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中熱氣球這類很扯的劇情就別提啦，其實我是很驚訝，具有一些
漏洞和奇怪橋段，還是能說個寓意不錯的故事。
念過中文系修過墨子，也不敢說自己多了解墨家，個人覺得片中呈
現的精神都還合理、有說服力。墨家以非常務實的方式，經營非常夢幻
的理想，理想和現實的差距難以拉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信徒的清苦和
犧牲。常人性喜安逸舒適，行善要有鼓勵回報，這樣的流派注定要滅亡
。個性老奸巨猾、手段卑鄙下流的梁王，倒是說了句對的話：墨家適合
戰時，卻非和平時代的治世良方。也許他真有如此的識見，也許只是單
純用意惡毒，準備陰陷鬥爭，話本身卻中肯地點破了大局和人心。墨者
只能跟墨者在一起，平庸的人們如何能了解、接受、支持這樣的宗教精
神和生活方式？
其他墨者不願幫助梁城，只有革離一人前來，指導作戰。被大製作
大場面的好萊塢片養刁胃口後，墨攻戰爭場面不是給我史詩般磅礡的感
受，而是強調在極有限的人力物資下盡量物盡其用，充滿巧婦硬為無米
之炊的窘迫和好強。比如說因為水源被下毒，食物飲水都要配給，將糞
便潑在屋頂上讓帶火的箭比較不容易燃起。對付敵人以破城鎚和火燒攻
打城門，緊急建造甕城，將人圍在甕城內澆油放火，對付雲梯則是用硫
磺煙燻、石塊丟擲等。
革離從來沒有幫人守城的經驗，這是他第一次將墨家精神和所學戰
術發揮的時刻，也是他第一次害怕。居高俯瞰甕城內的火海，和他掉入
親手製造的火攻地獄，感受天差地遠，一堆人身上著火，我以為他們該
會瘋狂拍打著火的部位，卻有點像在手舞足蹈。革離驚恐──行使自己
深信的兼愛非攻價值觀，用慘無人道的方法殺害這麼多生靈，是對的嗎
？是錯的嗎？不這麼做，難道又能對嗎？「戰爭是要死人的」不再是一
句話、一個提醒，火攻不再是一個名詞、一個紙上的戰術，而是萬劫不
復的罪孽深淵。
本來大國攻打小國，十萬打四千，墨家不去避開戰火，反而幫眼看
要被殲滅的小國抵禦，感覺很符合正義。然而漸漸變調，事情不再是單
純的「大」欺「小」，那一團「大」和一團「小」裏面依然是一個一個
的「個人」。因為小城沒有足夠物資提供長久消耗，為了四千人要存活
，必須盡可能多殺敵人，敵兵人數折損五千，大跟小被模糊掉了，正義
？不對勁。
關於人民的刻畫也令我難過。他們想的沒錯，賦稅交給誰還不都一
樣？對於從沒對你好過的國家你為什麼要愛？人民既然從來沒把自己跟
國家看作一體，要求他為國犧牲就像要求他為不相干的人去死一樣，有
什麼好掙扎？當然是保護自己重要。留下來就被奴役，想逃被抓會被處
罰，僥倖逃走，敵國並不會掌聲歡迎，一樣威脅逼迫，扣住你妻女要你
暗殺革離，成功了是賺到，失敗了也沒損失，諒他們也不敢說出去；不
管本國敵國，上層就是這麼容易操握人民的性命。
革離不希望人民圍毆逃跑者、細作和挖洞人，我想這不只是憐憫因
素，總要先留下活口再判斷是否用得上，放他生路、軟硬兼施，也許就
能順利拉攏人心，讓他說出敵情。人民當然不可能想到這麼多後續啦，
他們服從勞動、出生入死，竟然有人逃跑，竟然有奸細來加害，不氣炸
才怪。人得具備非常強大的道德勇氣，才能在敵人落入自己手中時，考
量他現在手無寸鐵或落單而不施加報復，這些人民沒過過好日子又沒受
好教育，有可能對敵人這麼友善嗎？何況，他們需要發洩怒氣，因為他
們一直承擔著苦役和恐懼，又不許他們仇視、反抗上位者，那還有什麼
比追打逃跑者和細作更安全、更符合表面正義、更讓統治者放心和高興
的呢？
抓到的細作看起來並非訓練有素的間諜，不過是個年輕女孩，被揭
穿了又怕又急，想上前攻擊革離，被一箭射倒。革離只對梁城居民而言
是好人，對敵國來說，革離就是魔鬼，那裏的百姓冒險混進來做破壞工
作，想必也跟梁城居民一樣，受上位者威脅利誘，受盡戰爭的苦難，因
自家人被殘殺而大悲大怒。
看完電影後一直想起一幕，動作不盡合理，那刻意營造的恐怖美感
卻忘不掉。一方小空間，許多人在東倒西歪，身上插著白尾羽的箭，不
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愈來愈像野地上的草。人是多麼脆弱，在無法抵擋的
暴力下，還不如耐得住疾風的勁草。也許我只是想從中抽離，也許我的
思緒飄得太遠，也許「人命如草芥」的譬喻內化得太深，螢幕上的草叢
裡點綴著小白花，狂風四面亂吹，他們搖曳、仆倒，靜靜的、柔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