大笑，我搖搖頭，長嘆口氣。
這下好了，我大概也修不回去，誰來生張皮給她？
但花姊顯然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她只想讓我難看。如果這時有人路過這條巷子，或
許還能給我冠個暗巷剝皮案的變態名聲，走的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
現在，花年歲一手抓滴血臉皮，一手豎起中指，三七步站好站穩，朝我揚起稀巴爛的臉。
她得意的挑釁：「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你死定了，準備拿你的臉來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