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倫：二十一世紀的前十部電影（中）
在動筆書寫伍迪艾倫在後期的作品之前，有幾件事情我必須先做出說明：
伍迪艾倫此次前往倫敦拍攝電影，不是他第一次在歐洲拍攝作品，先前在《大
家都說我愛你》（Everyone Says I Love You ,1996）時，他就已經在巴黎和
威尼斯出過外景，而這兩個城市，一直都是他心中理想的電影城市。接著拍攝
而成的倫敦三部曲中，這算是伍迪艾倫的重大轉捩點，告別最熱愛的紐約後，
到了乾冷又多雨的倫敦，他究竟會創造出什麼風格的作品，這點就夠令人期待
的了，但我必須誠實地說，這些作品伍迪艾倫都是從好萊塢通俗劇之中提煉出
最精華的部分而成，或許會有些影子的存在，都無損這些作品的精采。
愛情決勝點（Match Point ,2005）
愛情決勝點一直是伍迪艾倫電影中最重要的變形體，這個劇本伍迪艾倫寫
得極佳，且是好到任何一個導演都能將其拍成一等一的佳作，也是伍迪艾倫劇
本中相當具有通俗性劇情的一部。伍迪艾倫前往倫敦，應該有許多人會覺得奇
怪，在美國好好的，何必去倫敦呢？根據伍迪艾倫的說法，是一個難以拒絕的
機會，英國廣播公司想投資伍迪艾倫的電影，使得他本人覺得是個美好的合作
機會，資金迅速到位後，伍迪艾倫對於劇本的構想也如泉湧般滔滔不绝，在極
快地完成劇本後，選角也集合當時極佳的演員陣容，除了本來構思的女主角由
凱特溫絲蕾改成史考莉嬌韓森外，其餘均是水到渠成。電影拍攝過程相當順利
，伍迪艾倫受訪時也表示，他們想拍雨景時，倫敦就下起了雨；演員幾乎都是
一次到位，這部電影就這樣輕鬆又順利地拍到了結尾。
說愛情決勝點是一部伍迪艾倫的變形電影，最重要的是在其表現上，其實
愛情決勝點乃是出自於伍迪艾倫自己作品《愛與罪》當中的一段眼科醫生謀殺
自己情婦的故事，只不過到了倫敦的伍迪艾倫，決心運用更通俗的技法來呈現
這一部電影，本來愛與罪中大量關於精神、道德、宗教和家庭的部分，在愛情
決勝點裡，將其全部去掉，他給予男主角克利斯更大的發揮空間，並且是不受
設限的，和以往伍迪艾倫作品那大量的精神論述不同，他希望將這些東西全部
簡化，讓大家看到克利斯自己最為誠實的解釋，而不是那一堆又臭又長的宗教
道德教化觀點。
伍迪艾倫以往作品中男主角總是活在大量又複雜的人際關係之中是，他將
克利斯的角色化為一個體，打破以往家庭成分對男主角的影響，這種表現手法
，其實應該是美國化的個體論。同時整部電影就是克利斯的倫敦成名記，像一
部小傳記一般的敘事，克利斯本來打網球，而後因緣巧合進入金融圈，娶了個
家世顯赫的賢慧妻子，又有個美艷的演員情婦，但不論克利斯遇到什麼，他先
前的所作所為都不會影響到他後來的發展，如同放棄網球對他而言，也都是不
痛不癢。在片中最重要的謀殺確定無罪之後，一個夜晚裡頭他遇到那些死去的
幽靈，誠如無辜的老婦問他的，他為何要殺掉一個無辜的人，他只回答了，有
時爲了達到目的，人的死去是合理的。這樣的回應，讓我不禁感覺到一絲寒意
，因為這和以往伍迪艾倫作品中的調性極為不同，這一回伍迪艾倫將犯罪給嚴
肅化，但不是說教意涵的，人的道德觀或是良心不是由大眾化的宗教或是虛無
的精神狀態來界定，而是我們所經歷的一切完成了我們的道德觀。
愛情決勝點絕對是伍迪艾倫這段時間最重要的作品，除了前往倫敦拍戲的
話題性很夠外，伍迪艾倫重新修改了很多他電影的以往想法，同時加入大量的
通俗題材，並不是說他以前的作品通俗性不夠，只是比起愛情決勝點，伍迪艾
倫的前期作品常有的大量對白會讓人摸不著頭緒，在本片中，對白較為少且精
準，很多都是靠著演員們的互動而產生更多的火花。劇情上也力求煽情，但是
這些情節都算是合理的，在《愛與罪》中，伍迪艾倫眼科醫生這段的劇情導向
在經過家庭和宗教上的自我批判後，眼科醫生選擇了自我救贖，這看來虛偽，
而愛情決勝點則是成熟許多，少掉那些精神上的自我對話，克利斯的抉擇沒有
任何猶疑，基於對自我的保護，沒有所謂的救贖，因為如果你認為自己做了正
確的事情，那又何來錯誤之有呢？
如果有人初次接觸伍迪艾倫，絕對不能拿愛情決勝點給他看，這樣會使他
誤會伍迪艾倫的電影風格，愛情決勝點是我鍾愛前五名的伍迪艾倫作品，但絕
對是非正式性質的，因為它帶有大量通俗劇的風格，且連知識化的部分都流於
那些飛過美術館的些許零星畫面。以往我愛戲稱伍迪艾倫的作品是小知識份子
的電影，但這部電影，伍迪艾倫像世人顯示出了他拍攝通俗劇的才華一樣驚人
。愛情決勝點是極為成功的，票房上有所突破，口碑也是一致好評，同時又重
新入圍了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當年奧斯卡沒有將這個獎頒給伍迪艾倫，個
人也失望了好一陣子，畢竟，一個改變了很多創作風格的創作人，居然沒有給
予肯定，這點對我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但我相信伍迪艾倫也不缺這個肯定就是
了。
遇上塔羅牌情人（Scoop ,2006）
才以最嚴肅的手法完成了愛情決勝點後，接著的遇上塔羅牌情人，就又恢
復到了伍迪艾倫最擅長的謀殺喜劇風格，當然，這也是美國化的通俗劇情。遇
上塔羅牌情人裡伍迪艾倫再次出演一個說話喋喋不休的角色，他和美國來的一
位美麗的學生報記者，一起追查一個由死人透露出來的妓女謀殺案件，而整個
案件卻指向一個貴族伯爵是殺人兇手，為了達到目的，小報記者只好使出美人
計，整個劇情荒唐又有趣，很明顯的伍迪艾倫風格。
如果剛看完愛情決勝點後，接著看遇上塔羅牌情人，應該會有很多人抱怨
怎麼兩部電影的調性差這麼多，一部將倫敦的憂鬱陰暗和霧氣濛濛表達十分透
徹，另一部卻是充滿著夏日午後的清爽陽光。但如果是伍迪艾倫的老粉絲，看
到這部電影才會說這才是我們熟悉的伍迪艾倫，就像愛情魔咒一般，這部作品
也是個輕鬆的犯罪喜劇電影，但犯罪行為，又變成了推進故事發展的一條敘事
線，不再是獨立探討的重點。
比起以往伍迪艾倫的謀殺喜劇作品，早期這類的作品伍迪艾倫的劇情安排
總是與通俗作品作出區隔，但來到倫敦之後，伍迪艾倫反而在這部電影中加入
大量的美國電影元素，先是在兩者的身分上，一個是嫌疑人，一個是追查人，
卻發生感情情愫，兩人本來明顯的貓抓老鼠的身分轉換成了陷入熱戀的情侶，
當中由伍迪艾倫扮演的魔術師西德不斷地在踩煞車，但女主角珊德拉卻是越陷
越深，在整個謀殺案還沒水落石出前，她就已經完全被男主角彼得給征服了，
之後也是靠著西德的道德勸說下，珊德拉才稍微從醺醺然的情緒中緩和過來，
且來自陰間的消息不斷，更讓珊德拉覺得彼得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而就在系列
殺手落網之後，珊德拉本來認為彼得是個被陷害的角色，才發現彼得為了保有
自己貴族的尊嚴曾經殺了個妓女，只是後來這個謀殺案算在系列殺手頭上，珊
德拉這時發現自己是和敵人共枕，但自己也即將成為下個獵物，真相揭開後，
珊德拉得要想想怎麼保護自己了。
遇上塔羅牌情人有著大量的美國電影元素，首先在兩者的陷入愛河上，橋
段的設計上採用了美女落難的形式，美人計的使用上，也使得美人最後選擇愛
上了對方，以及最後一個段落，枕邊人才是最可怕的兇手，這一點讓我在看完
伍迪艾倫的這部作品後大為讚賞，雖然遇上塔羅牌情人很多程度上是比不上愛
情決勝點的，但在美國電影元素的使用上，這部電影將很多以往美國劇情電影
中常用的濫梗轉換成了極具喜劇風格的表現方式。所以我才會說，伍迪艾倫在
使用美國通俗劇的橋段之時，總是提煉出最好的一部分。
命運決勝點（Cassandra's Dream ,2007）
「這世上最偉大的作品都是以悲劇的形式產生」伍迪艾倫在電影中曾經說
過這樣一句話。命運決勝點從英文片名上來看就知道是個悲劇，卡珊卓之夢的
涵意就是明知自己陷入一個注定好的命運之中，卻始終無力作出改變的意思。
開頭兄弟檔駕著名為卡珊卓號的游艇出遊，就預告了整部電影的走向。快樂地
開著卡珊卓號出航，後來那意外的結局也是在這艘遊艇上產生，首尾呼應，一
個明知不可而為之的命運，似乎有些說明命運注定下的悲劇。
閱讀命運決勝點，和許多人不同解讀點是，這個悲劇並不是來自於兩兄弟
決定去殺人的劇情，而是來自於那個糟糕的家庭。伍迪艾倫的作品之中，家庭
常常是個重要的重心，他以往家庭中的女性角色總是比男性角色來得多，命運
決勝點中只安排了一個母親的角色，但這個母親的角色卻是使整個家庭走向悲
劇的主要原因。這樣說或許很多人無法認同，畢竟母親出現的畫面極少，且戲
份也不多，兩兄弟決定殺人才是導致了毀滅不是嗎？怎麼會是由母親所造成的
呢？
伍迪艾倫以往的悲劇作品，也多是和家庭有關，在這個倫敦三部曲的收尾
裡面，他再次編排出一個重要的家庭悲劇作品。伍迪艾倫最著名家庭悲劇作品
《我心深處》（Interiores ,1978）裡面，譴責的對象是父親，因為父親無法
生活在一個全是女人的家庭之中，但在命運決勝點中所安排的家庭是愛爾蘭的
移民家族，在倫敦過著小康的生活，由父母親和兩兄弟所組成，這樣看來應該
是個健康的家庭型態才對，但伍迪艾倫在這地方再次鑲嵌了一些精神分析心理
學，一個家庭之中，男孩的成長需要向父親學習，但在命運決勝點的家庭中，
母親的強勢奪走了父親的威嚴，因此父親無法成為一個成年男子的楷模角色，
使得這個家庭中的男孩無法成為真正的男人，所以他們羨幕霍華舅舅，因為那
才是個成年男子的角色，他們想要學習的楷模。因為家庭中無法使其成人，使
得他們都有自己的小缺陷，如同哥哥伊恩總愛裝闊少和滿嘴謊言，而弟弟泰瑞
則懦弱和有著賭博的問題，在很多程度上，他們沒有一個成年男子的特徵，那
就是有辦法負起責任。
一對在成長過程中沒有學習對象的兄弟，在遇到問題求助於舅舅霍華，霍
華希望他們幫忙除去一個眼中釘，霍華所設計的計畫是天衣無縫的，因為兄弟
倆和該死的會計師是沒有直接關係，同時也是選擇了沒有人的細雨午後動手殺
人，一切按照腳本走且三人都是獲益者，怎麼說都是個完美的犯罪。但泰瑞而
後卻因為良心上的折磨導致了他不斷地想要自首，但考慮先前答應殺人的情節
上，我們不難發現，一個懦弱的男孩是無法承擔所謂殺人的責任的，所以我不
難體會泰瑞那種掙扎，哥哥伊恩也害怕泰瑞會壞事，在和霍華商量後，決定殺
死泰瑞，好笑的是，兩個小男孩一起合作或許還能殺人，但一個男孩去謀殺一
個男孩，在自己本身沒有學習的男性對象上，他失敗了，而且導致了最後船上
的悲劇。
命運決勝點體現伍迪艾倫對於整個美國電影的熟悉和提取最好的精華，這
樣所謂母親角色所導致出來的悲劇型態，所好的解釋在於《驚魂記》和《飛越
杜鵑窩》之上，前者的殺人魔角色來自對於母親病態式的依賴，後者的護士長
角色掌握一群大男人的權利，使其看來像是被閹割過的男性。而在命運決勝點
中，悲劇的片名、病態的家庭和無法預測的殺人案件，把兩兄弟推往毀滅的漩
渦之中。伍迪艾倫順利地以他所認為最棒的悲劇形式替自己東山再起的倫敦三
部曲劃下句點。
倫敦三部曲後的伍迪艾倫受到巴塞隆納官方的邀請前往西班牙拍攝新作，
但由於在巴塞隆納拍攝的作品和2009年回到紐約所拍攝的作品，個人始終不想
把這兩部電影和倫敦三部曲擺在一起，所以決定額外再寫一篇文章來討論剩下
的兩部電影，因為在倫敦拍攝的作品，伍迪艾倫除了自己作品本身就有的風格
外，他吸收了大量美國電影最精華的部分，所以在自己的私心之下，把這三部
電影獨立放成一個段子。在巴塞隆納拍攝的電影，是伍迪艾倫在這個十年中被
認為大師經典的佳作，當然，這是最後一篇文章的重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