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片前，我先看了衛報 Peter Bradshaw 的影評，大致有個「這片更黑暗、殘酷、暴力」與「不像漫威有趣」的假設，看完之後也真的覺得是這樣。不過這只是一個風格選擇的問題嗎？好像也不盡然。
《自殺突擊隊》這片到底是要走黑暗、還是幽默、還是混合兩者之間位在光譜某處的荒謬劇？我都能接受，就看他想端出什麼來吧。一開始兩首老歌，死亡射手的是 "House of the Rising Sun"，先讓威爾史密斯好好賣他的插科打渾魅力，然後鏡頭一轉令人驚懼地被五花大綁狠狠用刑；小丑女 Harley Quinn的是預告片歌曲 "Ballroom Blitz"，賣一賣她輕鬆的空中馬戲舞與獄卒調個情，鏡頭一樣一轉馬上切到叛逆攻擊被當精神病狠狠虐待的過去。這一開場，戲謔後緊接著驚懼，是精采的高反差，配上兩首懷舊歌曲有兩條爛命的哀愁與無奈，很有氣氛。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兩首歌都被卡歌了，讓本來已經煽起的無奈愁緒硬生生被打斷，馬上讓本片的「剪輯」弱點現形：感人的時刻很多、氣氛醞釀屢屢高潮，但一被剪接就把許多高潮都打散了、只留下失落。這片又引起了「華納高層插手剪接」的爭議，不知是真是假，不過剪接真是一大罩門... 看 BvS戲院版我都很滿意地沒期待完整版，看這片我卻已經在期待任何型態的加長剪接版，給我們多點材料吧！就算仍是各種爛剪接，讓我們多點材料在腦中自己腦補出氣氛來，都好。
雞鳴狗盜，善惡並存
從老歌開始、從插科打渾配驚懼陰影開始，這片處處看得到漫威《星際異攻隊》的影子。當然兩者風格有明顯差異，但在一眾正典英雄電影當中，《星》片就是漫威魯蛇大集合出頭天，《自》片則是 DC 雞鳴狗盜大集合出頭天。就這出發點來看，《自》片驚人地讓我對這群「超級壞蛋」角色產生不可自拔的認同，甚至看到蝙蝠俠出現時都覺得很討厭。儘管這些壞人做過好多壞事，但他們也都有情有義、也有自己苦苦珍惜的美好時光，可惜阿蝙都不是在他們逞兇時出來制裁壞人一面，而都是在他們分享感情聲聲笑語的光明時刻，來給好人一面潑頭冷水。
當然這片塑造一個人「善惡並存」的雙面人格之魅力，也有其偏重，對死亡射手與小丑女就做得很感人、對焰魔做得有點神祕也有感人故事但好像就差那麼一點感覺、對迴力鏢隊長則有點影薄、對殺手鱷則只像吉祥物一樣處理連演員表情都看不到、對 Flag & June這對情侶則有點太金童玉女令人難以疼惜... 但就整體來說，這一行雞鳴狗盜之輩，已經抓到我的認同，心理已經能夠接受他們受點懲罰將功贖罪就好，更希望他們能夠如夢境一般揮別荒唐過去重新做個好人。這些荒唐壞人都很苦，看小丑女悲憤地扯掉項圈後、看大家走過來馬上擺出玩世不恭的一貫姿態，哀傷。
這片有許多感人亮點，一次次令我潸然淚下。譬如聖誕購物季爸爸帶女兒逛街、阿蝙就在大愛的女兒面前將放下屠刀的爸爸繩之以法，多麼感人又殘酷；譬如呆萌純情的 Quinzel醫生完全放下自我救贖小丑，面對小丑玩人命如草芥的誘惑下，連命都不要看著小丑背向地面落入化學池中，連極惡的小丑都動容，傲嬌地幹了一聲馬上追隨於池中，真情一吻。我對當年希斯萊傑的小丑印象只有做作與噁心（也許那才是真小丑？沒看漫畫的我就不知了），但從沒想到我居然有疼惜小丑的一天，儘管他在本片還是一樣殺人如麻不手軟。
比較次要的隊員也不乏次級的感人時刻，譬如焰魔有個努力過美國好生活的典型拉丁美洲家庭、也有典型拉美家庭控制不住的憤懣，雖然這段家庭回憶可以再加強（譬如像《星際異攻隊》越走搞笑越是摧淚）但已經令人疼惜，再回視他現在懸空打坐空中寫字的心靈大師身段，就看得出這些雞鳴狗盜努力翻身的渴望。還有戲份相對短少的武士刀小妹 Katana ，鏡頭很少但畫龍點睛，每次都很衝動卻都被硬生生擋下，一路只講雞同鴨講的日文，連珠碎嘴充滿焦慮緊抱著老公的劍魂不放，一樣令人同情。
如果每個配角都能像 Katana 戲份不多但點到為止側寫其立體姿態，那就好了。但很可惜，幾位叫得出演員名字的配角如《愛情沒有終點》Scott Eastwood 與《獵風行動》Adam Beach ，擺出來就只是剛畢業三線演員也可以充數的工具人，完全浪費演員。甚至到主角等級，殺手鱷也很像工具人浪費 Adewale Akinnuoye-Agbaje （《神鬼傳奇 2》，黑大個與小歐康納對戲超有魅力），金童玉女的 Flag 也很僵硬有 B級片肌肉英雄感，卻演不出「肌肉英雄也有心底憤懣」的自殺小隊主題；而女友 June/魅惑女巫，看卡拉迪芬妮的舞台走秀演技，體態性感但演繹無感。
雞鳴狗盜，成長曲線
但很遺憾地，這片也有很多無聊的橋段，也許都花在無劇情目的的對戰動作上了？我最在意的就是搭直升機降落的巷戰與進攻大樓，這算是自殺突擊隊人人其心各異之下第一次攜手合作，就劇情任務來說，應該是要讓這一隊「雞鳴狗盜」從陌生甚至敵視到互相珍惜與了解，這種過程未必要直接拍揪心感人的文戲對話，也可以順水推舟地在對戰動作中側寫大家互動轉變的化學作用。但這段對戰往往都是打爽，很少拍各種「誰很自私、誰很自大、誰有焦慮、誰伸出援手而交心」這類友情橋段，甚至就「打爽」來說也沒有什麼酷炫鏡頭讓我們好好欣賞隊員們的一身絕技。
這時就不能避諱地，要來回視一下漫威的《星際異攻隊》了。一群雞鳴狗盜湊在一起，要有其令人感動的故事曲線，譬如《星》片就是大家先打成一團、抓進牢裡才心不甘情不願勉強合作、合作之初人人自大膨風耍一堆笨搞砸一切灰頭土臉... 然後慢慢看見對方伸手相惜，終於五人手牽手心連心用友情擊敗大魔王！當然，《自》片有自己的路並不用跟著《星》片走，但它自己的路是什麼呢？
本片的小隊隊員們彼此原來不相識（頂多小丑女與死射是牢友），初見面都是陌生人，但很直接地就無縫接軌了，沒有什麼各自自大的陌生人之摩擦，而直接連成一線只針對獄卒 Griggs 與大官 Waller ，有點浪費讓主角們各自抒發個性產生碰撞的機會；接下來，巷戰與進攻大樓，仍然鮮少衝突與摩擦，就算有也只是一兩句格格不入，從無彼此衝突導致失敗或彼此合作威力加倍這類橋段；再接下來，酒吧文戲，讓大家坐下來認真談心還讓燄魔講道，這本應是用明確言語總結之前一切潛隱張力的高潮，但之前並沒有什麼潛隱張力呀，就讓這場酒吧文戲有點流於無病呻吟。
回想大衛艾耶在《怒火特攻隊》中，也是一路打戲側寫角色到中段，終於插個「與德國妹的浪漫時光」之文戲，讓隊員們把潛隱的缺陷、理想、衝突都明確現形，但這回《自》片就沒有《怒》片那樣針對情感一路蘊釀出來的魅力。再往後談「隊員們終於交心」的高潮時刻，《怒》片是大家共飲一杯 "Best job ever!" 《自》片的類似成長高潮也許是被女巫「魅惑」出各人的溫馨理想時、醒醒腦子彼此攜手面對現實吧？這片大家各自的創傷與理想大多都很感人，但彼此之間缺乏摩擦衝突與互相認識交心的過程，讓這個高潮只像是人人各別的高潮，而不是小隊團結的高潮。
雞鳴狗盜，挑戰神話？
談完小隊的成長與感情，再來談談這片的正邪對戰，也令我不是那麼滿意。首先是超級英雄電影的能力設定問題，各種漫畫角色能力本來就大不同，上回 BvS已經讓我們見識到「凡人」阿蝙與「超人類」的男超女超與毀滅日有多大不同，根本只有躲的份。當然，凡人角色與超人角色要交手，只要有些大絕設定也未嘗不可，譬如阿蝙或 Lex要挑戰超人，當然就要有氪石大絕，這種大絕只要丟出來讓劇情合理而能打個酣暢淋漓，觀眾們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
這回的自殺突擊隊，都是戰技高超的凡人或凡鱷，頂多有火燄超能的燄魔而已。但他們要打的 Boss 居然是遠古如神被信仰的超凡存在，我們能想像《X 戰警：天啟》不是由火鳳凰等變種人打天啟、而是由一群身手矯健的凡人就能滅神嗎？尤其《自》片的神兄妹充滿怪力亂神，可以變身可以移形換位還可以遠距離打雷滅地球，卡拉迪芬妮的超模舞台背景更是藍色旋風旋不停，怎麼看都有神滅地球的架勢，比氪星的世界引擎與超人還恐怖呀 XD
看神哥哥在地鐵站瞬間吸乾一堆民眾，片末與自殺突擊隊對打時居然還只是把隊員們打個七葷八素，要我看應該一秒一個直接全吸乾了吧？這裡頂多有個同樣是超人類的燄魔與其交手還算對等。不過真正幹掉神哥哥的不是燄魔而是人類士兵的炸彈，炸彈這樣一爆就能滅神？我是不知道這當中詳細的攻擊力防禦力設定為何，但看神哥神妹幾乎毀天滅地的架勢後，一顆炸彈簡單 KO ，不免覺得怪怪的。
神妹妹「魅惑女巫」呢？居然除了移形換位之外完全是凡人等級，而且移形換位動作也太慢，應該向《X 戰警》系列的藍惡魔學兩招... 結果就這樣被人類打來打去，居然還可以被凡人凡刀割開胸口取出心臟。我一樣不熟魅惑女巫的能力設定，但一下超凡如神一下被人亂打，差異太大。而比起 BvS這種電影的凡人對超人，《自》片沒給凡人小隊員們一個能力迅速升級的大絕，就令我處處感到矛盾。
題外話，我此前不認識卡拉迪芬妮，只知道她好像在時尚界很紅？但這次看她的演技與身段，實在是不太喜歡。也不純是不喜歡她本人或她的演技，而是這片用舞台藍光與旋風還有如煙般的手臂特效，也許就是要為六千歲女神營造一種「時尚舞台」的感覺？不過藍光太刺眼、旋風太騷動，反而讓我對這整場打 BOSS 戲覺得看不清楚，也無法捉摸這種「時尚女王」的詮釋手法是想表達什麼。
還好，電影最後仍是充滿療癒的。看威爾史密斯珍惜短暫時光帶女兒做功課，滿心光明要救贖老爸的女兒也自己私下學了好多槍枝物理，只圖和爸爸更加親近，不明說出口更是溫馨；看一生都很躁動不安總是要奪人眼光尋找存在感的小丑女，終於換來一台咖啡機，可以一杯 Espresso 一本小說度過平靜時光；迴旋鏢隊長吵來吵去被門外的女獄卒冷冷關上，似有火花，我真希望這女獄卒就是他偷偷喜歡的 Katana... 最後小丑來了，雖然又殺了好多人，但已經全心認同小丑女的我，就像她看到白馬王子一般心花怒放！
我看這片覺得缺點多多，不過不想給 [負雷] ，因為我對缺點處處不滿的前提，都是基於對本片一開始丟出的角色與主題徹底感動。這片神奇地讓我愛上這群壞人，甚至愛上浪漫的小丑，而一路暗暗希望他們都能有好結果、得到好歸宿，只可惜電影一路演下來處處把這原初感動打了折，然而感動就是感動，就給個期待它更好的 [普雷] 吧。
我很愛 David Ayer 的《怒火特攻隊》，以嚴肅戰爭側寫雞鳴狗盜小隊的團結相惜；也很愛《星際異攻隊》，用搞笑喜劇加上懷舊音樂巧妙地撫慰創傷得到超越。那這回《自殺突擊隊》，David Ayer來處理這外表喜劇、潛隱悲劇、端看他如何呈現悲喜調和的荒謬劇，似乎沒那麼得心應手，但至少帶給我們一群有笑有淚的壞蛋角色們，片末隱然暗示 Waller 召集的雞鳴狗盜團與 Bruce召集的正義聯盟團，在未來準備一黑一白互相制衡？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