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wretch.cc/blog/calvinoblog/17308366
《禁忌的遊戲》:上帝沒死,只是不曾存在
國內「原子映像」這次新發行的片單,其中之一,便是
在法國新浪潮楚浮、高達等人之前,以詩意書寫聞名的雷
尼‧克雷曼(René Clément)導演的《禁忌的遊戲》(1952,
Forbidden Games;或譯《偷十字架的孩子》)。雖然克雷
曼並不常與新浪潮運動產生聯想,《禁忌的遊戲》卻處處
充滿楚浮《四百擊》(400 Blows)裡的電影流動時光感。
相較於楚浮刻劃的男孩自尊又自卑的奇特矛盾心理,克雷
曼《禁忌的遊戲》無疑地,已然展現這種孩童早熟與天真
童稚的心靈劇場。
前後新浪潮,楚浮與克雷曼關注的都是相同的議題,
成人世界的道德偽善,如何逐步侵蝕孩童世界的一方天真
之窗。楚浮自傳式電影的敏感男孩安端,面對家園的破碎
,學校的知識/道德複製,城市的非善,社會的成人律法
欲加諸於其幼弱之身,新浪潮的控訴書寫的政治意圖是相
當強烈的。對於這一切偽善體制的凌虐,安端最終極其後
設意味地反視螢幕,是一種對權力/觀者的反身凝視(ga-
ze),我們從觀看他者的安全位置,突然被「看」回來,
觀者自身存在的荒謬性,也在剎時受到極端地檢視。通過
安端的回眸凝視,這幕看與被看之間的權力反寫,從此成
了影史最經典的結尾之一。
雷尼克雷曼的控訴企圖,從電影一開始,便顯露無遺。
所謂「禁忌的遊戲」,意指米榭與波蕾偷取十字架的兩小
無猜遊戲。「十字架」作為一種象徵,指涉的是(基督教)
文明與人類存在的想像關係。當十字架被偷取,遺落路上
,玩耍式地用來塑立新墳,代表的是小孩尚未接受宗教/
律法/文明的宰制,十字架對孩童而言,毫無象徵意涵可
言,十字架不是基督,更非宗教,不過是橫豎的交叉擺位。
因此,米榭心不在焉地背誦《玫瑰經》,雖然精準無
誤,卻不帶感情。當波蕾走進米榭家裡,望見牆上的基督
聖像,她天真的問道:「那是誰?」旁人聽聞,驚訝的回
答:「那是上帝,你怎麼可能沒看過?」小女孩回答:「
我知道他,可是我從沒看到他過。」旁人聽了,又是一驚
,「國王的新衣」,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波蕾自然沒看
到親眼上帝過,因此牧師教導她要用心祈禱,才能望見天
國降臨。而聖經記載,「天國是屬於無邪的孩子們的」,
如果有上帝,他們又何嘗需要「被教導」去認識祂?文明
偽善對比童言無忌,這是克雷曼的針砭諷刺力道。
這樣的文明偽善世界,矗立於殘酷戰爭的烽火連綿,
就更加寓意深刻了。戰爭,從來就是成人世界的終極荒謬
之展現:他們說,男人說,打仗是為了企求和平,因為唯
有「相互威脅,才能確保和平」。這種似是而非的道德謬
論,通過孩童的眼光,顯得愚蠢可笑。波蕾與米榭不懂戰
爭,正如同他們不懂十字架的象徵意涵(以拉岡的精神分析
語言來說,他們是尚未進入「象徵界」(the symbolic or-
der)的主體)。可是,他們又何嘗需要懂呢?尼采說「上
帝已死」,這還不是一個極端的說法,對小孩來說,「上
帝根本就不存在」(既未曾存在過,又怎麼會死?),正如
同「戰爭毫無意義」一樣。
以是觀之,《禁忌的遊戲》,原是亞當夏娃的「禁果
遊戲」的終極翻轉反寫。藉由偷吃禁果(forbidden fruits
)人類的始祖違逆了上帝不可凝視之意志;米榭與波蕾偷取
十字架,違抗的並不是上帝的存在—而是毫不自覺地—打
破上帝/人類這一層虛假的想像權力關係。最終,偷取十
字架(而非十字架本身)的行為反成了一種象徵,諷諭「所
謂文明及其戰爭」的內在虛構性。
《禁忌的遊戲》結尾和《四百擊》一般,皆是震撼人心
的永誌經典。米榭以為吐實十字架的地點,便能換取波蕾
安全,免於送去「這是為她利益最好著想」的孤兒院。這
不過又是成人世界偽善的另一實證。當耶佩斯的吉他聲起
,小女孩淚眼狂奔喊道,mama、Michel、Michel、Michel
……卻已經沒有米榭天使來拯救她了。有的只是,即來的
偽善與冷漠,冷冷地,在遠方凝視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