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來越愛你》好看又感人，而且積極正向，至於歌舞夠不夠好那我沒資格評論、是不是今年最佳我也不想比了。這是音樂片也當然是愛情片，看版上文章好像有不少糾結在「愛情」部分，覺得好遺憾沒能在一起（或是覺得好畢取居然搞劈腿）。我倒是比較樂觀地看待，也許可以從本片無所不在的「星星」談起。
星星是什麼？
本片的重要意象是「星星」，不但旋律主題一彈再彈到處都聽不膩的萬用曲就叫《眾星之城》City of Stars 、電影中段高潮是飛上星空共舞、電影末段也有幻想的兩人共舞繁星倒影賽納河。我想我們來揣摩一下「星星」的寓意也是好的。
片頭高速公路戲，開宗明義：每輛車聽著不同類型的廣播音樂（好像還有日本民族音樂？可以仔細看片尾 credit 的歌單，前幾筆都是這場戲的）、每個人下車跳著不同風格的街頭舞蹈，都是凡人在苦悶的人生塞車中想要發自己的光。只要你從塞車中毅然下車敢唱敢跳，我就欣賞！至於編舞編得好不好、跳舞跳得好不好、一鏡到底有沒有偷吃步... 那都不是問題。甚至我還特別欣賞每個人唱得有點質樸、跳得有點素人，但動鏡頭緊跟著一個凡人接一個凡人看大家輪流發光幾秒的安排。
洛杉磯，就是個眾星之城 City of Stars。星星都是一個個獨立個體，都有自己的喜好（如 Seb愛爵士）、理想（爵士應該是什麼樣）、夢想（我要如何讓爵士成為這樣）。Seb 的主題曲「眾星之城，只為我一顆星閃耀嗎？」當然不是，除了我之外每人也都是一顆星。但自我中心的星星起先看不見，看不見別人為了逐夢把握時間背台詞，只當對方是個開車打手機的擋路鬼，率性爆發 road rage一聲喇叭一支中指揚長而去。
星星的對立
但不同的人只要看見彼此，就是「星星」相惜，就算渾身帶刺也能相惜。憤懣 Seb的琴聲讓 Mia聽見了，不發一語就是驚為天人！同一顆星星昨夜發光今日黯淡，Mia 也看見了，有看見的就絕不放過，挑釁地點一首 "I ran"嘲笑你這個落跑鬼，「我不聽人使喚」、「他明明正在使喚你」不要狡辯了。Mia 見人星光黯淡是死不放手的，晚上取車硬是凹你同行，一首對唱兩人咄咄逼人、一支踢踏舞兩人針鋒相對。很好，有敵意有霸氣，這才有點星星的光芒！
星星是要鋒芒畢露針鋒相對的，不是溫柔禮貌相濡以沫的（對比片尾，不是欣賞你一曲就擁吻、而是貿然上前卻被打臉）。下一場戲，白天 Seb來咖啡館見這陰魂不散的小演員，過起自己折腰生活稀鬆平常、談起 Mia夢想滿臉激情光芒「自己寫劇，別管別人，做就對了，一定會成！」對，藝術之路是衝突激烈的，正如我們爵士樂 "It's conflict, and it's compromise, and it's very very exciting"。
視而不見的試鏡、與男友言不及義的無聊聚餐... 又經過一堆星光黯淡的狗屁倒灶，Mia 還是要回到能看見自己星光的另一顆星身邊。兩隻手正在悄悄接近、兩張嘴正躍躍欲試準備吻下去時，電影上談著「星星接近地球、會融化南北極」，隨即電影膠卷就在大銀幕上被融化了！陡然打斷快接吻的兩人，這是兩顆星太過接近的警訊？
（《養子不教誰之過》有去 Griffith Observatory ，但我不記得有這句上課台詞了，還請影癡解惑）
飛昇到星界，「全劇終」
吻還是能吻，不過也許不在人間，而在天界？
親自來到 Griffith Observatory ，天花版上是天界眾神（電影人 Hugo Ballin 1934 年壁畫，有 Atlas扛起十二星座、還有 Pleiades, Jupiter, Venus, Saturn, Mercury, Diana 與伯利恆之星）、圓柱挑空裡是搖蕩的傅科擺；你我都企盼躋身天界、你我兩顆星也都在緩緩自轉。自轉的動力正蠢蠢欲動，那就伸手共舞一起運轉吧！
http://imgur.com/sq3nWBS
進入天文台穹頂，滿天星斗，向上的動力無窮（連手帕都飛了）、我會先推你一把、然後我倆會攜手飛昇。飛昇到天頂我倆終會分手，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各擁一片天。而到了雲端平台，已躋身天界的我倆終於從左右走出在橋上攜手、共舞一曲穿越行星迎向炙熱的太陽...
這段「飛昇」戲的攜手與分離、然後在天界重聚，是否已如預言一般揭示本片接下來兩人的圓夢之路呢？Seb & Mia 都是激勵對方勝於成就自己，其中以平日眼神渙散只有在鼓勵 Mia時才眼露光芒的 Seb更嚴重。這一路，也許就是 Seb先支持 Mia、然後 Seb與 Mia平等攜手互相鼓勵、然後兩人各奔東西努力自己的、最後兩人都圓夢後成為兩顆星星再相會？
幻想結束降落地面，電影在此已經用老電影風格的接吻、黑幕、圓洞，就這樣先象徵性地「全劇終」一次了。也許下半片才要把這象徵劇情轉譯成真實劇情？
愛情是什麼？
揣摩過本片「星星」的寓意後，也許回頭看我們最念茲在茲的「愛情」會更釋然些。兩顆星星的愛情，不見得要是你儂我儂的小確幸，恐怕也可以如爵士樂是「衝突妥協又激情」？
不知我們的愛情觀是怎麼建立的？是公主王子要克服萬難在一起的童話？是谷外谷底苦守十六年的俠侶？是對抗禮教遠走天涯的瓊瑤？是西方少男少女 Me and you against the world ？是男人要無微不致豐衣足食給佳人過好日子？是女人要柴米油鹽養兒育女讓良人放心衝刺？愛，就要在一起，而且心裡只有你沒有別人，似乎是台灣人們成長過程中已屹立不搖的愛情意識？如果這一代尚如此，那上一代就更不用說。
這一切愛情意識，都很美，但我認為愛情也值得積極、開放、無壁壘，而未必要是消極、擁有、獨佔的。當然雙宿雙飛的穩定關係或是養兒育女的家庭都很有意義，只是那就是各種愛情中可以融入社會經濟功能的兩種形式罷了，並非「愛」唯一的體現方式。現代社會人人都能接受多元認同了，走遍世界努力生活駐足，我可以愛台灣、愛中國、愛加州、愛南美、愛越南；那情感一生遇上許多人，每一段互相交心扶持，走完這一遭我心裡不能每個都愛嗎？
看你發光的愛
本片的「夏天」才快樂幾場短戲，馬上進入衝突，從遇上 Keith開始。且先不論 Keith的音樂道路是會幫到 Seb還是會拖累 Seb，總之是有利有弊有衝突。Seb & Mia 兩人徹底展現他們的互相成全甚至捨己為人的「愛」：面對自己星光黯淡，或隨波逐流或心甘情願；面對對方的星光撤守，卻毫不妥協甚至聲嘶力竭，你絕對要堅守初衷不准放棄！
Seb 跟團巡迴當然是賺穩定錢、對開酒吧當然有用，但他的主要動機讓本片拍起來恐怕更像是「為了支持妳、讓妳無後顧之憂好好發光、讓妳媽放心」。談到自己在做的是什麼音樂，Seb 總是黯淡畏縮不想多談，甚至處處帶刺。但談到 Mia努力多時的獨角戲，他眼神發亮毫無疑問；聽到 Mia心有二志想打退堂鼓，他語氣堅定毫不妥協；接到來電有 Mia的試鏡邀約，死屍一具從床上跳起來充滿生氣，甚至大半夜對佳人疾顏厲色不計形象。
Mia 犧牲自己成全對方的性格沒那麼重，她畢竟還是努力自己的獨角戲，只是做到枯竭時也是有氣沒力地，放任自己怯場喪氣甚至放棄。但談到 Seb的巡迴，她整個人也活了起來聲嘶力竭：你的音樂我支持、但你喜歡嗎？你這巡迴要做短賺錢可以，但這一做就要 tour-record-tour-record一路多年砸下去，那你的爵士酒吧呢？這兩人都是可以「捨己為人」的星星，艾瑪史東和萊恩葛斯林在「行屍走肉 vs 兩眼發光」之間切換的演技更是欣賞重點。
爵士酒吧是什麼？
話說回來，本片 Mia的圓夢之旅道路明顯，就是先擱下沒人正眼看妳的海選試鏡、先自掏腰包做個獨角戲讓人看見妳的光芒；但相對之下，Seb 要開爵士酒吧的圓夢之旅該做什麼？本片卻幾乎沒提。我畢竟不是開店的創業家，無法提供踏實見解，只好提出下面幾個考量請大家討論看看囉：
爵士酒吧有硬體，首先要考量區位、要租店、要舞台設備、要整體音環境的裝潢、要消防安全系統、要全套餐飲服務設備；然後要執照，包括 live house 營業執照、販酒執照、販餐執照、消防安全執照... 光這些基本的就花很多錢自毋待言，跟團巡迴一週賺一千美金可以填補多少我也很難想像，但至少這是潦倒的 Seb可能眼下能找到賺最多的工作了？
再來是軟體，一樣重要，首先要建立風格，要能夠吸引到此風格的樂手、樂團、經紀人願意以合理價格常來你的場子、要能夠吸引到足夠的樂迷認同你的風格享受你安排的表演、要與地方的爵士電台與樂評社群打好關係讓他們替你宣傳、以上這一切在初期要有夠多人願意密集共襄盛舉建立口碑... 沒有這些，開間爵士酒吧輕則遠離初衷、重則血本無歸，不可不慎。
這點，恐怕就是 Seb理想的「精神層面」了，恐怕也是 Mia看見 Seb星光黯淡所無法容忍的。先努力存錢是重要，但存錢若換來的是 tour-record-tour-record這樣多年綁死的例行公事、而且都在演那些越演越淒涼的流俗爵士，那 Seb對內還能堅守自己的正宗爵士心嗎？對外還能在正宗爵士圈裡維持地位與人脈嗎？開了店還有足夠熱情吸引 Mia口中「喜歡看人家熱情的事物」的觀眾嗎？當然，這一切議題本片都沒多談，我憑有限知識想像一下也不知切不切題，還有賴先進解惑了。
家庭是什麼
兩人互相捨己為人拼命推對方一把，終於有 Mia一人被推出點成果了。"Where are we?" 看見我 Mia成功發光，你 Seb怎麼可以自甘墮落？這是本片鋪陳已久的重要體悟，Seb 也心有所得不等 Mia催促了，主動承諾「我要留下，好好做我的店；你要去巴黎，巴黎爵士很棒，而且你愛爵士」，意思就是聽到爵士就能想起我啦。這絕對是分手台詞，但「我會永遠愛你」也明言這絕對是愛。
承前段討論過的「星星的寓意」，兩顆星靠太近恐怕會彼此融化，兩顆星拉遠距離反而各擁一片天。因此，星星的愛情是相惜，可以攜手飛昇、但終究只需遙遙相望。如果一定要在一起，說不定有一人就要成為繞著對方旋轉的「衛星」了？接下來「五年後」，我們來看看這個家庭的樣貌：
媽媽是電影明星，平常不知在哪國工作日夜是否顛倒這些本片都沒拍，至少這一天是下戲買咖啡回到家，孩子已經從幼稚園（或托嬰中心）回家、丈夫也已經回家而且顯然已經和孩子玩一陣子了，兩人一起迎接媽媽終於回家，然後母女兩個親親抱抱一起畫圖，爸爸半蹲在旁笑吟吟地看。這位爸爸不知是有錢人還是普通上班族？總之是個可以準時回家的人，能給孩子足夠的陪伴，不需讓明星媽媽在養育與拍戲之間兩頭燒。
然後晚上約人吃飯，找個保母來帶一晚然後出門，這種生活可不能天天有，如果天天這樣，那就等於白天幼稚園、晚上保母帶，孩子就儼然變成《梅西的世界》那被踢來踢去的小人球了。上路塞車，約會不成，Mia 叛逆的提議「自己去吃算了」丈夫二話不說就答應，喜孜孜地享受兩人偷閒小時光，看來也是個風趣的自由心靈。吃飽上車前聽見路旁音樂，帶著好奇像被魔法吸引過去一般，拉著 Mia走進地窖熟們熟路，眼睛閃亮「這邊很酷」馬上拿好兩杯留下來。
看來，Mia 真的喜歡了爵士，在巴黎或在別處應該也以爵士之緣認識了這位丈夫；這位丈夫恐怕也是個爵士人，甚至在 Mia的替代幻想中很像是在台上彈琴的那個身影。不過這位丈夫好好顧家，沒投身爵士或其他藝術，偷閒時來當個觀眾看看自己喜歡的爵士，像你我許多年輕時玩過藝術的人一樣。Mia 不禁回想從前：如果一路和 Seb這顆星雙宿雙飛了，會如何呢？
一眼星光
最後的「如果當年」幻想戲，字字珠磯，包括：
1. 那晚初遇，Seb 二話不說擁吻 Mia，兩人不以劍拔弩張而以溫馨甜蜜開始；
2. 走出餐廳穿越住宅，赫然發現走進後台，Seb紳士地讓Mia先行，一路伴舞隨侍在後；
3. 在爵士酒吧，Seb 一口拒絕了 Keith的巡迴邀約，專心陪 Mia；
（這裡暗示巡迴雖流俗喪氣，卻對 Seb開店事業有幫助，是條衝突路）
4. 獨角戲毫無困難大滿座，Seb 在台下歡呼、跑到巴黎後台擁抱；
5. 黑白剪影，Mia 在門內試鏡、Seb 在門外守候、Mia 得到角色出來、Seb 迎接擁吻；
6. Seb真的跟著Mia到了巴黎，Mia演戲Seb也可以去爵士酒吧彈琴，保持個興趣沒問題；
7. 兩人在賽納河畔燈火倒影上共舞，沒星光躋身燈光也好，舞完坐下來看家庭錄影帶；
8. 買了房子、Mia 刷油漆、很快就懷孕，Seb 手上拿著抹布照顧孕妻好溫馨；
9. 生了個男孩，孩子的成長步步不缺席，爸媽都是；
（在此我們也不知 Mia的星路有沒有犧牲一點）
10. 請了保姆兩人出門、遇上塞車兩人偷閒、看見爵士酒吧 Seb興沖沖拉進去；
11. 酒吧舞台上，酒吧老闆彈琴的臉孔不明，但身影尤其髮型很像 Mia現實中的丈夫；
12. 酒吧舞台下，人人都正坐欣賞，只有 Mia側身伸出手撫摸 Seb胸口、轉頭溫柔地看著 Seb側臉；看得出神的 Seb則緩緩轉過頭來，兩人相視一笑，彼此了然於胸會心一吻。
這想像的最後一鏡，溫馨而遺憾，看著台上的別人發光，靜默中彷彿有台詞「老公你擔待了」，「不，有妳一切都值得」。看來至少在這兩人能想像的世界裡，他們兩人的「愛情與事業」終究不能兩全呀！兩顆星星如果在一起，捨己為人傾向較強烈的 Seb勢必成為 Mia的衛星。
還好我們兩人都仍是星星，圓了夢想躋身天界，雖然帶點缺憾卻也不枉。在此沒有拍 Mia走到台前打招呼，反而是拍 Mia向後走回樓梯口，兩人遠遠各居地窖兩端。這就是天文台裡的兩片星空了，星星的語言就是各居一片天，遠遠交換一眼星光一個微笑，勝千言萬語。
本片「眾星之城」的星星成長，在 Seb身上是一開始自我中心、慢慢學會看見別人、學會珍惜並支持他人發光的「愛」、再醒悟該回頭專注自己發光了。愛情可以彼此成全，星星的愛更是保持距離看對方發光。我想這片是就算遺憾仍充滿欣慰的喜劇收場！情侶們也別怕就一起來看吧，我們可以選擇代入 Mia與丈夫、也可以選擇代入 Mia & Seb。願意犧牲一點自我與對方過兩人生活的情侶，是溫馨；堅持理想而不得不放你自由互道祝福的情侶，是未來的星星相惜。
無論如何，把握身邊的有緣人、祝福曾經的無緣人，當個星星相視一笑或當個衛星相互扶持，都值得珍惜與尊敬。至於身邊伴侶的心理還藏著誰呢... 那就別太在意了，他們都成就了你的身邊人，讓他圓熟成長後再遇見你，值得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