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鋼琴師(Shine):最後的激情

作者: zamkao   2016-01-01 20:5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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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結] 我快要崩潰了
看到這一切,我開始感到恐懼,彷彿一個人在睡夢中被抬到一個可怕的荒島上,醒來後既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離開這座荒島。
帕斯卡(Blais Pascal):《思想錄》(Pensées)[1]
Mov.1 滑過黑白鍵的人生
做為一部具有紀錄片色彩的傳記電影,《鋼琴師》訴說:
出生猶太家庭的 David Helfgott 極具音樂天賦,從小在父親近乎病態的瘋狂鞭策下,毫
無選擇的向鋼琴演奏家的道路前行。嚴厲的父親使得 David 一方面和鋼琴建立牢不可破
的共生關係,卻又同時因為父親的壓迫,天賦形同禁錮自由的詛咒。
即將成年的 David 為留學一事和父親決裂,隻身前往英國皇家音樂院,在苦練
Rachmaninoff 艱難的第三號鋼琴協奏曲期間,David 的言行日漸悖離尋常人,最後精神
崩潰。
Mov.2 為什麼崩潰?
瘋狂,或許是極具戲劇化的故事高潮,但在現實人生中,瘋狂的理由往往很難簡單用一、
兩個單一事件做為致使瘋狂的原因。
天才並非都是瘋狂的,畢竟「瘋狂」有時不過是一種不被常人理解的狀態。偉大的鋼琴家
多得是精神正常,風趣、善於社交,和人群相處和諧,其中如擅長 Rachmaninoff 俄派作
品,多次演出,並留下經典第三號鋼琴協奏曲錄音的 Vladimir Horowitz、Van Cliburn
、Evgeny Kissin 等。他們有些翩然離世,作品依舊傳世,有些仍在世界各地為人們帶來
精彩動人的演出。
若沒有前一段時間逐漸瀰漫於空氣中的石油氣,空有點燃爆炸的剎那星火,亦無法引發毀
滅一切的大爆炸。
那麼那些被引爆的元素是什麼呢?
Mov.3 潛藏在意志的冰山下
美國存在心理學之父的羅洛.梅(Rollo May,1909-1994)在《愛與意志》(Love &
Will)指出人的內在有兩股生命的動力,一為愛(愛欲,amor),一為性(性欲,sexus
)。
兩股動力,本質不同,層次亦有高低。
愛是一種內驅力,更是一種內在渴望,愛是在我們跟前的牽動力,是一種欲望;性則是一
股從後面推動我們的推動力,是一種需要。[2] 因此愛跟性不同,羅洛.梅以為性是一種
動物性的展現,如果沒有愛的參與,就停留在神經生理的層次。
羅洛.梅認為統轄愛與性,使人的內在圓滿,促使內在與外在,以及延伸的外在環境得以
和諧的,便是意志(will)。
對意志的內涵,羅洛.梅以為意志和意向性(意志的傾向,intend)為一體之兩面,意志
是使潛能實現,使人的生命向未來進發的本體,這個投向未來,改變未來的趨向,使意志
必然帶有意象性。
在此意義上,羅洛.梅認為身體是人內在與外在世界的紐帶,若想美夢成真,需要通過我
們的身體去實踐我們的想法。舉例來說:A 的意志希望成為一位大學哲學系教授,但她的
父母認為讀哲學沒前途,所以她最終屈服,去考公務員,她當得不快樂,這就造成痛苦。
唯當偶爾浸淫於哲學讀物,滿足意志的傾向(意向性)當中,她才感受到短暫的快樂,自
在。
羅洛.梅看來,一個壓抑的個體註定與自我,以及外在世界充斥難以避免的矛盾、衝突,
乃至傷害。
一個壓抑的個體不只是自我內在的矛盾,想要不敢要,或是想要但沒有能力要。好比 A
成為不了大學教授,另一種可能是因為她能力不夠,沒有哲學系願意給她教職。所以既有
內在的衝突,也有與外在的衝突(內心的嚮往得不到現實性的實現)。
羅洛.梅表示:「正是在意向性與意志中,人才體驗到他自己的存在。」[3]
通過意志,彰顯一個人的內在自我,毋寧說是使一個人勇敢的面對與接納自身的人性,讓
自身的潛能得以現實,與世界互動,反饋自身。也正是通過想要卻得不到的痛苦,我們能
夠了解自己內心的陰暗面、脆弱與意識下的自我。
我們都是不完美的,接納這份不完美,我們才能真正了解自己、體察自己,進而接納自己

Mov.4 「能」與「欲」的戰爭
意志進行選擇,而某些選擇使人奔向自由,某些選擇則使人壓抑、痛苦。焦慮來自人自我
認知的落差,「我的欲求」(愛欲、性欲)和「我的能力」(無論潛能或目前擁有的能力
),欲求和能力無法合一。[4]
簡言之,當一個人的夢想(我欲)和能力(我能)相差甚遠,卻又無法放棄追尋,他的內
心就會承受拉扯帶來的痛苦。
羅洛.梅因此斷言:「焦慮和潛能是孿生姊妹」。[5]
他以維多利亞時代為例,當時人們推崇用意志來壓抑當時人們以為屬於低級層次的肉體欲
望,等於強迫一個人與內在自我—性驅力—分離。壓抑驅力的個體,等於自我刻意不跟自
我打交道,行動上不去欲求,實則放棄欲望得到滿足的意圖與需求。[6]
通過羅洛.梅的論點,David 瘋狂的原因呼之欲出,他一直都在父親的暴力底下生存,並
且他父親將自己的控制慾和暴行詮釋為父愛的展現,這使幼小的 David 對於愛產生了錯
誤的理解。且為了回應這錯誤的父愛,David 被迫用父親想要,而不是他發自內心去抒發
他自身對生活、音樂和父子親情的愛。
父子無法割捨的,更多是相依為命的宿命感,而缺乏家庭的幸福感。這種衝突同樣出現在
David與音樂的關係上,他確實是一位有音樂天份的奇才,通過音樂,他能夠獲得父親偶
一為之的讚許,以及他人對他的肯定。演奏鋼琴,幫助David與他人產生愛的連結,並通
過潛能得以開發,得以自我肯定,愛自己。
然而,父親對David在音樂道路上,忽視David身為兒童的稚嫩心靈,給予過份殘酷的要求
,使得這項天賦同時成為他經常受到父親打罵,投以憤怒等負面情緒的原因。
描述大提琴家 Jacqueline du Pré 的電影《無情荒地有琴天》(Hilary and Jackie)
亦有類似橋段,du Pré成名甚早,年幼時便開始四處巡迴演出,她曾試著要改變生活,
於是將大提琴刻意放在戶外,想要讓大提琴因冰雪受損,好提前結束演出生涯。或是問愛
人:「如果有天我不拉大提琴了,你還會愛我嗎?」乞求一位外人把她從生命的深淵拉出
來。
David 原本可以有一個美好的人生,當一位人生的幸運兒,從事符合天賦的事業(能力與
欲求相符)。但橫亙在他眼前的,反而是天賦帶來人生的痛苦——他既是爸爸的兒子,又
是爸爸跟前唯命是從的狗——直到有天父親不在身邊,David 突然獲得莫大的自由,於是
他開始解放,學習咀嚼自由的滋味。
David 的成長期,身邊始終缺乏一位真正的人生導師,一位教給他「什麼是愛」的一個人
,所以對自由的渴望超越了意志的控制,他開始失序,大白天裸露下體,或是伸手猥褻女
性的乳房等,直到完全崩潰。
Mov.5 重返舞台:與傷口面對面
儘管人要面對內心與外在環境的雙重挑戰,羅洛.梅對人生存的困境倒是抱以樂觀的態度
,他認為只要人慢慢蓄積力量,就能重新面對自己的創傷。也就是我們首先得正視那些困
擾我們的事實(有意向的針對有待我們處理的創傷)[7],然後藉由身體行動揭示自己,
而不是做一位自己人生的旁觀者(我們可以選擇當自己的主人,或是當自己人生的旁觀者
)[8]
許多人之所以無法走出傷痛,得過且過,在於沒有正視自己正在受壓迫的事實。我們給予
了自己受壓迫的理由,以宿命論的藉口,讓我們繼續忍受更多的委屈,卻不知道所有的委
屈正在逐漸醞釀,終將有天成為我們的無法控制的核子反應爐。
我們一旦願意面對我們的傷口,我們自然會有所反應,進行處理。如果 David 一直把父
親的暴力用愛來包裹,那麼他很可能永遠無法走出因為父親的暴力所帶來的傷害,他必須
承認他的父親錯了,用一種不對的方式養育他,使他擁有一個不快樂的童年,使他沒有辦
法擁有那些他曾經欽羨——來自其他天賦平平的孩子和父母,在他面前一次次展現——的
尋常幸福。
在羅洛.梅看來,只要你的意志有了面對問題的趨向,其本身就等於開啟了意志的行動。
他引用 Paul Tillich 在《存在的勇氣》(The Courage to Be)書中的說詞,表達意向
性的力量:「人的意向性有多大,人的生命力就有多強;它們是相互依存的。」[9]
這或許也是不少電影,皆以面對問題做為解決問題的開端,劇情的轉捩點。因為那確實是
人生的轉捩點。像是《心靈角落》(Magnolia)中 Frank 離家出走多年,終於能夠在父
親面前表達父親帶給他的痛苦,然後才能接受自己對父親的愛。且如我們所見,在一個不
需要繼續參加比賽、接受評選的環境,好比某間酒吧,或是精神病院的琴房,我們還是可
以看見那位為音樂而生的小男孩,愉快的在鋼琴上舞動手指。
§ Finale
生命的每一個瞬間,在我們的心靈中貌似可以分割,就像一塊大蛋糕。然而,實際上每一
個瞬間,如同樂譜上的每一個音符,我們演奏它們,使它們從符號變成音樂,音樂在我們
的心中組成一首曲子,然後我們才能洞見整首曲子的靈魂,而不是印在紙上的墨點。
我們在痛苦中失落,被拆解成零散的碎片,有時我們選擇拿起掃把,把它們掃除至陰暗的
角落,假裝它們不存在,假裝我們過得很好。當那些失落的自己,在其他地方獲得填補,
或是那些部份重新長出新芽,有些我們可以不在乎,但有些不行。就像曾經在子宮中孕育
,卻無法留住的孩子,每一次當肚皮再次乾癟下來,彷彿曾有過的噁心全是一場夢。
終究有天我們將發現,即便是夢,夢也能刺傷我們。而且有時,夢是在提醒我們現實中曾
經發生,卻被我們刻意遺忘的場景。回頭接納過去,在現實中清醒,才能避免擔憂哪天又
會被惡夢給驚醒。
誠如羅洛.梅在《愛與意志》的尾聲留下的祝福:
在愛與意志的每一個行動中,我們都同時既塑造著我們的生活世界,又塑造著我們自己。
而這,也就是孕育和擁抱未來的全部意義。[10]
只要我們真誠面對自己內心所求,在意志的引領下跟隨愛的牽引,儘管外在環境難免壓迫
,我們仍有改變自己,乃至改變環境的可能性。過去帶給我們的並非只有絕望,傷口本身
指示著問題的本質,把傷口看清楚,我們才知道該採取什麼方式療傷。希望就握在我們的
手中,等待我們好好為自己營造一個重生的子宮,好好活一場。
[解語] 愛自己,愛真實的自己,愛有傷口的自己。
1.引自羅洛.梅(Rollo May)著,馮川譯:《愛與意志》(Love & Will)。北京:國際
文化出版社,1998.05,頁363。
2.同上註,頁71。
3.同上註,頁266。
4.羅洛.梅引述祈克果對黑格爾的批判,祈克果指出:潛能確實能夠轉變為現實,然而其
中介卻是焦慮。同上註,頁267。
5.同上註,頁267。
6.同上註,頁261-262。
7.同上註,頁253。
8.同上註,頁260。
9.同上註,頁268。
10.同上註,頁367。
網誌圖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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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viable (《私人創作》)   2016-01-02 00:08:00
質量很高的文 先推再細細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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