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va之死 http://www.wretch.cc/blog/FMb&article_id=9165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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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vdas》在畫面的美感營造上用力極深，不只廣受好評的舞蹈場面，從服裝、
佈景以及種種細緻的小裝飾，都充滿著絢麗的美感。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是Deva
初返抵印度，害羞的Paro奔跑著推開一扇又一扇的彩色玻璃門，七寶樓台千門萬
戶，真是華麗得無以復加。此外，《Devdas》以月色穿透彩色玻璃窗倒映在地面
上的光影挪移，暗示Deva與Paro竟夜幽會，不覺東方既白。劇中又以「克里希納
與羅陀一起跳著愛之舞」，含蓄地暗示Paro在月下打水時與Deva發生了關係。
華麗的歌舞唱詞裡，俯拾皆是生動的譬喻，那些譬喻汲取自千百年來流傳的民間
詩歌與傳說。對於印度百姓來說，那是極為親切的語言形式，對於不熟悉印度文
化的我們來說，無論是黑天神克里希納(Krishna)愛上牧牛女羅陀(Radha)的故事
、「高傲的月亮」、「螢火蟲抬著滿轎的星星」，還是Chandramukhi「這世界如
此翠綠」的自述，在在讓我們感到新奇有趣，字字句句充滿生命力。
《Devdas》片中運用了許多象徵，有些淺顯，有些深刻，作為一部雅俗共賞且翻
拍九次的片子，編導除了想創造寶萊塢史上最華麗的場面，多少也有企圖心，想
在俚俗的片中放入某些用心吧。
貫串全劇的顯著象徵，是Paro細心呵護、不畏風雨的那盞油燈。燃燒了十三年的
油燈，直到Devdas的生命終結時才闃然熄滅，恰如Devdas所言：「那燈裡燃燒的
是我的心。」
全劇的第一個畫面是杜迦女神(Durga)，女神和《無間道》片首的佛祖一般，垂眼
俯視著蒼生。杜迦女神是濕婆神(Shiva)的妻子帕爾瓦蒂(Parvati)的化身之一，
祂是位美麗絕倫的女戰神，同時也代表了創造力以及陰柔力量的具象化身。片頭
出現的杜迦女神，也許就象徵了兩位女主角苦苦等候的堅毅力量。有趣的是，
Parvati的暱稱即是Paro，而杜迦女神又是以青樓門前的泥土塑成的；Paro被稱作
「驕傲的月亮」，Chandramukhi的名字亦有月亮的意思。對照於Paro與
Chandramukhi心意相通的契合，不免讓人聯想到Paro即是Chandramukhi，
Chandramukhi即是Paro。
Deva說，他要走遍德里、孟買、加爾各答，他想看看整個印度。我們不知道Deva
旅行了多久的時間，也不知道這是他對隨從說的真心話，還是前往Paro身邊的藉
口。可以確定的是，當Deva知道要珍視Chandramukhi時，他的救贖之旅才正式展
開，從那時起，他才懂得愛。然而為時已晚，夜裡嗚咽的火車氣笛聲，可說是
Deva的催魂音，更是Deva內心的痛苦吶喊。突突前進的黑色火車，不也象徵著
Deva無法後退的命運？
紅花翩然地落在Deva身上，那股情調，讓人以為落下的是櫻花。同樣的落英繽紛，
也曾在越南電影《戀戀三季》結尾出現，然而後者勇於追求，終獲得結合的喜悅，
前者卻是Devdas等人的悲哀。那些美好的情感、回憶，值得珍惜的人、事、物，全
如花瓣般地片片飄零了。
踏著紅色的步伐，Paro嬌羞地躲避由倫敦返國的Deva；踏著紅色的步伐，Paro推倒
華麗的水晶燈，不顧一切地奔向臨終的Deva。剔透玻璃的碎裂，有著「水潑落地難
收回」的悲愴與決絕。Paro的心碎了，幸福婚姻的假象也碎了。當Deva與Paro間的
鐵門轟然關上，橫隔在兩人面前的，是階級的藩籬，是已成定數的命運，也是生死
兩茫茫的萬丈高牆。殘酷的是，Deva死了，屬於Paro與Chandramukhi的故事才要開
始。
《Devdas》的主角畢竟是Deva，相形之下，片中對於兩位女主角心理狀態的描述簡
化了許多。早先在其他人的影評裡，看到對男主角Deva的抨擊，批評他怯於追求真
愛，最後又死得糊里糊塗，我卻覺得Deva反應的恰是人性。
若要寫篇闡述樂觀進取的作文，那是相當容易的，但在現實生活中，從來不曾懦
弱、從來不曾逃避的人，幾希？ Deva在面對與Paro的兩情相悅，以及父母的壓迫
時，索性選擇了逃避，盲目地以為一封絕情信就能將過去種種一筆勾銷。我們可
以說Deva盲目，但那盲目不只於他自身，更是人類所共有的。
我們從逃避中學會面對，在面對時得到成長。當我們遭遇一件揪心憾事，何嘗不
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夢醒後，溼潤眼眶的一切但願能隨風而去。每個遭遇
傷痛的人，不免以為可以遺忘，卻從來沒有人能遺忘。傳說中，死去的人將飲下
忘川之水，滌去前世的所有記憶。那些心裡缺了口的人們，心裡除了悔恨，朝朝
暮暮衷心企求的不就是忘川之水？於是，Deva將忘川之水注滿酒杯，而他卻是個
「不習於飲酒的人」。
Deva是個矛盾的集合。他在父親的嚴苛教養下成長，卻在壓迫中培養出同樣狂暴
的個性，常以略帶粗暴的方式與Paro調情。Deva沒像父親那般頑固，但也好不了
多少，每要Paro狠下心不理他了，Deva才想到要低頭。父親鞭笞的陰影始終籠罩
他的心靈，面對父親對他婚事的決斷，他只能阿Ｑ地、譏諷地反覆說著「
I object!」。 Deva無法為Paro祝福，他也不曾有過別人能給Paro幸福或者自己
要給Paro幸福的想法。因此Deva在Paro額上留下的傷痕，美其名是如雲南苗疆男
女互囓的定情烙印，實際上卻是他狂暴、自私的表現。
Deva促狹、高傲，總不擔心得罪人。對他而言，父母、兄長、僕從，與他死後一
哄而散的村民們相較，並無太大差別。他並不真正懂得自己要什麼，只是天真地
順著自己的欲望做抉擇。到了Paro出嫁時，Deva才說要私奔，遲來的覺悟，其實
是很慘忍的。
有人說Deva死得糊塗、死得窩囊，像他這樣的人，卻不是沒有。 Deva在滴酒皆屬
劇毒的病重情況下，飲下了Chunnilal不知情的友誼之酒。探尋Deva如此舉措的動
機，也許早在他酒醉為自己送葬時便已埋下；此外，他對自身利害始終模擬兩可
，面臨飲鴆而死與放棄Paro這兩個重大轉折點，Deva的取捨態度可說是一以貫之。
Chunnilal畢竟是個遊戲人間之人，他無法全然體會Deva心中的難過，但他基於朋
友的義務，指引了忘川的方向，試圖寬慰Deva的心靈。我認為Chunnilal與Deva最
大的不同點，在於Chunnilal似已看穿人生的某些無可奈何之處，是故遊戲人間，
而Deva始終在悔恨中打轉，無力面對，只好選擇遺忘。有趣的是，當Chunnilal勸
Deva寬心時，採用的配樂竟是義大利電影《新天堂樂園》裡的旋律，讓我聞之不
禁失聲而笑。
Chandramukhi在劇中表現的機會不多，但在她摑了Paro的女婿一巴掌時，她對階
級不平等所作的嚴厲指控，不正是Deva與Paro的心底話？而這些話，難道不是印
度人民因循習慣，卻隱晦於心的想法？可惜這些想法仍無法打破根深蒂固的種姓
觀念，擁戴傳統又對傳統感到困惑的平民老百姓們，僅將他們的疑問寄託在對黑
天神牧牛傳說的嚮往，以及寶萊塢歷久不衰的電影當中。
97/4/2 F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