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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晚上我又做了一個惡夢。
老實說我已經習慣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樂極生悲,今天的夢壓迫感異常重。或許是因
為夢到溺水,有幾個瞬間我真的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儘管意識到到這是一個夢,但夢中
的我卻怎麼樣都醒不過來。
好像有什麼東西壓著我的胸口,不斷將我推入海裡。從海面上透進來的光從明亮逐漸
變得黯淡,最後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我的眼睛猛然睜開。
我不自覺地喘著氣,彷彿真的剛從海中被打撈上岸。我的心跳因為太過真實的夢境劇
烈跳動,脈搏跳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如同雷聲一樣傳進腦海。
我正想起來喝口水冷靜,但我的身體卻完全動不了。
「呃!」
因為用力過度,我不小心從喉嚨擠出一個短促的氣音。沒多久,我的耳邊也跟著傳來
一個比正常人還尖銳的笑聲──幹,幻覺吧?它真的太近了,近到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
起來。
然而,「那個東西」又再度發出聲音。這次是更清晰、更高頻的一連串笑聲,就像在
諷刺我一樣。
一時間,我的腦海迴盪的都是對方「呵呵呵呵」的聲音,還有快要無法呼吸的絕望
感。我想要大叫,但我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救命!
我只能在心中尖叫。
然後我的眼睛再次睜開。
我又喘了起來,就像剛剛那樣。我的心跳聲再次淹沒我的聽覺,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我
的四肢都能正常移動了。
那也是夢嗎?我盯著天花板,額頭上佈滿冷汗。
好幾分鐘後,我才有辦法從床上坐起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侵占了我的大腦,開枝
散葉般擴散到全身上下。我驚魂未定地用手蓋住自己的臉,差點要哭出來。
當我再次抬起頭,我才注意到芋圓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帶著牠一貫的微笑。
* * *
即使沒有強烈的信仰,在連續五天都碰到一樣的事情後,我也開始考慮要去廟裡拜拜
了。再這樣下去我連覺都不用睡了。
已經禮拜五了,只要撐過今天就好。正當我準備離開時,身後又傳來熟悉的叫聲。
我轉頭望了一眼。
芋圓站在箱子裡,微微瞇起了眼睛。牠的模樣跟平常沒有不同,但經歷了幾天的鬼壓
床後,我居然也開始覺得牠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尤其是守宮為人稱頌的笑臉,因為心理
作用,在我眼中也越看越像某種嘲諷……
我吐出一口氣。
騎車的路上,我的腦中不斷出現昨天的惡夢,還有出門時的畫面。芋圓是不是真的討
厭我?還是牠跟我八字不合?會不會牠其實比較想要回品欣那裡?
牠是不是覺得我不在比較好?
這個詭異的想法才剛浮現,就被一陣響徹雲霄的喇叭聲打成碎片。我嚇得抓緊煞車,
但是來不及了。
黑色轎車在我面前放大,把我連人帶車撞飛。
時間突然慢了下來。
至少在那陣天旋地轉裡,我覺得所有事情都變成了詭異的慢動作。飛在半空中的感覺
很奇特,明明只是幾秒鐘的事情,我卻覺得經過好小時。腦袋著地的瞬間,我甚至感覺不
到痛。
我的眼前一黑。
* * *
我真正醒來是五天後。
會這樣說是因為我完全不記得我做了什麼。媽說我昏迷了一天,第二天才終於轉醒;
可是不論我怎麼回憶,過去幾天的記憶都是一片空白。就連車禍當下,我都不記得自己到
底是綠燈還是紅燈。
但這還不是最慘。最慘的是我左手跟左腳的骨折,還有大大小小的挫傷。鋪天蓋地的
疼痛像火一樣在我的體內燃燒,每一個小動作都讓我想死。那些說想念是會呼吸的痛的人
都應該被車撞撞看。
是說,我的錢夠付醫藥費嗎?肇事責任在誰身上?我的保險呢?如果留下後遺症的
話,我還可以工作嗎──不是,我以後還能正常生活嗎?
幾百個問句瞬間填滿我的大腦,但幾經拉扯,最後唯一留下的卻是芋圓。我從來沒有
讓牠餓這麼久過,即便品欣說守宮很耐餓,我還是有股無以名狀的罪惡感。
或許真的該把牠退回去了。
這一切的一切說不定都只是因為牠討厭我,所以用盡全力在詛咒我吧。
我先是為這個牽強附會的想法苦笑,笑著笑著我就忍不住哭了起來。我分不清楚我哭
的是身體的傷痛,還是這段時間以來的挫折。大概都有。
我傳了訊息給品欣,請她找時間跟我拿鑰匙,幫我清理一下房間裡的垃圾,還有……
『幫我把芋圓帶走,我不養了。』
我吃力地送出最後一條訊息。
然後我把手機丟在床上,強迫自己閉眼休息。
* * *
一個巨大的聲響把我吵醒。
連眼睛都來不及睜開,我就嚇得從床上坐起。我驚慌地眨了眨眼睛,把視線聚焦在聲
音來源。一個碎成好幾塊的玻璃花瓶映入眼簾,在昏暗的房間裡,尖銳的邊緣在窗外燈火
的投映下閃著光。
但是病房裡沒有任何人。
我皺著眉頭,環顧四周。整個空間十分安靜,安靜到不太尋常,可是濃厚的睏意讓我
沒有辦法多想。或許只是單純的意外而已。
我用誇張的動作往後一躺,祈禱自己可以再次入睡。
可是熟悉的壓迫感卻在此刻降臨。
我下意識地瞪大眼睛,剛好看到一團黑霧在病房的角落聚集。它就像全世界最黑暗的
物質,吸收了所有光卻一點都沒有反射出來,連人都可以被吸進去一般。
又是那個東西!
它的輪廓比過去每一次都清楚,當它一步步靠近我時,我可以看見它張牙舞爪地擺動
軀幹,身後的尾巴還不斷擺動。就連頭部的位置都裂開一條縫隙,彷彿、彷彿在對我微
笑。
跑!
我的大腦在吼叫,可是我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我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的心
跳再次奔騰起來。它震動的速度就像下一秒會衝出胸口,我還可以感覺到陣陣刺痛從胸腔
擴散。
「呵呵呵呵呵呵……」
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它很快就來到我旁邊。漆黑的形體伸出像是爪子的東西,
緊緊掐住我的喉嚨。
讓人全身發冷的顫慄感從腳底竄上頭頂,配上猛烈的窒息感,我的腦海瞬間一片空
白。我的眼眶被恐懼逼出了眼淚,可是我連移開目光都辦不到。那團深黑色的東西幾乎貼
在我身上,把我固定在原地。
我的臉頰因為缺氧而發脹,眼前的畫面也開始旋轉起來。我仰起頭,試圖吸進任何一
點空氣,但成效甚微。
它的笑聲持續在我耳邊迴盪,如同一首駭人聽聞的送葬曲。
「呵呵呵呵呵呵……」
它的聲音漸漸拔高,我的意識慢慢消散。
我的視線開始失焦。
就在我快要死掉的前一刻,一道強烈的光芒在房裡炸開。
在深夜裡,它就像陽光一樣照亮整個病房。原本累積在胸口的壓抑感瞬間減輕,呼吸
也終於順暢起來。我死而復生般猛吸一口氣。
直到適應了強光,我才有辦法看清眼前的東西。
是一隻金色的龍。
不,不是龍──牠的頭上沒有犄角。牠就像西方故事中的巨龍,只是少了一對翅膀。
牠的鱗片如同一片片黃金,模樣混合著蜥蜴或某種爬蟲類的特徵不同的是牠上翹的嘴角,
還有紅寶石般漂亮的眼瞳。
我驚慌地爬起來,然後才注意到牠的左前腿踩著那團可怕的黑影。即使沒有五官,我
也能感覺到它看起來十分猙獰。它的型體再次變回原本模糊不清的樣子,周邊的黑霧甚至
碎到團聚不起來。
似龍的生物咬住爪下漆黑的東西,狩獵般來回擺動著頭。接著牠張開嘴,一口把它吞
進嘴裡。我好像還聽到一個像是尖叫的聲音。
牠舔了舔嘴巴,轉頭望向我。
我不自覺凝視著牠。幾秒後,牠瞇了瞇眼睛,似乎在對著我笑。牠的周身噴出一團白
霧;同時,牠的身影也「砰」地變小,小到被淹沒在煙霧中。
我只聽到一個像是打嗝的叫聲。
* * *
我又一次睜開雙眼。
同樣的病房、同樣的擺設,就連玻璃花瓶都好好待在櫃子上。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那麼
很正常,正常到一點都不正常。
我硬撐起身體,茫然地看著這個地方。
剛剛那些……也是一場惡夢嗎?我抓著衣領,不由自主地喘著氣,然而當我碰到鎖骨
時,一股微小的刺痛感讓我皺了一下眉毛。
我拿起手機,用自拍鏡頭看了一眼──
五道明顯的瘀青像是烙印般橫跨過我的脖子。
我的嘴唇動了一下。那不是夢,不是。所有事情都是真的。我回憶著剛剛發生的一
切,後知後覺地顫抖起來。
在漫長的恐懼結束後,我又想到出現在我面前的「龍」。牠的樣子太熟悉了,熟悉到
令人難以置信。但是我一點都不討厭這種感覺,相反地,我竟然久違地感到安心。
或許是終於鬆懈了,我的鼻子一酸,幾滴眼淚猝不及防地滑過臉頰。我大抽一口氣,
隨便用手背抹去淚水跟鼻涕。與此同時,我也無法克制地笑起來,就像瘋子一樣。
直到冷靜下來後,我才又躺回床上。
我找到被壓在枕頭下的手機,收回了幾個小時前傳給品欣的訊息。我重新輸入幾則文
字,然後才又放下電話。
今天應該可以睡個好覺了吧?
我看著窗外皎潔的月色,有些欣慰地想。
* * *
兩天後,品欣抱著飼養箱來探望我。
才剛走到床邊,她就忍不住問,「妳傷成這樣還可以顧嗎?」
她的臉上寫滿質疑,好像完全不懂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我笑了笑,示意她把東西放
到我旁邊的櫃子上。
「妳不是說守宮很好顧嗎?」我一派輕鬆道,「順便當做復健啊。」
「妳自己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她撇撇嘴,戳了戳我的石膏。
「哎唷,反正芋圓很乖啦。」
「妳不是說牠會甩尾嗎?」
「不會啦。」
我克難地用單手打開箱子,有恃無恐地把手伸進裡面。沒有尖叫,沒有警戒,通體黃
色的小動物只是張著眼睛,靜靜地看著我。
然後牠用小小的爪子踩上我的手指。
「看吧。」我抬著下巴,滿臉得意。「牠是我的幸運符啦。」
品欣挑起眉毛,用一臉「妳是不是真的摔壞腦子」的表情上下打量著我。
我想了想,微笑道,「反正,養守宮的人都怪怪的啦。」
我捧著芋圓,把牠放到面前用鼻尖碰了一下。
牠舔了舔嘴巴,笑著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