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密歐＋茱麗葉》- 時光之硯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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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茱麗葉在祭台上悠悠轉醒，卻看到愛人將嚥下那最後一口氣之際，她吻了他最後一次。
然後，她便不知所措了。
祭壇邊圍滿了白色的蠟燭，無聲的燭光圈起無言的少年少女。喧囂抑絕、火影搖曳，在最
溫暖祥和的地方，癱坐著天使最孤獨的身影。她舉目四望，空無一人的廳堂裡只有逝去愛
人的餘溫飄盪。那最後一個擁抱、最後一片凝視，如今化作難以追回的想望，飛散而去、
未曾拉她一同前往，只留下滿腹的悲傷。她無助地嚎哭了一聲，又更無助地發現沒有一個
人在身旁。她只能收聲，更加驚恐地四處張望...
直到她看見了那把手槍，銀色的槍身上刻印著「DAGGER（匕首）.45s」的字樣。
於是槍聲響起、天使倒地。流星一般墜落的，不只是少年少女正待起飛的青春，更是一則
將被傳唱千年的愛戀。唯一的愛戀生自唯一的怨仇，雖然只存在短短的數日之間，它卻選
擇了死亡來控訴命運的無法抵抗。如果在風聲鶴唳的亂世中，純淨的愛只能滋長於露水滴
落的夾縫，那麼就讓這不畏艱困的幼苗背負所有的過去，撐起一片新的開始吧。
千年的傳頌，殞落與悲傷。若要找出一部電影，曾用最完全的純粹來描繪愛情，從我記憶
中浮現的應該會是《羅密歐＋茱麗葉（Romeo + Juliet）》。若要找到一部最久遠的、嘗
試用真人拍攝來逼近動畫質感的電影，那麼巴茲魯赫曼的這部作品同樣會從十一年前的回
憶來到此地。炫麗而前衛的敘事手法、古典但自然的台詞念腔、清新而靈動的男女主角..
..如今看來，早在敲定這項拍攝計畫、選定這批演員的同時，《羅密歐＋茱麗葉》絕對的
經典地位就已註定。
作為莎士比亞最著名的愛情悲劇，《羅密歐與茱麗葉》已經被搬上螢幕不下數十次。毫無
疑問的一見傾心與毫無理由的惡劣背景，造就了這個故事純粹的悲情。在文豪不可動搖的
影響力面前，所有創作者的詮釋都像在翻唱同一首歌曲，語言不同伴奏不同，但那旋律的
起伏終將一致。我既不曾修過英國文學、更沒有什麼劇場理論的背景，所以在此我只能秉
著外行人的身份，從一部電影的角度來看待《羅密歐＋茱麗葉》。
巴茲魯赫曼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其形式上最大的特色首先是時代的設定。維洛納是個位
在海邊、散發著末世氛圍的都市，既帶有古典的束縛又瀰漫現代的煙硝。巨大的耶穌塑像
聳立在市中心的圓環上方、鎮守著這座城市，然而兩大家族之間毫無理性的仇視及目無王
法的惡鬥，卻把上帝之子那圖騰一般的存在襯托地愈發荒謬。
如同幾年後再度颳起旋風的《紅磨坊》一般，巴茲魯赫曼把他最大膽瘋狂的運鏡手法都集
中在電影的前段。從老舊電視機的新聞開場，勞倫斯神父的旁白鏗鏘有力，宛如一場嚴厲
的宣判。蒙特鳩與卡普雷兩大家族的世仇，緣起為何早已無法追究，只剩下兩方不共戴天
的瘋魔。蒙卡兩家子弟在加油站火拼，那場戲既熱鬧又性格，卡通化的人物神情配合頑童
式的鏡頭運作、且不失幫派電影的狠勁。直到烈火被點燃、惡少間的意氣用事變成灰濛濛
市街上的混戰，警方出動直昇機、兩幫教父劍拔弩張地幾乎要出手... 巴茲魯赫曼才算完
成了他的背景交代。
但從羅密歐一出場開始，整部電影的基調轉移，營造起豐沛的情感。金色的沙灘與金色的
海面、金髮的憂鬱少年；為情所困的羅密歐愁容滿面，獨自一人傾吐著思念。雖然他隨身
帶著一把手槍、與半裸著胸膛的弟兄們打撞球，你還是能清楚地分辨出導演想為這個男孩
塑造的、和其他好勇鬥狠角色的不同。
接著場景轉到卡普雷宅邸，初出場的茱麗葉是個在水面下飄漾的臉龐。導演多次用水的意
象來妝點茱麗葉的清新，靈動而不失稚氣的少女坐在床沿，對當晚的舞會也對朝露般的未
來充滿了期待。茱麗葉與家人的互動得到許多描寫，而羅密歐的篇幅則側重在他與伙伴的
情感上。整座卡普雷宅邸上上下下正為舞會忙碌著，而蒙家的男孩們也輾轉拿到了入場票
，正興奮地交換對當晚的幻想。
古老的宅院與煙火漫天，王子的胸甲與天使翅膀；透過那場化妝舞會，現代與古典巧妙地
銜接在一起，兩人的初遇因此帶著中世紀的浪漫氣息。
接下來的兩場戲我相信所有看過《羅密歐＋茱麗葉》的人都一定印象深刻。少年與少女隔
著水族箱第一次發現彼此，熱帶魚穿梭的幕後是清澈的雙眸，水藍色玻璃的彼岸是純淨的
笑容。在舞會上，少女甜美的微笑與少年一心的追逐，以及那伴隨著詩句、三番兩次被抑
住的吻，終於在無人打擾的房間裡得以完成。
莎士比亞為兩人的初會譜寫了一連串俏皮的對白，而巴茲魯赫曼與兩個年輕演員極其清新
地詮釋了這個經典橋段。欲拒還迎、欲吻還羞：「藉著我的雙唇，妳的吻洗淨了我的罪」
「但這麼一來，那罪孽豈非沾染到我的唇上了？」「噢！那可不妙，快將它溫柔地交還給
我...」
十足浪漫又無比挑逗的對白，在男女主角自然的演出裡一點都不顯得矯情。巴茲魯赫曼的
《羅密歐＋茱麗葉》第二大特色，便是將原著對白幾乎毫無更動地植入。莎士比亞動人的
情詩在接下來的陽台場景達到高峰：「如果那扇窗是東方，茱麗葉便是太陽。升起吧，美
麗的太陽！殺死那善妒的月亮，祂早已為嫉妒逼得面容蒼白、病入膏肓。別再臣服於祂，
因為妳的美麗是如此地令祂心傷！」
從後花園的私訂終身、兩人在教堂如願完婚，到堤波失手殺了馬古西奧、羅密歐盛怒之下
又找堤波復仇... 導演將大家熟悉無比的情節交代得有條不紊，簡潔而不拖泥帶水。無可
阻擋的命運巨輪終於催生最後的危險計謀，一身清純學生打扮的茱麗葉，竟拿出手槍威脅
神父為她想個辦法，否則寧死也不願嫁給派瑞斯公子；而在沙塵滾滾的郊外，誤聞愛妻死
訊的羅密歐動身趕回，為了永眠在愛人身邊不惜持槍與警方對峙。
現代都市的場景設定、搖滾低頻的持續擊打，一切混亂無情地將這對年少愛侶推落此地。
終於在教堂門扉關上那一刻，所有的衝突與喧囂被遺留在凡間，偌大的廳堂裡只有無聲的
祭壇與無聲的少女，神子垂憐之處同時也是悲劇終結的地方。電影最後，嚴厲的警長萬分
悲痛又極其憤怒，向間接造成這場悲劇的兩家眾人喊著：「所有的人都受到了懲罰！」
在主線劇情單純而無法更動、更其實不需要更動的情況下，《羅密歐＋茱麗葉》值得被關
注的是它在場景上的編排。巴茲魯赫曼擅用水與陽光來淘洗這段稚嫩的感情，兩人在碧藍
色的水中相識，更在月光下的泳池定情。陽光屢次被灑落在羅密歐孤單的身影上，而新婚
之夜的第二天清晨，一番天亮與否的辯論十足透露出男孩女孩的俏皮。此時在床單上床單
下多層次的鏡頭運用，同樣被光影切換成一陣清純的嬉戲。
歌舞場面毫無疑問是巴茲魯赫曼的拿手好戲。藉著化妝舞會的盛大鋪排、或舞步般律動的
角色姿態，都成功營造出繽紛的氣氛、主角們雀躍的心思，且豐富了配角的樣貌。堤波在
第一場槍戰中的身手、馬古西奧反串舞會皇后的動感，都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當羅密歐與
茱麗葉踏過紅毯，稚氣未脫的兩人一臉羞赧又不失篤定。此時唱詩班的男孩以聖歌口吻唱
出：「我明白你在受苦，但我會等在前方、為你而付出，無論什麼時候、盡一切的力量..
..」
事實上，無論是古典演奏旋律或現代搖滾歌曲，《羅密歐＋茱麗葉》在配樂上的創意都值
得被大書一番。從開場曲〈O Verona〉布蘭詩歌般的吟唱氣勢、蒙特鳩家的男孩們逛大街
的嘻皮節奏，到加油站那場戲西部片般的進行曲、以及羅密歐出場的蒼涼吉他旋律，再到
茱麗葉喪禮上淒厲的安魂曲，每一段音樂都有無比的渲染力。當羅密歐自城外連夜趕回，
黑暗舞曲的節奏與槍聲、警笛聲、重低音與詩歌吟唱鎔為一爐。
但我的最愛是陽台訴情的動人交響詩篇〈Balcony Scene〉， 由鋼琴帶出的柔美弦樂如此
沈緩而悠揚，細緻而深切。巴茲魯赫曼對純音樂的使用無比熟稔，令整部電影在許多段落
裡都顯得意念豐沛，一波又一波地左右著觀者的情緒。
同時在人聲插曲的部分，Gavin Friday的〈Angel〉襯托出夜晚魔幻的氣氛、Des'ree的〈
Kissing You〉則是最讓人心碎的主題曲。 Kym Mazelle的〈Young Hearts Run Free〉把
舞會場面妝點得熱鬧非凡，而Radiohead的〈Exit Music (for a Film)〉如導演所說，是
史上最成功的片尾曲之一。
巴茲魯赫曼善於拼貼視覺與聽覺元素，將他的電影裝飾得華麗繽紛、彩光四射。但在《羅
密歐＋茱麗葉》裡，電影的主線焦點、亦即這段彗星般閃爍即逝的戀情，從來都不曾被模
糊，反倒在各種媒材的堆疊之上更加深了它的脈絡。於是直達你我的心底，深深觸動了每
個人心中那對清純愛戀的祕密渴望。
當然如前所述，因為套用了古典對白，角色之間的互動更像在劇場舞台上的表演。倒裝的
語句與古老的稱謂、華美的詞藻與精緻的譬喻... 感性與做作之間僅有一線之隔，而《羅
密歐＋茱麗葉》優秀的演員陣容將台詞念得發自心底，因此真摯地傳達了深情、激烈地散
發著怒氣、輕巧地表現了俏皮、深沈地透露著哀淒。
堅強的配角群是這部電影不可或缺的元素。早在《以父之名》裡就以堅毅而低調的父親形
象令人印象深刻的彼特波士多維，以用心良苦又憂心忡忡的勞倫斯神父證明他醇厚的演技
。相較之下飾演派瑞斯公子的保羅萊德，將這位多金英俊的年輕人演得身段柔軟，要到許
久之後我才會在《六人行》裡菲碧最後定情的對象邁克身上，找到他討喜的孩子氣模樣。
而約翰里古薩摩的堤波一角充滿魅力，他後來再和導演合作演出《紅磨坊》中的土魯斯，
變色龍般同樣搶戲得很。至於飾演馬古西奧的哈洛德派瑞，在歌舞中的造型誇張，穿上浪
子服裝又不失帥氣。 多年之後他在《駭客任務》系列飾演操作員林克，近幾年更成為 《
LOST》裡不惜為兒子付出一切的父親。他的演出足夠多樣，未來同樣值得期待。
然而一切的浪漫能夠成立、一切的深情得以服人，最重要的表現來自李奧納多迪卡皮歐及
克萊兒丹妮絲。在巴茲魯赫曼的鏡頭下、透過兩個年輕演員之口，莎士比亞道出他對愛情
最純粹的懷想，如此自然一氣呵成，如此真摯一往情深。茱麗葉的靈俏與羅密歐的清純、
茱麗葉的悲傷與羅密歐的憤怒... 1996年的《羅密歐＋茱麗葉》之所以成為經典，若非李
奧納多的稚氣笑容、克萊兒的含水明眸，及兩人一來一往流暢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念白，則
毫無成立的可能。
當羅密歐與同伴辯論著愛情的存在，他的信念是那樣單純而明亮。當堤波誤殺了他的摯友
，羅密歐追上前想要報仇，他握住堤波那把九釐米手槍抵住自己的額頭，嘶吼著「不是你
、就是我，或我們兩人一起去陪伴他！」。當茱麗葉蹲坐在水池邊，未曾發現情人就在她
的身旁，她微笑地對著星空訴說：「羅密歐呀羅密歐，為什麼你非得是羅密歐？如果玫瑰
不再被喚作玫瑰，難道她的香氣就會有所不同？」女孩的身影如此純潔如此清新，臉上是
無比陶醉的笑容，愛慕之情讓她多麼地欣喜。
回想起來，這似乎是我唯一一次真正地喜歡李奧納多的演出。1997年《鐵達尼號》上映，
幾乎全世界的少女都陷入對李奧納多迪卡皮歐的瘋狂中。然而足夠敏感的影迷應該早在一
年之前，就在《羅密歐＋茱麗葉》裡被他清純而不失霸氣、稚嫩而難掩深情的模樣所感動
了。一飛沖天的李奧納多在他往後的接片名單裡，無論是有商業主流潛力的《鐵達尼號》
與《鐵面人》、藝術殿堂意味的《海灘》與《紐約黑幫》，或明顯塑造個人的《神鬼交鋒
》與《神鬼玩家》，都其實不能否認他的眼光有相當水準。但不知為何，他一直無法在羅
密歐與傑克之後再找到能有所突破有所發揮的角色，進而讓人眼睛一亮。
而茱麗葉的角色選上了克萊兒丹妮絲，當年所捨棄的人選可包括極其優秀的新星如凱特溫
絲蕾、克麗絲汀娜瑞琪，甚至是娜塔麗波曼。但事實證明克萊兒丹妮絲的茱麗葉演出無比
耀眼，她的清新脫俗不失稚氣，有清楚的主見又對愛情充滿了憧憬。那股童話般輕盈的自
信與慧黠的笑容，近年只在「妙麗」艾瑪華森的臉上再看到過。而最後在教堂裡，她的神
情激動得渾然天成、不疾不徐地透露著哀傷，張力十足且讓人無限地疼惜。
克萊兒丹妮絲的天使扮相宛如從天堂緩步下凡，眨著清靈的雙眼好奇地張望這世界。在天
使仰望星空的面容下，煙霧瀰漫的維洛納也彷彿是眾神歇息的花園了。
李奧納多與克萊兒的青春面貌、羅密歐與茱麗葉的自然深情，讓這部電影得以永遠地被記
得。然而最近幾年看到他在《血鑽石》裡帶著終究稚氣未脫的面容出生入死，更看到她在
《魔鬼終結者三》試圖捕捉青春活力的演出，讓人不得不承認：在演完《羅密歐＋茱麗葉
》之後，這兩個年輕演員的樣貌就像是被定型一般，無論演什麼角色，無處不是羅密歐的
影子、無處沒有茱麗葉的痕跡。更可惜的是，他們早已無法找回當年的清秀氣息。
新婚之日，少女萬分期待地坐在床上、自言自語地說道：「如果有一天他將逝去，請帶走
他、並把他裁切成無數個小星星。他將把天堂的面容妝點得無比亮麗，讓全世界的人們因
此而愛上黑夜，不再留戀太陽與白天。」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王子與公主的戀情如此短暫，王子與公主的故事如此悽慘，以致流傳
千年、伴隨著無止盡的感嘆。
「在維洛納城，我們的悲劇發生的地方，住著兩個地位同等尊貴的家族。雙方之間古老的
仇恨經年累月、衍生出新一代的衝突，令市民的雙手被互相殘殺的鮮血所染紅。於是如同
天譴一般，上天奪去了他們最珍愛的東西：那便是一對不幸的愛侶、他們寶貴的生命。」
羅密歐與茱麗葉難以成全的愛情，終於幻化作天使佳人的笑顏、永存在銀幕上。如果兩情
相悅的雙方不能夠如願以償，如果真心相愛的情份不能被諸神垂憐，也許只有在雲端上，
才是緣份能夠繼續延伸的地方。
據說，在拍攝最後一場服毒殉情的戲時，因為李奧納多柔聲訣別的台詞念得太過動人，讓
躺在祭台上的克萊兒丹妮絲幾乎流下了眼淚。直到那個鏡頭拍完、巴茲魯赫曼大喊了聲「
卡！」，女孩才猛然起身，在男孩的手臂上重重地打了一掌，對他抱怨道：「別害我哭出
來啦！我明明應該要昏迷不醒的啊！」
讀著這段敘述，想像那個畫面，心底浮現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演員，在一片溫暖的燭光中
打鬧的情景。那一幕於是定格，連同整部《羅密歐＋茱麗葉》令人驚豔的青春靈氣，留在
十一年前的時光裡，無法取代更未曾逝去。也許愛戀終將會消逝，也許熱情終究會平息，
但是情人仰望著星星、思念著彼此的千言萬語，已在無盡的黑夜中飄揚千里、永遠地被傳
唱下去。
「晚安！晚安。離別是如此甜蜜的哀愁，我願就此不斷地道別下去，直到黎明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