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爆焦點:關於「聚焦」與「失焦」
雖然板上很多人寫過「驚爆焦點」的心得,但因為實在太喜歡「驚爆焦點」,
所以也嘗試在這寫下一些對這部電影的想法。
電影的劇情,我想很多人都已經知道。
它拿下第88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更是跌破很多人眼鏡,
因為它既沒有懸疑、起伏、驚悚的故事情節(但其實現實事件的發生就是最驚悚的部分)
,更沒有絢爛華麗的燈光音效,單單靠著緊湊扎實的劇情說了一個兩小時的故事,
然而這個在現實中發生的故事,如同電影讓人震撼的結尾,故事仍在發生。
很多人想要藉由此片反觀台灣媒體,但或許我們可以注意到,
焦點小組所專職的「調查報導」其實是不管在任何一國家發展都很困難的新聞類型。
電影一開頭就展現了這種報社經營跟記者之間的張力,
當Marty要進入報社之初,社裡裁員謠言四起,
當Marty跟Robby吃飯的時候,Ben問起焦點小組的工作內容時,
Robby回答起焦點小組跟蹤一個報導常常需要花費半年、一年的時間時,
他的神情其實是小心翼翼地甚至像是在試探般地回答,
在我們對新聞只理解到即時的今天,調查報導變得更加艱難。
「如果撫養小孩需要整個村落,性侵小孩也需要整個村落」,
在宗教信仰以天主教為主的波士頓,卻要揭發天主教教士性侵孩童的醜聞,
我們可以在電影裡看到主要的三條體系軸線:宗教系統、法律系統和媒體系統。
「depend on judge」其實赤裸裸地反映了法律這樣一套系統在實際操作上並非中立
而是帶有檢察官、律師的價值判斷,「教會要受害者相信這是少數的問題」、
性侵研究出版或是訴訟律師被打壓,這整套套價值判斷跟主流主導的價值觀環環相扣;
另一方面,現實生活中,報社要面對的不只是宗教主導的力量,甚至還有國家的監察、
資本的自我審查,電影也同時說出了層層繁複的形式理性如何讓在社會地位較低
或是經濟弱勢的受害者放棄了為自己爭取權力的念頭,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或許我們所熟知的共犯結構,不僅僅是不出聲這個現象,
人說哲學家漢娜鄂蘭稱之為「平庸之惡」是我們被教會「不會思考」,
但同時應該也是我們被教導成「該如何思考」。
很多評論人認為焦點小組揭露了「事實」,展現了身為記者該有的正義,
可是,我覺得反倒要思考一下在電影中常出現的「正義」論述,
電影開頭Michael在電話一頭游說就質問電話那頭的消息來源要不要站在正義的一方,
而後來Robby在跟教會成員確認犯案教士的時候,
也同樣問了一句「你想不想站在正義的一方」,
在電影裡,甚至是明確地說「people want to know what to be happen」,
打著民意,記者之於正義一如教士之於上帝的恩寵,讓人難以拒絕,
在電影裡,受害者仍舊是受害者,沒有反抗能力只能噤聲的受害者,
記者有那麼點能力看似可以幫受害者說話,可是卻需要站在對方的傷口上,
這種力量其實有點危險,受害者無法拒絕教士的恩寵,也無法拒絕記者的提問,
Michael急著想打報導出去,他認為其他的報紙只會搞爛這個報導,
會讓他們的調查前功盡棄,電影裡有很多小線索,關於人們相信的價值,幽微的。
而記者又如何可以不打著「正義」的身份,抱持著保護消息來源、傾聽被害者的故事、
理解加害者身後的體制原因,甚至是對自己在採訪過程中和自身相關經驗、
錯誤判斷的自省,電影表現出來,提醒了我們。
知名影評人聞天祥稱電影裡的新聞工作者老派的美好,
因為它完整實現了新聞工作該有的抽絲剝繭、說服和求證,
縱使消息來源主動送上消息,也還是要各方比對,透過專家研究和建議,
從教士調動頻率目錄去找任何蛛絲馬跡,這些工作都需要時間去找尋、推敲,
而在我們的感官對新聞只求快的現在,
是不是還有空間讓有志的新聞工作者去做這些工作?
也難怪聞老師稱之為「老派的美好」。
當每日、即時新聞被壓縮和零碎在新媒體追求的點閱率下,
「老派的美好」所能取得的路徑只剩下「獨立」,
台灣其實有很棒的調查報導記者,
像是用紀錄片「不能戳的秘密2:國家機器」拿下台北電影節
和卓越新聞奬電視類調查報導講的李惠仁,
或是也拿過卓越新聞奬平面類調查報導獎的環境記者朱淑娟,
他們都是從主流媒體離開自立門戶自己作業的獨立記者,
或許我們也可以好好思考為什麼主流媒體所能協助新聞工作者的新聞工作環境
會越來越狹小,而新聞工作者只有離開那個環境才有換來真正站在新聞現場的機會。
戰地攝影記者Robert Capa說過「如果你拍的不夠好,是因為你站的不夠近」,
回想起電影裡焦點小組在搜集證據的過程,那就像是靠近新聞事件的過程,
它驅動你提問更多、想知道更多,然而,常常靠得太近就又會看不清楚地失了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