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冥府之塔，我們得到的訊息只有一個徽章，一句話。明白徽章的主人來歷不凡，也知道
地點在印度。
除此之外別無所知。
我們只有短短幾天的旅遊簽證，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得到結果。於是我們決定採用最直接的
方式，就是在報紙、網路刊登公告，內文很簡單，就是那個圖案，底下是那句話的羅馬拼
音，請知道那句話意思的人與我們聯繫。
我們在印度沒什麼門路，只能用金錢力量找最好的旅館，聘僱最好的保全。
但我們還是差點死於非命……
首先是警長攜政府官員到旅館，告訴我們那個圖案是某貴族家徽，印度過去由許多王國組
成，所謂貴族其實就是以前的王室。至於那句話的意思，他們也不懂，但是希望我們移步
到貴族府邸，主人有許多話要跟我們詢問。
然後，如同電影情節，我們一進大門就被一群大漢壓制在地。
俊俏的年輕王子從布幕慢慢走出，看臉貼著地毯的我們，問我們是從哪裡聽到那句話。他
要視我們的回答決定扁我們一頓或是宰了我們。
隨著敘述過程我們的臉離地毯越來越遠，聽完整個故事，王子將我們待為上賓。
後來才知道，那句話大概跟『他媽的！叫你們當家來見我。』差不多意思。
是誰在冥府之塔留下這句話？
王子說了一個不被紀錄在歷史的故事——
古希臘先哲，畢達哥拉斯，他是數學家、哲學家，同時也是神秘學家。
他創立畢達哥拉斯兄弟會，將數論、幾何、音律的發現應用在神秘學的圖騰儀式，蠱惑人
心，那是一個科學與魔法並存的時代。
畢達哥拉斯學派信奉萬物皆數，相信任何數字皆可表示成整數或兩個整數比，有一天他的
學生，希帕索斯，發現邊長為1正方形的對角線長度不能用整數或分數表達，無理數存在
，信仰崩解，史稱第一次數學危機。
傳說畢達哥拉斯將這位學生丟到海裡淹死，但並不是這樣，事實只有流放。
流放前畢達哥拉斯告訴希帕索斯：「我的理論將在你身上開花結果。」
希帕索斯輾轉來到印度，遇到王子的祖先，當時的國王，擔任王子們的家庭教師，甚至賦
予改良家徽的重任。
符號蘊含宇宙能量，同時擁有催眠人心的力量，掌握符號就能掌握人心，舉世著名的符號
有十字、卍字，還有納粹的逆卍字。
報答知遇之恩，希帕索斯以本身所領悟，超越畢達哥拉斯的神秘學知識，重塑家徽，保家
族世代昌盛。
然而，先知並沒有在印度安享晚年，某日接到一封來自希臘的神秘信件後，便整天關在房
間沉思，不時喃喃自語，似乎在思考某個難題，三個月後不告而別，只留下一封短信，他
要創建虛空之塔。
原以為虛空之塔是文字上的隱喻，沒想到竟是真實。
說完整個故事，王子跟我們道歉剛才的不禮貌，並央求我們帶他去見這位歷代祖先的恩師
。
「可以帶你去，但不保證虛空之塔何時開啟。」風水師面有難色回答。
根據風水師的理論，冥府之塔最容易出現的時間是農曆七月，而我們也只見過一次，幾趟
旅程後，農曆七月已經過了。
「沒問題，老師有留下鑰匙。」
原來那個故事還有後續，多年後，某個阿拉伯商人車隊出現，交付一個水晶金字塔，還有
給國王的口訊：「這是進入虛空之塔的鑰匙。」
不知道水晶金字塔一開始在何處出現，只知道持有者晚上不間斷會聽到有人在夢中跟他說
：『請將它送到XX地點。』這樣的話，如果置之不理夢境會越來越頻繁，甚至到閉上眼睛
就會聽到那句話的程度。
當然，如果持有者換人，另一個人晚上也會做同樣的夢，而這個『XX地點』會不斷變動，
一直到這邊，他們才確定是最終地點。
當時的國王似乎覺得對這群黑眼圈的阿拉伯人有些過意不去，買了不少商品。
……
再次回到冥府之塔的地點，時間是傍晚，白霧壟罩沙漠。
王子跪拜，顫抖雙手將水晶金字塔放在地上。
隔著迷霧，我們看到水晶金字塔沉入沙中，太陽落下，虛空之塔升起。
這一次，我們光靠肉眼也能看到虛空之塔，這是它真正的顯現！
我們在冥府之塔的噴泉中心，王子低頭，在水面之下以我們無法理解的言語與先知對話，
周圍的聖獸眼神透過噴泉像是看著水族館的魚那樣看著我們。
對談結束，冥府之塔在黑夜崩解，這次的碎片看起來像下在沙漠上的雪。
王子淚流滿面站起，手上多了一枚五芒星硬幣，跟我們說非常感謝我們帶他來到這裡，這
枚硬幣是謝禮，先知說，帶這枚硬幣到希臘，跟著先知老師的足跡，那裡有我們所要的永
恆。
我的學生說，這段期間他經歷了太多冒險，他只想像吉良吉影一樣，過著安靜平凡的規律
生活，永恆太遠，是他一輩子無法到達的地方。
我不知道吉良吉影是誰，不過能讓他如此佩服，應該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風水師說，他已經解開埃及最後一座金字塔——冥府之塔的祕密，現在只想回到開羅的星
巴客，點一杯拿鐵，看窗外風景聽古典樂，不想再去追尋永恆。
鑑識所所長說，反正他也沒有什麼事，就去看看吧。
我說：「我不知道，我曾經以為科學可以解釋萬物，但這陣子的所見所聞衝擊到我的信念
，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王子說：「如果你問任何人一個問題——在海灘上放一台打字機，每隔一陣子會有飛鳥銜
的樹枝掉在打字機鍵盤上，假設打字機永恆不滅，在地球毀滅前，世界末日來臨前，有沒
有可能敲出一部莎士比亞全集？所有人直覺答案都是不可能，但你信奉的科學告訴你，宇
宙出現生命，生命再演化成人類的機率，大約就是上面打字機敲出莎士比亞的機率，人類
的存在，你的存在，就是整個宇宙的奇蹟。」
我說：「雖然機率的部份有點問題，不過我大概了解你意思。」
最後團隊剩下我跟鑑識所所長。
下一站，希臘。
我們安排了一趟巡禮之旅，從畢達哥拉斯出生地薩摩斯島，到晚年定居，現屬義大利的
Metapontum，中間參雜一些畢達哥拉斯可能經過，或是我們想看的景點。
然而中途發生了一個意外，所長與一位美麗的華裔導遊熱戀，決定變賣所有家產，從此定
居在希臘。
所長說：「兄弟抱歉了，後面的行程沒辦法參與，我已經找到屬於自己的永恆。」
他的心從此停留在愛琴海。
我一個人來到Metapontum，瞻仰古希臘遺址，並在閒暇之餘從事研究，我可以將數學公式
投射到眼前的任何景物運算，對我來說並不會很難。
那一天，我在神廟遺址待到黃昏，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到現在仍然不清楚到底是現實還
是夢境——
回飯店路上，我聽見隔壁街道傳來喧鬧聲，停步看到燈光與人來人往，有攤販將物品擺在
地上販賣，是古老風格的市集。
不知不覺我已走入市集，穿過路上的人與非人，停在一個攤位前面，攤位上有幾何圖案跟
一疊撲克牌，還有一雙穿白色手套的手，沿著手掌向上，可以看見手臂與禮服，脖子以上
空空蕩蕩，沒有任何臉孔。
我交出那枚五芒星硬幣。
那雙手開始洗牌，看著幾何圖案跟著紙牌旋轉，我腦海突然浮現一首短詩：
『
旅人的足跡消失在看不見的城市
市集中的玫瑰 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
旋轉的紙牌合而為一，那雙手交疊在紙牌上。
我問那是什麼意思，只見雙手一攤，沒有其他回應。
接下來的記憶模糊，我不知道怎麼回到飯店的，醒來已是隔天早上，原來收藏在背包裡的
那枚硬幣也消失了，得到的線索只有那首短詩。
後來我花了不少時間，解開詩中的所有隱喻，才終於來到這裡。』
（不要擅自快轉啊……）
雖然我很想知道故事缺少的那段空白內容是什麼，但是不行，不能對客人發問。
學者說完他的故事後靜默，我也靜默，周遭空氣變化著。
我們置身的空間懸浮一片星光，像天文攝影的整團星系投影在這個辦公室，看著學者把視
線移向四周的疑惑眼神，我想我們看到相同事物。
「這個在這裡……很常見嗎？」學者問。
「第一次看到。」我說。
「前面說過，我可以投射數學算式在眼前所見任何景物——其實是腦海裡——進行運算。
可是來到這裡，這個能力突然消失了……我就有預感有事情即將發生……」
學者轉身，走向房間中心那團白色漩渦。
「我現在知道，永恆之書無所不在，只在合適時刻對合適的人開啟，但必須付出代價……
它並不是書本形式，而是蘊含過去現在所有資訊，推算未來所有可能的混沌推論系統。
它是宇宙之心，而我們在宇宙之中，我也終於明白，走過中國、埃及、印度、希臘四大文
明古國後，這趟旅途的結束就是我生命的終點……」
當學者伸手觸及漩渦中心的那一瞬間，星雲旋轉——
一瞬間我的視覺失去作用。
再次映入眼簾的是學者背影，頭髮由原本的斑白轉為全白，圍繞房間的星系則已經消失。
體感只有一瞬，而這一瞬對他來說到底是多久？
「朝聞道，夕死可矣。」學者的聲音更顯蒼老：「……我還留了一點時間整理我的研究成
果，這份論文會在我死後三個月發表，在這個時間點剛好，它會讓人類的文明進步至少加
速五十年，太早或太晚出現都沒有意義。」
說完話後學者緩慢步向門口。
「也許反而讓人類的滅亡提早五十年啊！」我說。
學者整個人頓住，似乎在思考。
「就算如此，下一個將是更璀璨的文明。」
我目送學者離去的背影，心中有著種種複雜情緒……我無法理解，從遙遠的過去到遙遠的
未來，為什麼有人願意不顧名利甚至犧牲生命追求真理。
這是我無法理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