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 本篇大雷 不想被雷的請勿往下看>>
醜話先講在前面
我認為諾蘭本部片同時把自己的缺點暴露無遺
不過他拍親情這件事本來就是對這個缺點的挑戰就是了...
(一) 先來講缺點
在#1CHU6vWH這篇有關全面啟動的文中
我有提到過諾蘭的一個缺點是在於拍攝情感表達得不夠精準
相較於雷利史考特那種擅長於畫面調度的導演
他很明顯是文學性質出來的導演
諾蘭的優勢在於多線敘事上的調度跟概念象徵的實體化
玩弄敘事上的天分 基本上從記憶拼圖開始就是一直是他的強項
這個部分一直到全面啟動都仍然是相當出色
另一個部分則是概念象徵的實體化
而諾蘭的做法(恰巧也是長篇小說常會使用的手法) 則是讓人物去代言這些概念
換句話講 就是讓角色為劇情服務
所以常會有人開玩笑講諾蘭的電影裡老是會出現偏執狂
當然 這樣的作法在長篇文學這種(訊息/時間)量裡是可以被接受的
但是在電影的媒介下
這個做法常常會有角色不夠立體的問題
而這也是諾蘭一個很嚴重的盲點:
他的作品對於角色情感不屬於角色在劇本結構使命裡的部分常常表達得不夠精準
所以他的作品某種程度上必須倚賴良好的演員
以星際效應的例子來講
劇本需要古柏跟女兒的父女之情來推動內在動機
於是你可以看到古柏離走前抱著女兒這一幕 很感人 馬修麥康納演得很好
但是這樣就沒了
你不會看到再有甚麼巧思 甚麼特寫的劇情橋段 去描寫父女間的互動
因為"這不是本片的主題" 本片的主題是星際旅行
諾蘭很顯然認為這一幕足以告訴觀眾
"你看 他們父女倆是真心掛念對方的 至於這掛念在後續會有甚麼影響你往下看吧"
但是做為一個需要推動"全片"的情感內在動機來講
其實他的描寫其實不見得有厚度到真的足以讓觀眾再往下看的時候
有著非常強烈的共鳴 而這有時候會成為一個很突出的缺點
至少在星際效應來講是這樣
我常在想 如果讓諾蘭去導桃姐
他一定會拍成一部垃圾
故事可能會同時分成兩條線 一條拍華仔幼年時光一條拍桃姐老年時光
然後過去的一個遺憾導致桃姐的心病影響到現在的桃姐癡呆
乃至於華仔在追尋的過程中最後化解心病
流著眼淚送桃姐過世之類的
但是我們永遠不會從這個故事底下看到桃姊跟華仔很自然的長達數分鐘的互動
就算有也會被剪掉
因為那在諾蘭作品的敘事脈絡裡是不需要的
他總是認為他已經用了各種背景設定給了角色行動的充分動機 這些就夠了
實際上不然 有的時候看似流水帳的拍法才是好東西
而這些好東西
至少我目前從來沒在他的作品裡看到過
(二) 關於星際效應這部片的風格
在我心中的定義裡 科幻作品基本上我是粗分成兩種的:
a. 你把劇中的科幻成分抽掉其實也不太礙事
b. 確實去描寫科技的進步對應於人精神層面上的各種影響 衝突與掙扎
前者像是Star Wars, Star trek.
後者像是千鈞一髮 (推薦一下 千鈞一髮真的是我認為目前看過最棒的科幻作品)
而星際效應 我非常確定他是屬於後一種電影
著眼於人類對於作為進步象徵的科技的嚮往
(片子開始前十分鐘追著無人機跑的畫面讓我頭皮發麻地想起十月的天空)
憑藉著所擁有的科技朝完全未知的危險世界拓荒的那種勇氣
(教授的點題詩句其實在這裡有畫龍點睛的作用在)
人類是如此渺小 光是有科學還差這麼一點點
還需要信念 還需要愛 需要光明的人性 才有辦法繼續發展下去
大概就是這樣的故事
老實說看完這部片後
讓我想起了早期科七八零幻作品那種"科技會讓我們生活更美好"的憧憬
在現在還在流行的是科技悲觀論的情況下
對科技本身還採取樂觀主義的作品 大部分都被拍爛了
(上一部不夠優秀的作品是強尼戴普主演的全面進化)
雖然片子本身四平八穩 但以此觀之
這部作品可算是難得的佳作
而順著"朝完全未知的危險世界拓荒的那種勇氣"這個脈絡下去探討
當我們拿"未知"跟"更高次元存在的規劃"做相關的詮釋時
其實會回歸到一個很古老的大哉問 :
"科學家信不信仰神"
霍金說 : There is no heaven; it's a fairy story. 無神論者.
愛因斯坦說 : You may call me an agnostic.
他說自己信仰的是宇宙間的和諧 而不是人格化的上帝 他是未知論者
而星際效應這部片最後給出來的科幻性答案是:神是五次元人 XD
既然片子從一開始就鋪了一堆有關"鬼"的梗
我認為從一開始這部作品就有打算要回到這個答案上來的
畢竟你要討論神 怎麼可能在不談到神的情況下去探討?
所以我認為在劇情架構上 其實這裡並不存在機器神的問題
(關於機器神的辯駁我會在最後一段給出 這處先略)
簡單來講
揉合了 科學本身對於人類不屈不撓的象徵 以及 人性/愛是決定性的關鍵 這兩點
諾蘭這次拍了一部精神上非常懷古的科幻片啊....
(三) 由內在主題"愛"來檢視劇本的架構
呼應本篇標題
有鑑於版上有文在講此部電影違背"編劇基本原理"
所以我嘗試用本部電影的內在主旨"愛"加上簡單的劇本架構來解讀看看:
基本上從最外層的架構上來講 這部電影應該可以算是三幕劇
第一幕
從片子一開始 到太空船發射離開地球
主要在於1.把主要角色群跟故事背景交代出來
並作一些讓劇情合理的設定
EX:設定NASA變成地下組織 交代NASA為啥從只收菁英的大師兄武館
變成了隨便來個前機師也能上的虛弱機構
2.把貫穿本片的父女之愛表達出來
並讓此作為主角古柏前往下一幕的動機
3.直接將第二幕的背景也交代完了
(12個太空人 第二幕相關的劇情限制...etc.)
並鋪了一些第二幕及第三幕要用的梗
("Mann是我們裡最優秀的", 父母是孩子的鬼,
老教授說我差一點就算完了喔 >.0, 布蘭德(女)的愛意.....etc.)
4.最後重點交代一下會維持到第二幕的懸念(相對論下的時間變化)
然後前進到下一幕
這幕基本上是有點缺點的 前面有提到過了
諾蘭想講得太多 反而沒把親情之愛這個貫穿全片的內在動能更多著墨
過場:從離開地球到進入蟲洞
第二幕
從進入另一個星系開始 到 古柏最後被吸進黑洞裡結束
第二幕可以分成兩半
前半在於探測第一個有大海嘯的星球
結果是耗費了大量時間跟死了一個人
限制資源增加衝突的張力好讓劇情前進
中間過場時讓艾蜜莉亞的內心告白作為一個點題的作用
導演藉著他的口向觀眾拋出
"有可能是愛會讓行為產生決定性的不同"這個議題
然後讓黑人雇船鬍子哥拋出了奇異點在黑洞視界的後面
必須得進入黑洞才有可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梗
最後就是穿插古柏看家人的影像看到哭 適度詮釋親情的重要
同時也間皆暗示接下來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的曼恩會心理崩潰壞掉的原因
後半則是展開成地球/探測者的雙線劇情作為對照組
事實上
這段根本是非常漂亮的各種二元對照象徵
同樣是隱瞞 教授的隱瞞是為了族群 而Mann的隱瞞是為了個人
同樣是被遺留者
尊敬父親的兒子表面上保留土地為了父親但卻選擇自暴自棄的絕望
女兒表面上怨恨父親一走了之但事實上仍不放棄希望
同樣是掙扎想要生存作為動能
N光年外的Mann為了自己的求生可以做出被人髮指的行為
地球上的女兒為了讓哥哥的妻小能就醫求生可以燒掉哥哥的玉米田
同樣是為了想要生存賭一把
價值觀錯亂的Mann充滿恐慌 不安
把其他兩個人的警告通通置之不理也要手動開艙門
堅守想要回家信念的古柏大膽 小心
決定要衝上去 把最後精確調整旋轉的工作丟給機器人
而甚麼讓上面產生了不同?
諾蘭在第三幕的時候很簡略的用一個"愛"字去解釋 (真的是太簡略了...
我在這邊的解讀是"對所愛的人事物的執念"
最後收尾 資源完全不夠
古柏把艾蜜莉亞推進到第三個星球上 自己掉進黑洞
讓"黑洞裡的未知"此一懸念作為推進劇情到第三幕的動能
這裡值得提的有兩點
1.古柏跟艾利密亞的關係變化細節其實是有描寫出來的
一開始古柏對艾利密亞是有好感的
但是艾利密亞直接讓他碰了軟釘子(上太空的第一段談話)
到後面艾利密亞會直接開古柏的玩笑:
"你別忘了你已經是一百二十幾歲的老人了"
實際上劇情也有安排:
當曼恩坦白說老教授已經解出問題無解時
信念崩潰的艾利密亞稍微回神後的第一個反應
是問古柏"我該怎麼辦"
這已經相當程度的描寫了他對古柏的信賴了
2.關於計畫B
我認為是為了營造第二幕後半的絕望感與劇情張力所需要
才加上的設定
事實上整部電影對取捨兩個計畫的議題
並沒有做太多意義上的賦與 故此處就不多討論了
第三幕
從古柏掉進異空間到片尾
其實這邊就很直線的劇情了
1.原來是五次元人啊
2.第一幕的鬼其實是跳脫四次元的古柏
用另一種形式呼應第一幕"父母是子女的鬼"的梗
3.五次元人需要特定的某種東西才能向三次元人傳達訊息
套在古柏身上就是親子之愛
呼應""穿越次元的除了重力 就是愛"這個主題
4.外在劇情上的衝突解除 古柏被救回地球跟老女兒重逢
5.古柏再度出發 這次要把一個人過了2x年的艾密莉亞找回來
最後雖然沒演出來
但是艾蜜莉亞在那個星球應該也成為五千個受精卵的母親了
墨菲跟艾蜜莉亞 兩個人由不同的形式接受了古柏的信念 讓種族生命延續
也算是一種對照組
劇本從架構看起來非常工整
甚至工整到有些匠氣了
前後呼應 對照組 結局也是收Good end
連在第二幕被劇本主線拋出去後完全失去蹤影的艾蜜莉亞 都有被劇本交代到
所以我實在不理解所謂的"違背編劇基本原理"所謂何來?
(四) 對於一些常見指責點的回應
1.Q:機器神sucks!
A:
坦白講 這部作品的五次元人並不算機器神
機器神的構成要點主要在於
1. 沒有任何伏筆就突然出現
2. 擁有扭轉乾坤的力量直接搞定衝突 讓前面主角們的努力跟笑話一樣
作法就是直接用外力破壞劇情的內在結構 讓劇情以不合內在邏輯的方式導到結局
金聖嘆批西遊記裡有一句:"...每到弄不來時 便是南海觀音救了"
大概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們從第一點來看 不符合
因為第一幕就已經鋪好了鬼這個梗了 而且鬼會用重力搞怪
到第三幕只是揭開"鬼=高次元的存在"這個設定
同時也呼應了"能穿過次元的只有重力"這個設定
(以科學的角度來講這個"重力"非常不精準 不過礙於劇內是用這個詞 這邊沿用)
我們從第二點來看 也不符合
因為五次元人也不是萬能的 他沒有辦法直接搞定衝突
沒有辦法直接傳訊息給現在的地球人
要建立古柏在高次元能夠傳達出這個方程式的解的條件
一個是依賴他對女兒的愛
一個就是他出外太空的這一段旅程的努力
就像計畫名稱所暗喻的那樣 要死了才能復活
如果他沒有為了家人出外太空 就不會最後失敗進入黑洞
五次元人根本連所謂的"外掛"都開不起來 所以這段旅程的價值並沒有因此消失
我們從最後來看 一樣不符合
即使五次元人登場 一樣沒有破壞掉劇情的內在邏輯:
人類本來就是靠自己的努力推導公式到了最後一步
解開公式後 一樣是依照人類科技的發展離開了地球
各種條件都不相符的情況下
五次元人實在是很難算上機器神...
2.Q:多加兒子這個角色是有必要的嗎?
A:
兒子的角色我前面在分析結構時已經講過一些了
他在劇情裡的功能主要是做為跟女兒的各種對照組:
1.古柏在太空時 兒子定期的影像
一來在劇情上持續提醒閱聽者古柏在這趟旅途上前進的原初動機
二來藉由兒子的影像在太空艙裡的短時間裡長大 把馬子 生小孩 小孩去世..
來具體而微的表達出相對論的威力
劇情上一直跟老爸嘔氣的女兒 在內在邏輯上是不可能做到這點的
2.作為第二幕跟女兒的對照組 前面有敘不再多言
而有些意見說古柏真他媽的偏心
到了高次元都是父女之愛 兒子完全冷落在一旁
回來地球後劇情也是是在交代女兒的 都不問兒子
拜託 你要離家幾千萬里 兒子很成熟告訴你我會照顧這個家
女兒說幹你老師你這個爸爸不要我了我不要你去啦哭哭
你會擔心兒子還是女兒多一些?
這答案不是超明顯的嗎?
至於女兒偉大到能有太空站為其命名 實在是沒有理由不顧自己的老哥
發展成怎樣基本上古柏心裡應該已經有個底了
只是劇情沒演出來而已
3.Q:這部片想講愛與人性 就出現了愛與人性的台詞相當cheap?
A:這個我前面也講了
艾蜜莉亞的台詞算是預先拋出議題點題的作用
事實上第二幕後半段跟第三幕就用演的表達出來了
整部電影的幾個高潮點根本不在艾蜜莉亞的那段台詞 所以沒啥好cheap的
4.Q:曼恩這個反派角色塑造失敗 有必要出現嗎?
A:曼恩這角色並不失敗
事實上 撇開他的角色在劇本結構上的對照組作用外
他的角色形象比艾蜜莉亞還要立體 (艾蜜莉亞就真的很平面...
曼恩在離開地球前給艾蜜莉亞印象是"他是我們裡最聰明的"
"充滿熱情希望"
一開始降落時 曼恩也確實像他往常的樣子
談吐充滿對這顆星球的期待 還給古柏他們看有資源的證據
後來
古柏直接聲明說在這邊建立前進站後就要打算回地球了
曼恩得知自己並不會被帶回去 才開始行動他把古柏推下去搶太空船的計畫
曼恩把古柏的頭盔打破後
還留在現場對古柏碎碎念了一大堆安慰自我良心的話
以及最後一幕不聽兩個人的警告 硬是要開艙門 還試圖跟艾蜜莉亞講條件
很明顯的 看得出來他的害怕
為什麼害怕 他自己對古柏的自白就講了 怕死 怕孤獨
這種求生的本能怕到變成他甚麼都做得出來的動力
而究竟是怎樣的孤獨 可以讓一個熱情的聰明人被腐蝕成這個樣子??
麥特戴蒙演的中規中矩 並沒有太多驚人之處
但他那一臉憨厚正直樣 跟事後的崩潰
確實有把曼恩 前後的反差 與 恐懼的心理演出來
看到開艙門那幕時
我腦中浮起的一個畫面是:小孩子怕被大人丟在外面回不了家
所以不聽大人勸告也要想辦法打開鎖起來的車門
把鑰匙搶過來的畫面
希望這個比喻能讓無法理解的人 稍微理解曼恩的心態
5. Q: 開頭充斥太多不必要的情節與薄弱的劇情觸媒了吧??
為了不讓後面兩幕的劇情產生破綻
劇本選擇在一開始就把所有有可能被閱聽者詬病的可能性堵住
結果就是花了一些時間交代其實對於推動主線劇情並沒有那麼重要的橋段
目的就是"堵住劇情上的漏洞""發展足以推動劇情前進的動機"
但第一幕過於零碎確實是事實 這沒話講
6. Q: 結局結束點應該就停在見到女兒 怎麼會是去出發找艾蜜莉亞?
這個問題我才覺得很奇怪
兩個人患難與共這麼久 為什麼古柏不會想去找艾蜜莉亞??
難道出了意外獲救的人都不會想要請搜救隊把其他受難者把人救回來嗎...
要說為什麼這段是安排在最後一幕
原因都已經演出來了:
最後古柏見到垂垂老矣的墨菲
墨菲跟古柏說 我也已經成家了 我也是我兒女的鬼 你可以不用再當我的鬼了
在情感上等於替古柏的懸念做了一個收尾
父母最擔心的就是兒女未來發展
希望兒女可以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
在相對論的作用下 墨菲的生命將盡 而古柏仍在壯年
所以墨菲這句話其實是很隱晦地告訴他老爸:
我已經沒事了 你還有很長的人生
還有一個你認識的人孤拎拎的被丟在外太空 去把她找回來吧
結論 : 星際效應這部片劇本上四平八穩 沒有很讓人意外的驚喜
而諾蘭本回試圖挑戰自己的弱項去談親情
在不是自己擅長的球場裡交出了普通的成績
真的要說驚喜的話
大概就是這年頭還有人願意去描寫那種舊科幻的拓荒精神這種本質吧
諾蘭針對這部片說過 他想嘗試的是舊型風格的片子
如果拿到今日來 會變成甚麼樣子
對我來說 這部片很確定沒有成為開創者的成分
但是以"符合今日的詮釋作為致敬"這點來講 這部片交出了及格的成績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