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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想看《樓下的房客》？撇除超強卡司與九把刀的名氣
等等市場化條件之外，有項很關鍵的因素：人人都想偷窺，人人都渴望從
觀賞中獲得刺激，腎上腺素噴發。任達華飾演的房東擁有如上帝般的全知
能力，透過偷窺，得以監視房客們的日常生活，掘出人類在獨處與公開兩
者之間暗潮洶湧的慾望消長，使觀眾透過觀影過程跟隨主宰者藉以滿足內
心深處潛藏的偷窺慾望。
它在告訴觀眾：我知道你也想偷窺，如果你面前有一台監視設備的話，那
麼跟著我來吧。但也許不一定是偷窺癖，而是那種衣冠楚楚的外表下，社
會規範所定義為關於邪惡、該被隱藏、不該於眾目睽睽下曝光的那一面，
統稱為內心黑暗面，無限衍伸都由人性的心底生成，分成好多種類型，總
歸是為了滿足自我。
於此，在所謂的隱私與公開的客觀條件下，房間成了本片很重要的意象，
利用房間彰顯房客們的心境與性格。?如的房間是一片蒼白、毫無血色的
，像是不存在生命跡象的冰庫，一只只行李箱裝著沉甸甸的屍首，一個大
浴缸象徵著生命的終結，所有被殺害的對象都待在穎如房間的大浴缸裡死
去，如同藉由浴缸洗淨那些不堪回首的傷痛過往，但卻利用最極端的手段
復仇；郭力與令狐的房間充滿秩序感，浴室裡的盥洗用品井然有序的排列
著，棉被摺放非常整齊，連一根陰毛都可以起疑心，可見那是愛情至高無
上的道德潔癖，極端但易碎，一用力碰著了就滿地碎片，甜美而暴烈地迸
發。
體育老師的房間放著啞鈴，藉由體力的消耗解決性慾的增生，但同時慾望
又是難以消滅的，耳戴聽診器貼地，傾聽陳小姐每晚傳來的吟浪叫聲，偷
窺的形式不只觀看，聽覺的侵犯抑是；陳小姐房間的主體物是一張大床，
她在「房間的日常活動」全都與床有關；廢宅大學生的房間陰暗無比，地
板上的圖騰與他渴望超能力的心境相契合；父女檔的房間平凡無比，如同
一般普通的套房，擺設裝飾都很日常，顯現父女日子的枯燥乏味，以及王
先生斯文正直的外表下，需要靠春藥才能點燃的內心慾望，而慾望又急速
被壓抑。
就像我們做愛會在房間裡做愛，不會在眾人圍觀下做愛一樣，我們深知有
些事能在公眾場合進行，有些事必須關起房門進行，那是社會大眾無聲的
默契，像是條亙古不變的潛規則。《樓下的房客》選擇將內心小惡擴大至
極限，屏棄愛與光明，召喚慾望之獸，企圖以黑暗渲染整個世界，挖掘私
行為會產生獵奇感與莫名的快感，這種狀態不能是外顯性的，要隱蔽的，
不能輕易流露的。《樓下的房客》所要追求的便是表象與內在的反差感。
房間裡／外便成了重大的基準點，電影開頭用一大段蒙太奇手法快速帶出
各個房客於房間裡／外的日常活動，如伯彥在房裡邋遢無比，一踏出門至
少穿著還算整齊、郭力在走廊上偷偷摸了令狐的屁股，在房裡盡情地與令
狐交纏等等，房間裡與房間外呈現的模樣才是令人期待的關鍵。你可能在
外正經八百，回到家放浪形骸，那都是你，雙重的你，配合不同情境與情
感衍伸出的狀態，都是展演。相對於角色人前與人後的反差呈現有些淺薄
，是稍嫌可惜之處。
再者，從角色層面觀看，在結尾揭曉之後觀眾得以理解，張家俊原先是一
名成績優異的警察，女兒被黃四郎殺害，而黃四郎因精神疾病無法受刑，
於是房東佯裝精神疾病患者潛藏至院內當臥底，不幸的是他的長官成了植
物人，沒人能證明張家俊是臥底，他在精神病院中飽受折磨與凌遲，於是
張家俊的思維漸漸有了轉變，環境的影響讓他的思維與價值觀漸趨扭曲，
也許他就是從那時候發現，人的內心總有一個黑暗面，如同分生，有個天
使的你，有個惡魔的你，互相抗衡，在飽受欺凌的對待後，伴隨女兒被殺
害的憤怒，張家俊將所有不滿的情緒轉移到另一層面上，也就是那些住進
來的房客，從玩弄中獲得復仇的快感。
所以簡單來說，這是個分生的樣貌。我想到阿密特的〈分生〉，歌詞道出
兩個自我的拉鋸，我們不確定身體裡住了多少個自己，哪一個自我在哪一
個時刻分裂。穎如便是復仇的化身，也是對女兒的思念，參雜對黃四郎的
仇恨，畫給警方的那張畫像醜陋無比，一套水手服配上一張面目憎惡的臉
，這是張家俊對愛與恨的印象，他說過的難以形容就此明瞭，他難以形容
是因為在他心裡愛與恨已經失去了原先純粹的樣貌了，變成一頭怪物。
所有的復仇手法都是張家俊在病院中遭受過的虐待，他抓來凌遲的對象便
是當初的那些加害者。但最可怕的莫過於此，曾經是受害者的張家俊，他
反過來成了加害者，他被傷害的痛楚已經超越了原諒的程度，而產生一連
串失去控制的脫序行徑。然而，張家俊開始行動計劃的轉折點在他與穎如
的對話，談論到人生盡頭，穎如暗示著他需要鑿開一切，才能洞悉人性他
們本能的慾望，張家俊才開始行動，看到片末觀眾才發現，那是兩個人格
正在進行一場攻防的對決。
因為極度的扭曲心理狀態，張家俊眼中的房客與真實房客的形象大相逕庭
。我猜想，失去女兒讓張家俊失去了愛人的能力，於是在他的思維裡，身
邊的人都不能好好愛人，都不准愛人與被愛，他們都必須有缺陷，支離破
碎才得以與他共存在一棟公寓中，否則他將感到自卑。
但究竟鑿開了什麼？人性盡頭開往何處？命題的混沌不明便是《樓下的房
客》最大的問題。我不否定人性小惡的擴大，我承認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
的黑暗面，眼睛看見的並不代表全部，但除此之外，他們都沒有能力愛人
了嗎？他們是一群被邪惡浸泡的群體，擴散程度令他們失去愛人的能力了
嗎？那些暴力、殺戮、性與習癖，是源於社會環境或是個人本能？鑿開了
人性本惡之後又如何呢？《樓下的房客》是部好看的片子，技術層面與演
員表演均屬上層，幾個重要場次都拍得很好，尤其是最後所有房客都聚集
在樓梯間那場，情緒與氣氛都非常到位。但從故事之中，我卻看不見內在
的自己，而只看見邪惡的表層。
我以為，唯有讓觀眾看見他們關於愛的一面，才能讓觀眾得以認同，然後
有了光。
沒有愛人與被愛的能力，是很可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