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詩？」
「對啊，妳去參加吧，這屆特別缺人。」
「……我根本沒寫過啊。」
「斷句。」我的上司兼外勤說話了。
「重點就是斷句。」
他懶洋洋的發話，靠在椅背上悠哉的轉筆。
「很簡單啦。」
「妳就普通的寫一篇流水帳，再把它斷句就好了。」
三
小
***
說到現代詩，不知為何，普遍有著讓人無語的特性。
對，我就是說那些斷句。
再怎麼無聊的句子，似乎只要加上莫名其妙的斷句，就可以稱為現代詩。
例如：
今天的午
餐
很難
吃
再例如：
我的上
司
是個
神經
病
諸如此類，族繁不及備載。
「你自己上……我不寫。」
「很簡單啦，我們一人寫個十篇就好。」
「免談。」
「雙魚呢？」
「無聊，不寫。」
雙魚，我們網管的綽號，因為她是雙魚座。
一說完，繼續盯著她的螢幕，完全沒打算搭理我們倆。
「不會無聊啦，一起寫吧。」
我們的外勤試圖提振士氣，但雙魚沒搭理他，自顧自地繼續敲鍵盤，顯然是真的不感興趣
。
不過的確，我也蠻討厭現代詩的。
因為那些句子老是讓我很難受。
能不能
好好
把話
一次，講
……完……
——〈林北，看到，快斷氣〉
開玩笑啦，現代詩沒有不好，我知道有很多寫得很好的
我只是想吐槽一下
那些斷
句
——〈sorry，無惡意，但那些斷句真的好好，笑〉
好啦好啦
純屬博君一笑
希望現代詩的愛好者們不要生
氣
——〈好了好了不玩了啦〉
***
好。
玩笑時間結束，以上為無聊的現代詩文體速寫。
什麼？
你們說不像，格式錯誤？不像詩？
不不不，不能算錯。
因為現代詩我根本看不出有什麼格式。
離題，回到比賽。
聽說上頭評審委員抱怨連連，說這屆水準真的不行，要我們設法多拉點參賽者。
「妳跟我一起寫，多加幾篇啦。」
「不可能，難道你以為我們一起灌水不會被發現嗎，分分鐘被刷掉。」
「安啦，這屆人手不足，審查一定很鬆。」
『語言誤用會引發靈魂中的邪惡。』
我敲敲掛在辦公室牆面的誡令，他就噤聲了。
作為一個檯面下的公務機關，我們組織有許多必須遵守的條款跟規定。
辦公室牆上裱框起來的誡令，也是創辦人定下的。
好，也是時候向各位正式介紹一下我所屬的組織了。
文體災害對策委員會。
簡稱，文策會。
以推廣閱讀為宗旨，秘密排除檯面上不合格的垃圾文章，(EX：農場新聞)
致力於維護社會大眾的閱聽品質。
曾經經歷戒嚴時代，言論管制，白色恐怖。
先人努力奮鬥之後好不容易得來的言論自由，如今沒有人要拿來認真寫東西，通通拿來po
廢文，聊line，開戰場。
因此頭很痛的委員們，為了維護文種多樣性，並且保有語言的獨特性，處心積慮讓大家多
讀書多寫東西的一個對策委員會喔。
好的介紹完畢。
作為文策會的一員，認真覺得這個職務就是個屎缺。
這個分部加上我這個文書總共才三人，職位分別是網管、外勤、文書，人員配置可說是少
的可憐。
本意是偷偷審核文章兼文化推廣的秘密組織 ，但因為真正可處理的文體災害太少 ，平時
都被當成處理公家機關無法處理的麻煩的專用組織。
對就是那些不科學事件。
比方說上次的星座占卜，雖然說，它已經算是少數真正牽扯到文體災害的份內工作。
已經不曉得已經有多少次，求助無門的公家機關把我們當成免費的除靈業者，連跟文體災
害無關的東西也要我們處理了。明明斬妖除魔對我們來說才是不務正業。
好死不死我們的外勤是道士……之類的吧，還特別愛管閒事，我從來不知道哪個才算是他
的本行。
扯遠了，總之回到正題。
這次的現代詩比賽，由於太少人參加，上頭要我們好好推廣安麗找參賽者。
現在網管正飛快的瀏覽那些人們發的日常廢文，猛鑽資安的漏洞篩選出適合的參賽者，用
散佈病毒的手法瘋狂散佈比賽的訊息，總之是認分的在工作，至於手法什麼的就不強求了
。
我打算繼續處理手邊的文書，還有海量的垃圾公文在等著我回覆。
然而他還沒放棄。
「用星座占卜為主題寫現代詩怎麼樣？鬼故事很受歡迎啊。」
星座占卜帶起的小小餘波，轉換成都市傳說跟怪談了。
於是在一群想找事的年輕人中掀起一股熱潮，為了聽到那傳說中的廣播，不僅聽信網路上
的謠言，還不怕死的跟著一些可疑的網路教學實際操作。
雖然我們努力在不侵犯言論自由的程度上闢謠，但效果很有限。
古有言，謠言止於智者。
可惜，智者的同溫層真的很薄。
「別想了，都說了我們不能參加，」我忙著ban掉那些不實言論，「而且星座占卜什麼時
候變成鬼故事了。」
「有經驗佐證就算數啊，我前陣子才遇過。」
「徵文題目不是兒時經驗嗎，打哪來的兒時。」
「有啊我，永遠的十七歲。」
唉。
「找到了。」
我們的網管插話了，她說，找到了適合的參賽者。
那是一個國中生。
他在校內的新詩比賽得了佳作。
經評估，認定為適合的人選。
比賽的消息已經發佈到學校社團中，也推送訊息到所有得獎者的手機，唯獨這個學生沒有
手機，家裡也沒有電腦，不知如何推送比賽消息給他。
「這年頭沒有手機的國中生真少見呢。」
他一面瀏覽資料，一面提出建議。
「推送給班導，讓老師代為傳達比賽消息怎麼樣？」
「不可能的，那個老師覺得課外活動通通都是浪費時間。」
「就是有這種老師呢。」他嘆氣。
「沒辦法，一個而已，放掉吧，」我說。
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裡，還有很多訊息要發佈。
然而他沒放棄，繼續瀏覽網管剛剛駭入的班級社團，試圖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對的，我們擁有的權限能夠進行檯面下的言論瀏覽與審查，雖然多數時候只能看，不能處
理就是了。
剛瀏覽文章，就看到一些不堪入目的言論，
那個國中生因為瑣碎的原因，成了眾人的嘲弄對象。
因為外表不起眼。因為愛好是寫詩。因為性格膽小自卑。
桌子課本被寫滿了塗鴉、書包水壺被藏起來、好不容易打掃乾淨的環境又被弄髒。
跟同儕的惡意共處，是他的日常。
少年興趣是寫詩，沒有手機，所以沒在用社交軟體，只在筆記本上寫東西。
而現在連那本筆記本都被搶走，成了嘲笑他的媒介。
社團裡發布了一篇剛出爐的霸凌計畫，那是一篇沾沾自喜的寫著要給誰好看的中二文章。
內容針對的正是那名少年，因為他膽小怕鬼，說打算嚇嚇他讓他長長膽之類的。
……真他媽智障。
***
才去泡杯咖啡，回來人就不見了。
我問了網管，
「他又去哪了。」
「老樣子吧。」
「……這次又是哪裡？」
「不知，不過我猜大概是這個。」
我想也是。
雙魚敲了敲電腦螢幕，螢幕上的畫面停留在國中生們的FB，上頭興奮地討論著，要去市區
著名的鬧鬼廢棄大樓玩錢仙。
真是一群死小鬼。
***
重複撥了好幾次號碼，翹班的那個人總算是接電話了。
「你在哪？」我很無奈，然而手機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很悠哉。
「嗯……某棟廢棄大樓吧，來都來了，順便觀光一下，這裡很熱鬧喔。」
真不想知道那種沒住人的地方是哪裡熱鬧。
「別玩了，快點回來。」
「沒有在玩，我在工作。」
「……什麼工作？」
「就份內工作啊……啊，目標出現了，我先掛了。」
說完，就掛斷了。
……回來一定要好好念他一頓，順便讓他罰抄誡規100遍。
***
黃昏的廢棄大樓，傳出了少年少女嬉鬧的聲音。
一群人圍著一個瘦弱的少年，要他挪動錢幣，向錢仙問問題。
只有他一個人將手指放在錢幣上，而其他人圍在一旁發號施令，嘻嘻哈哈，你一句我一句
的對錢仙問東問西。
「錢仙錢仙，請問你是怎麼死的？就問這個好了。」
少年緘默不語。
「快點！你還想要這本破書吧！？」
那是一本陳舊的筆記本，書頁上有許多手寫的詩句，是少年靈感光顧時的隨筆。
見少年保持沉默，一群人起鬨，作勢要撕掉那本筆記本。
面對威脅，少年終究是聽從領頭者的指示，問出了問題。
然而硬幣毫無反應，動也不動。
「喂喂喂到底有沒有啊。」
「怎麼這麼麻煩，有鬼的話手沒放在上面也該自己動吧！」
「一定是鬼不屑理他吧。」
「換我們試試看！喂！把手移開！」
當中好幾個人等不及，擠開瘦弱的少年，紛紛將手放到硬幣上，
此時，硬幣緩緩移動了。
霎時間尖叫聲口哨聲，嬉鬧的聲音此起彼落。
「哇哇真的有啦！」
「幹！是有人亂動吧！」
當錢幣又開始移動時，國中生們的興奮情緒也隨之升高。
「假的啦，根本就沒有鬼，哈哈哈出來啊！」
「看我們人多不敢來啦。」
「怎麼會沒來，一直在你們旁邊啊。」
一個年輕人突然出現在一旁，在此之前甚至都沒有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還沒來不及開始追究年輕人的來歷，國中生們便發現，他們的手指黏在硬幣上拔不起來，
彷彿受到某種無形的束縛，動彈不得。
硬幣開始移動。
軌跡緩緩拚出兩個字。
「來、了。」
朦朧的乳白色霧氣逐漸變成半透明的人影，像是在看熱鬧似的，將國中生們圍成一圈，在
黃昏的光線下顯得特別陰森。
而錢幣彷彿有自我意識般，開始在紙上移動
國中生們開始害怕了，想離開，然而腳卻像灌了鉛般沉重。
低頭一看，竟然有蒼白的手骨緊緊抓住腳踝，小屁孩們霎時間臉色慘白，尖叫聲此起彼落
。
「……哈囉？」
一聲問候悠悠的迴盪在空蕩蕩的大樓。
突然，那些蒼白的面孔消失在黑暗中，整個大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感受到腳上的力道一鬆，國中生們哭叫著拔腿就跑，
眾人不敢停留，慌忙地衝向樓梯口，更不敢回頭看。
「怎麼了，你們不是要問問題嗎？」
沒有人回應，獨留疑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樓中迴盪。
「唉，我都特地把人叫來了說。」
年輕人嘆氣，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少年愣愣的看著。
他看到那個年輕人，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說好啦，大家可以散了，抱歉把你們叫來，我還以為他們有很多問題想問。
然後看著他，慢悠悠的撿起被丟在地上的筆記本，
「這是你的嗎？」
少年點點頭。
他彎下腰，把筆記本遞給少年。
「寫的很不錯呢，有沒有興趣參加比賽？」
***
這是他事後的說明報告。
寫的跟三流小說一樣不算，竟然還用第三人稱，上面鐵定不會過，所以我叫他重寫。
至於那些靈異事件說破了也沒什麼好神祕的。只不過是請認識的好兄弟配合一下裝神弄鬼
，小屁孩們就嚇得一哄而散。
於是擅長寫詩的孩子免於被欺負，霸凌人的國中生團體也得到了一點教訓，事情乍看之下
圓滿落幕。
然而，我們這樣擅自介入活人的恩怨是不被允許的。
好不容易在辦公室堵到他時，我把上頭寫來訓話的公文按到他臉上。
一看到又要寫悔過書，他開始抱怨。
「我沒翹班啊，為什麼要寫悔過書？」
「你又多管閒事了」
「才沒有，我是去工作。」
「什麼工作？你哪有在工作。」
「有啊，推廣比賽訊息啊。」
……
他的確拉到一個參賽者。
題外話，那個孩子拿了佳作。
至少我們看人的眼光還是很好的。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網管難得勤勞，駭進那些霸凌者正在看的文章，向他們推送語尾附
贈嘻嘻的特製星座占卜。
占卜內容是欺凌弱小者會被鬼纏上乃至遭遇種種不幸。
那群死小孩被準到不行的內容嚇得要死，畢竟沒幾個星座占卜會連名帶姓的寫，甚至還配
合撞鬼經驗詳細客製化。
而那些霸凌者的個資正是從私人的班級社團裡看來的。
為了稍微鞭打一下小屁孩的出格行為，稍稍的濫用職權應該也是能被原諒的吧，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