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看以同志議題為核心的片子，因此無從和其他的同志片做
比較，從而很難得出這部片在同類電影中的定位。但是至少，從這部片的鋪
陳和戲外的花絮都可以感受到這部片想要給人的感動，透過主角Denny的努力
、男友的情緒起伏、母親的演技，能夠感受到中產階級同志面對保守、恐同
文化的掙扎以及為愛付出的勇氣。
這部片的劇情架構來自飾演本片男主角Denny的鄭伯昱的真實故事，他同
時也是本片的導演。因為身為同志而難以得到傳統、保守母親的關心，但是
仍然渴望母親正視自己，從而努力地尋找得以生出自己的小孩的方式，讓母
親得以擁有孫子，而逐步得到母親的認同。
於是這部片的主體基本上就是找尋如何生小孩的旅程。所以本片成為人
工生殖議題很好的教材，跟隨著主角的探索以及母親基於優生學觀念的刁難
，揭開一部分代理孕母議題的面紗。
其實並不是很確定導演的意圖。因為這部片的場景拉到印度也拉到泰國
，想必過程中對代理孕母的議題做過一番研究。但是，整部片似乎並沒有想
要把焦點放在議題的辯證上面。配合整部片的基調——一名長期居住美國的
中產階級同志，在面對親密的成長環境的時候，迎合著異性戀霸權下的婚家
文化、痛心於母親的漠不關心，安撫男友的情緒，並且找自己家裡的傭人當
代理孕母，用盡一切努力滿足母親的想像，並呈現出陽光正向的「同志也能
做的到」的這種圓滿結局。
於是，我對這部片的註腳就是「真誠」：導演真的是在演自己的故事。
幸好導演如此真誠，才真的讓我驚訝於階級盲的世界裡，是如何地充滿著粉
紅色的泡泡；以及即便是中產階級，在不被祝福的恐同文化下同志仍然要付
出這麼大的心力才能滿足傳統觀念的要求。幸好，因為它的真誠提供大量可
供批判分析的素材：這部片完整的呈現了中產階級的物質乃至精神生活。
歸亞蕾演活了這部片的靈魂角色：Denny的母親。她呈現東方女性固守對
於傳統家庭的思維，強烈地呈現中產階級的品味，並且呈現了權威式/恩威式
的高介入性管教。例如對於Denny弟弟的女友進行直接的批評，引發女友的不
悅。這樣對於下一代子女交友的品頭論足也延伸到對於生育的概念上。例如
要求Denny挑選高 、美麗、聰明的女性的卵子，以生出完美無瑕的健康寶寶
。從這裡看得出那位母親對於事物定義囿限地十分狹隘：在本質上，人的出
生是否有好/不好，正常/不正常的區別？對於許多家庭來說，身心障礙的孩
子和普通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更何況，身高與美醜很可能是文化的產物，和
健康也無法劃上等號。而且，這部片的母親跟蹤代理孕母，更呈現出高介入
性管教的文化，也讓我聯想到自己的媽媽對於妹妹交友介入的狀況。
另外，異性戀文化中結婚生子的既有傳統也沒有被這部片挑戰。雖然男
主角本身也有「生小孩」的動力，但主要的動力仍然來母親想要抱孫子的渴
望。片中母親說：「戀愛結婚就是為了生小孩。」但是戀愛、結婚僅有文化
和實用性的功能嗎？因為男主角選擇順從，從而開啟了圓滿大結局的可能性
，卻讓諸多反抗、不想生小孩的同性戀被排除在這部片之外。
值得一提的是，Denny的媽媽跟蹤美國的代理孕母，卻發現諸多「信譽良
好」的公司把代理孕母做很好的包裝，背後卻充滿各種「問題」：家庭環境
髒亂、貧窮、夫妻不和睦、出口成髒、…，這無非反映了「代理孕母」的階
級位置：資產階級與中產階級較少會去當代理孕母。可悲的是，經濟弱勢的
女性必須要佯裝成符合中產階級的品味，才可以順利的販賣自己的子宮——
要有姿態端莊雅觀、高學歷、心情愉悅不輕易動怒等等，甚至還被要求要吃
中藥。Denny母親的行為，可以讓人很直接的感受到，人體作為一種徹底的服
務。
Denny發現這個事實之後，加上發現第三世界有更便宜卻也可能提供更好
的服務：代理孕母必須在機構中受管控。於是他們前往印度尋找代理孕母。
在《人體交易》第六章「嬰到付現」裡面訪問、調查了印度的整個代理
孕母的產業鏈，二零零二年開始印度政府便開放代理孕母，打開了這條醫療
觀光的投資風潮。其中就有很大篇幅提到印度某些不孕診所監禁代理孕母的
事情。這一大群的代理孕母大多來自鄉下，幾乎全部都沒有受過教育，而且
監禁的期間幾乎足不出戶。印度有律師認為這基本上是違反印度刑法的，但
是這間診所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於是這群代理孕母不僅子宮被販賣，自由
也跟著待價而沽。
所以，令人感到訝異的是，雖然我們可能都會認為監禁是違反人性的，
但是片中的Denny和他母親竟然覺得是優點？！然後，因為發現每個國家的代
理孕母都有問題，他們竟然找上了家裡的外傭！
這部片或許是有意避開諸多的爭議，但是基本上導演的故事幾乎都難以
讓人繞過這些。為什麼他們不找自己的親友來生而要找家裡的外傭？只單純
因為擔心親友發現感到不好意思嗎？從第三世界的代理孕母的診所移到家裡
的外傭，相同的是，在階級不平等的全球化社會底下，第三世界國家的女性
擔負了來自西方國家資產階級與中產階級不孕者或是同性戀者的生殖職能。
在今年二月份就剛好有一則新聞「拒當全球子宮 泰禁外國人來找孕母」
，說明泰國並不歡迎其他國家的人消費當地婦女（
http://news.ltn.com.tw/news/world/paper/857214）。但是這部片倒是給
人一個靈感：可不可以帶泰國女性至其他國家做代理孕母？假設在價格上也
還是比西方便宜，這樣的途徑也依然可能存在。
也許和到他國找代理孕母相比，對於代理孕母本身比較好的地方是，沒
有透過仲介，可以減少當地業者的重重剝削。根據《人體交易》的調查，有
些國家禁止有償的代理孕母，美國、印度等地都是能夠接受的。但是美國平
均每位代理孕母可以拿到求助者付出的費用中的四分之三，然而在印度則只
能拿到四分之一，中間被介紹者、診所抽成，對代理孕母來說形同剝削。
回到那位外傭Mickey身上，Denny母親付給她的薪水，推測應該不小的數
目（基於對認識的人的感激）。所以或許會有人質問：即使過程中Mickey幾
度掙扎，但最後還是接受當代理孕母，這也可能不是為了錢，而是她助人的
勇氣。這就是代理孕母爭議的點所在，因為個人會想要突破自己的位置，賺
取更好的收入，另一方面也確實想要幫助不孕者。於是有人會認為，這是多
方得利的事情啊。在這點上，或許每個人因為思考的角度而有不同的解讀，
但我覺得有些問題是無可迴避的：如果Mickey真的發生不測，問題會是誰的
？是否因為Mickey的自主選擇所以她本身要負所有的責任？如果寶寶最後沒
有生下來，Mickey可以拿到多少的報酬？
總之，這部片雖然很難得地把找尋代理孕母當作是故事的軸心，但是卻
全然看不見對於議題的討論，看不見第三世界國家在管制代理孕母的問題，
反而還是用一種中產階級的觀點去評價，然後用利他主義來褒揚Mickey的行
動，掩飾了更多可能的危機。於是乎我有點困惑：同志面臨到的文化/體制的
壓迫，卻無法成為理解階級的壓迫以及全球化的問題。
最後仍然感謝這部片，因為它確實讓我思索很多代理孕母的問題，我也
清楚感受到導演的真誠：真誠地呈現中產階級同志的困難和盲點，被傳統文
化荼毒太深的長者，也確實要經歷一番掙扎才有可能找到關愛孩子的方式，
但在這樣的文化下卻也很難以突破什麼。然後至少，離開影廳的時候心情會
是溫馨感人的。推薦大家看這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