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伸手，觸碰
夜幕低垂，靜止的月亮低懸在上方，遠方明暗兩色的天空混成一團，劃分出兩個截然不同
的世界。
黑影的型態不停變換著，它分裂又再聚合，軀幹上長出無數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中延伸出
了幾條掙扎的手臂，往前爬行著，卻又被後方的影子吞噬。
「……那是什麼東西？」BB連續開了幾槍，道：「你一直在看的就是那種東西？鬼？」
「或許吧。」
「這種東西還想搶我們的身體？」BB怒道：「別開玩笑了，混蛋！」
收了槍，BB拉住可樂轉身就跑，可樂被扯著跟上了，聽見後方傳來尖銳的叫喊聲。
摀住雙耳，可樂也聽見了自己心跳，他奔跑著同時感覺到呼吸困難，眼前的景物隨著腳步
搖晃著，逐漸變得模糊。
「不行，我們可能會被追上。」再次轉過身，BB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們停下來嗎？
」
可樂也朝黑影開槍，道：「應該快到山頂了。」
BB咬牙道：「那你先走吧，我想辦法擋住他們。」
「算了吧。」可樂道：「那沒有意義。」
BB面對著黑影，深呼吸一口氣，隨即又扣下板機，每一發子彈都打進影子張闔的眼中。
黑影似乎仍保留著痛覺，它的動作隨著受傷停頓了片刻，雙眼被打散後噴濺出紅色的液體
，於是那團影子很快地變成了黑紅一片，夾帶著輾過的雜草和樹木向前。
「這是……約定好的……」
BB和可樂也聽見了黑影的說話聲。像是機器運轉時發出的轟隆聲響。
「什麼約定──」
「這是……約定好的……」黑影道：「好不容易……約定好的──」
鋪散成一大片的黑影突然收縮了起來，它變成一個人型，又分裂成兩半，其中一半的影子
進入地裡，另外一半的人型則站起身，用雙腿朝他們走來。
BB見狀，開槍打中了它的頭，但卻沒有辦法阻擋它的動作。BB知道子彈的數量有限，也不
敢毫無節制地亂轟，而旁邊的可樂看著那道影子，忽然想起了廣場中央的十四具棺材、那
一扇巨大的門、以及那種全身冰冷的感覺。
BB曾經問過，為什麼是他們進入到這場遊戲？
「可樂！」
BB按住可樂的肩膀，可樂回過神來，發現人型的影子又散開成一大片，消失的那一半忽然
出現在前方。
同時，後方的影子迅速靠近，兩人被包夾在裡面，BB開槍射擊，發現子彈的效果越來越弱
，而黑影低吟著生長出觸手，手臂上滿是一張張有著尖牙的嘴。
「我們一口氣衝出去。」索性把槍收在腰間，BB道：「跟緊了，可樂。」
黑影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對，好不容易。」BB怒笑道：「托你的福，我有印象了。那時候我還沒有槍，是直接用
手撕爛那幾個怪物。肯定是這樣沒錯！」
黑影朝他們咬過來，可樂正要開槍，BB卻擋在他的面前，一伸手就扼住了那一段觸手。
觸手大張著嘴，打算由上而下把BB咬成兩半，然而BB好像不怕痛一樣，短促地吸了一口氣
，右手握拳，忽然猛力朝觸手的嘴邊砸去。
可樂錯愕地瞪大了眼，看見那觸手連帶著後方的人型歪倒一邊，而BB抬腳踩住那張嘴，只
憑徒手就把它的上顎給用力撕了開。
那張嘴變回一灘爛泥，再被後方的人型吸收進去，可樂還沒有反應過來，BB已經收回手，
一轉身就拉著他往山頂上狂奔。
他們已經能夠看見山頭。那裡的天色泛著魚肚白，陽光穿透厚重的雲層，金黃色像薄紗一
般灑在棕綠的山坡地上。
BB和可樂抓緊空檔略過了黑影，還沒來的及喘口氣，地面伴隨著吼叫聲忽然震動了起來，
頓時砂石彈跳，兩側的樹林落葉紛紛。
「嗚……」
BB的手也被咬穿了好幾個血窟窿，他繼續跑著、跑著，血一滴一滴地甩落在地上。
他們都因為地面的震盪而腳步不穩，可樂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落後了一些，聽見後方影子
加快了追趕的速度，仍然在尖聲說著些什麼。
「快到了……就在前面……」
BB說道，想著他們終於能結束這場鬼遊戲了，只要抵達山頂，天亮後他們拿下勝利，死去
的朋友說不定就能夠復活。
他必須贏──
不管是不是為了贖罪，他必須要贏下這場遊戲。
可樂突然摔倒在地上。回過頭，他看見黑影化作藤蔓纏住了他的腳踝。
細長的藤蔓忽然張開了五官，憤怒的雙眼滿是血絲，朝它開槍，可樂卻聽見黑影對他說話
，纏住腳踝的影子忽然變成了一排牙齒，深深地咬進他的血肉。
BB沒有注意到這裡的狀況，而可樂悶哼一聲，見到自己的腳踝被扯進地下，腳掌沒入了進
堅硬的土壤。
在地鳴的轟隆聲中，BB沒有發現可樂落後，可樂轉過身，看見BB往前跑著、跑著，伸長了
手臂，好像就要觸碰到山頂的陽光。
……結束了。
可樂閉上雙眼。
整個世界開始崩塌，夜晚像玻璃球一樣裂出紋路，地面震動著，從最幽黑的地方開始一塊
又一塊的崩解。
可樂沒有求救，BB也終於來到了山頭，他感覺到自己就差最後一步了，回過頭，卻發現後
方的道路開始下沉，而可樂攀著地面，雙腿被黑影纏住，一寸又一寸地扯向陷落的地裡。
「可樂！」
BB感受到陽光灑在他的背上，再過去就是清晨的太陽，還有山頂的微風。
但是他停下腳步，站在山頂，看見可樂身邊的路面崩塌，他被扯著往地底摔去。
……救？還是不救？
他們到底是人、還是鬼？死去的人到底能不能夠復活？
──救？還是不救？
他們到底誰是人、誰又是鬼！
可樂抬起了頭。
「嗚……」
趴在懸崖邊，BB抓住了可樂的手腕，他的手臂上滿是傷痕，血液從他那邊淌入可樂的衣袖
。
可樂瞪大了眼，不知道BB回來做什麼，同時他感覺到這個世界因為BB的歸來而停止崩壞，
那些失去型體的鬼影也抓到機會，立刻咬上BB的肩膀。
「手……」BB一手撐著地面，沒辦法用受傷的手臂把可樂拉上來。「把手給我……可樂…
…」
「你在做什麼！」可樂道：「放開我！快走！」
BB忍著疼痛，笑道：「我答應過……了吧？我不會丟下你……快點！把另一隻手給我！」
「夠了！」可樂怒道：「放手！BB！」
BB咬緊牙根，想要直接用單手把可樂拽上來，但是他失敗了，手槍也因此落進底下的深谷
中。
可樂不明白BB在這裡做什麼，他掙扎起來，甚至是用手去扳BB的手指，然而BB狠了心不放
，任由那些鬼在地面纏住他的身體，撕開他的皮膚。
「……夠了吧？」可樂道：「放開我，已經夠了。」
「把手給我……快點。」BB怒笑道：「嘿，你該不會到現在還在懷疑我是鬼吧？你真的…
…很難相處。」
「不是這個問題──」
「我是人，你相信我！」BB道：「我們可以一起逃出去，我真的是人──相信我！可樂！
」
可樂用力地搖著頭，雙腿懸空，而BB再次嘗試著把可樂拉上來，覺得身體的每一吋肌肉都
快要失去知覺。
「我再說一次……」BB道：「把手給我，可樂！」
可樂抬起頭，看見BB的眼瞳像是著了火一般。
「相信我。」BB怒道：「相信我啊！可樂！」
最終，可樂握住了BB的手。
時間停止了。
把可樂從懸崖邊拉上來，BB喘著氣，抬起頭，見到不遠處的陽光迅速地往四周退去，轉過
身，後方的道路也從地底翻了起來，剛才的崩毀彷彿惡夢一場。
可樂坐在地上，仰頭見到那彎月亮垂掛在高處，然而山頂的清晨不再、色彩不再，他們又
回到了那個無止無盡的夜晚之中。
勝負已分。遊戲結束了。
那些黑影尖著聲音，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