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 is as near to you as your life,
but you can never wholly know it. 」
─Ranbindranath Tagore
我在2007年的南方影展裡首次遇見馬來西亞女導演雅斯敏阿莫(Yasmin
Ahmad)的電影《我愛單眼皮》(Sepet),影片的劇情很簡單,講述一
個大馬女孩與華人男孩相戀卻受到種種阻撓的故事,而這些阻撓,不是
物質也不是貧窮,而是來自於人們心底無形的執念,宗教、種族、階級
以及偏見。
看完電影的我感動不已,臣服於雅斯敏以無比的溫柔和度量面對大馬社
會裡的現況。該年的金馬影展以她為專題導演,放映她所有的電影。這
些故事都以自己的生命經驗為藍本,用「愛情」作主軸,細膩地談論
「尊重」的態度,展現包容和理解的各種可能,還有多元文化的珍貴和
價值。
在她的電影裡有爭吵、有傷心,但卻沒有絕對的壞人,因為信念不同而
各執一方的人總會因為關心和在乎,而從固執的細縫裡看見愛與希望。
於是在《愛到眼茫茫》(Rabun)中,爭吵鬥嘴成為愛意的表達;在
《我愛單眼皮》裡,愛情得以跨越了膚色和種族;在《木星的初戀》
(Mukhsin),愛情和友情的難題成為純真甜美的果實;在《花開總有
時》(Gubra),愛使得背叛不致成為自己和他人的枷鎖;在《戀戀茉
莉香》(Talentime),聆聽則是一再被強調的母題。
雅斯敏這麼談論自己的電影:
「我始終不認為人與人相互憎恨是因為種族的關係,種族主義只不過是
再表面不過的東西,當刮掉那層表面試著再挖深一點,就會發現『偏見』
才是人性的根本弱點,就像恐懼與貪婪一樣。本片也是關於『初戀』。
初戀總是令我著迷,因為它發生在你還沒有學會如何欺騙自己的時候,
因為初戀,對方的優缺點你照單全收,我相信初戀是這個人最真誠的愛,
不幸的是,大部分的人都不相信『真愛』這回事。」
「我說我想說的故事、拍值得拍的電影,而不是在片中探究深層的社會
議題,儘管許多人建議我這麼做,但何必呢?如果問題真的存在,就將
它留給故事吧,不需要刻意去渲染或特別強調什麼,只希望第一次創作
長片的我,能透過鏡頭給予觀眾貼近真實的感受,並得以從新的角度去
面對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小世界,由心體會過去不曾注意的愛與快樂。」
她的電影在馬來西亞不受主流青睞,被認為呈現了太多「負面的真實」而
被批判引起爭議(譬如懶惰和種族間的複雜問題),像是許多人認為應該
被譴責的性工作者在雅斯敏的電影裡卻是大好人;而有趣的是,當電影在
馬來西亞上映時,卻也成功的吸引觀眾,特別是不同種族的人們都願意走
進戲院裡來一窺究竟。
這特殊的情況讓我想起電影裡的一段話:
「The Lamps Are Different, But The Light Is The Same.」
而雅斯敏說:「馬來電影中華人都是鑲著金牙、開賓士車的胖子,華人都
是騙子。而華語電影中馬來人都是懶鬼,就像在好萊塢電影中所有人都是
壞人,只有白人是好的一樣。我的電影中不想重覆刻板印象,誰去關心那
些更邊緣化的印度人?以及住在鄉村真正貧苦的華人與馬來人?不同種族
的人有那麼恐怖嗎?」
上週,現年51歲的雅斯敏因為腦中風昏倒而緊急送醫,在7月25日宣告不
治。我想起《我愛單眼皮》最後因車禍而躺在血泊裡的男主角的那段情景
,在馬路上的手機聲響不斷地重複,但卻沒有人接聽了;鏡頭一轉,當女
主角坐在車子裡對著無人接聽的手機哭泣時,竟傳來了男主角說話的聲音。
唉,我多麼希望呀,我多麼希望呀…。我多麼希望現實也是如此,希望雅
斯敏能好起來繼續拍電影,希望她能繼續從電影和廣告中傳遞給人們更多
更多的愛與希望,只因為她是一個充滿溫暖並願意散佈溫暖的人。
在2007年的台北金馬影展時,我無法前往觀看電影,朋友代我向雅斯敏表
達敬意,說我非常喜歡她的電影。雅斯敏聽了之後很開心,熱情的在嘴唇
上塗勻口紅,在我的小簿子上簽名並用力一吻,留下了深深的唇印。
我將會永遠珍藏這份禮物,記得她的電影所帶給我的感動和反思,以及這
麼一個可愛、熱情、溫暖、大器的導演。
別了,親愛的Yasmin Ahm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