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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分裂》,有一個念頭在腦袋裡面刮著搔著,卻一直沒有辦法捕捉到。這部電影除
了精準的敘事與恰到好處的懸疑驚悚恐怖外,一直有一點額外的什麼留了下來。
過了一天,點開播放清單,草東沒有派對的【大風吹】傳來,才依稀觸到那個心中一直懸
念的是什麼。草東這麼說:
大風吹著誰 誰就倒楣
每個人都想當鬼
都一樣的下賤
讓人恐懼的鄰人們
在那個有著24張椅子的房間內,只有一盞聚光燈。能夠從椅子起身,站在聚光燈下的人,
才擁有身體領域的支配權。這是《分裂》裡面對於多重人格的比喻。以這樣的設定出發,
導演奈沙馬蘭構築了一個非常特別的反派角色凱文。說是一個,其實是24個,這是一部讓
男主角詹姆斯麥艾維證明自己就是一個不瘋魔不成活的電影。光是眼眉嘴角的流動、講話
的腔調,身體姿勢重心的不同。就算不用透過服裝,我們也能清晰辨認那些在電影中出現
的主要角色:
身強力壯的強迫症潔癖眼鏡西裝男丹尼斯;
親切賢淑但會突然暴怒的優雅女派翠西亞;
潮流時尚樂天的型男貝瑞;
好奇童真慣於服從的九歲小男孩海維;
嘮叨喜歡用歷史作為譬喻的學者歐威爾;
服膺特殊信念,認為自己早已是非人卓越存在的野獸;
以及從2014年9月18號,就進入深深沉睡中的凱文。
這些相異的人格,彼此互相競爭、合作、牽絆,無休無止地在同一具軀體中爭鬥著。《分
裂》乾淨的劇情結構,讓每一個情節橋段,都不過度,可以說這是一部相當平衡的電影:
恐懼驚悚元素點到為止,不會讓人覺得過度浮濫;人物設計其實也都不是免洗角色,連註
定是犧牲者的兩個女配角也都有各自的性格(擅長鼓舞人的與勇於行動的)。畫面與音樂,
也相當節制,並不試圖加料添油,渲染情緒。
只是在看完《分裂》之後,除了驚悚不安的撩撥之外,另外又有種深深的悲哀感。凱文這
樣一個反派,實在是太難以用過往的驚悚反派角色邏輯來加以歸類的。大凡驚悚恐怖片中
的反派,會跟常人有非常大的距離,藉此營造一種安心的恐怖感。拿《十三號星期五》中
的傑森來說好了。他的棲息地在水晶湖,總是帶著曲棍球面具,手持開山刀,怪力,不死
之身。就現實生活來說,很可能並不存在。我們知道那是恐怖的源頭,但是界線也同樣清
晰。不可能踰越。殺人魔只會出現在虛構的作品裡面,殺人魔給我們恐懼感,但那註定是
假的,不存在現實生活中的。
可是凱文不是。除了野獸之外,每一個凱文具有的人格,實際上都是在現實生活中可能出
現的鄰人。唯一的差距就是,這些鄰人共用同一個身體。我們看到海維的天真,看到丹尼
斯的潔癖,目睹派翠西亞的優雅。就算是大人童語或是男身女相,但在看到這些角色一一
站在聚光燈,現身在女主角凱西(安雅泰勒喬伊 飾演)面前,也仍然並沒有違和感,更多
的是某一種物傷其類的感慨。
如果把每一個角色分離出來,也不過就是許多個擁有怪癖或疾病的人罷了。有些有糖尿病
,有些會突然暴怒,的確也有些是罪犯。可是這些人格的出現,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他
們都是凱文的保護者。除了女主角被綁架的過程,以及女主角幼時的創傷回憶外,導演刻
意加了心理醫師的這一條劇情線平行發展,不但平衡了驚悚的情緒,同時也是以一種不帶
批判的眼光,讓我們再度審視多人一身的凱文。
一樣的罪,一樣下賤
這樣的凱文是邪惡的嗎?如果我們試著檢視被稱為「邪軍」的丹尼斯與派翠西亞,會發現
,其實就連這兩個人格扭曲的價值觀背後,也仍然有著某一種共同的願望。那個願望就是
要在陽光下被看見。因為世人都不承認我們,他們說,所以必須要召喚野獸,讓他們能夠
知道,我們其實比他們還優秀。
這樣的思維,大概貫串了這幾年來,所有的特殊人種的內心鬱結。不論天賦異稟,或是後
天突變,每一個異種人首先是個人,而後才會分離出那些「超越平常」的特異部份。能夠
像蜘蛛一樣吐絲的;會心靈感應的,我們都能輕易的注視他們那非凡的異常部份。
可是凱文呢?他最特異非常的地方,其實源自於他渴望平常的願望。如果能像是一個正常
的人,走在陽光下,被他人認同,那該有多好。可是他不行,正是因為他的渴望平凡,造
就了他的不凡。讓那些渴望被看見的痛苦,終於演化分裂出那一個體毛旺盛,強力無情,
服膺信念的野獸。
他是距離常人越來越遠了。而坐在椅子上的其他角色,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現在是野獸當
鬼的時間。而無從選擇坐在椅子上的其他人格,也就分享著一樣的罪,一樣的下賤。
弔詭的是,超越人類的野獸,其實也是綜合了多種動物的特徵行為屬性,而拼貼而成的奇
美拉式存在。野獸不是人,也不是獸。他難以被歸類,注定就是要孤獨一人。他撕咬吞噬
著沒有經歷過痛苦的少女的肚腹(可能暗喻子宮),讓她們成為神聖的食物,是為了讓野獸
再一次出生,而這次的出生,是自己成就自己,讓他成為這世界的主人。
他是因為自己的信念實現了自己超越凡人的願望。但是這樣的願望,卻不是帶來希望,而
是邁向毀滅的過程。為了證明自己發展出來的野獸,最後也只是證明了他真的無法成為正
常人,沒辦法接受也沒辦法被這世界接受的苦痛。
所以我似乎能夠理解有些觀眾在看完電影之後,沈重、壓抑,卻又沒有辦法輕忽的緣由。
導演在《分裂》這一部片裡面,設計的許多橋段,都一再強調著,懷抱希望是沒有用的。
除非經過痛苦,經過撕裂,人才有可能性重生。像是心理醫師懷抱著希望想要治癒凱文,
最後仍然被凱文用擁抱的方式勒死;像是一同被綁架的少女,鼓舞著對方,試圖想要找出
逃脫的方法,但是再怎麼費盡全力,也被開膛咬腹,慘死房間。女主角凱西的掙扎也是同
樣。她的狩獵技巧與冷靜思考,在異常的存在一點用也沒有。最後不是因為她的射擊能力
,不是因為她擁有臨危不亂的心智,也不在試圖籠絡孩童海維的機智。
純粹只是因為她也被狠狠傷害過。
塞滿鑰匙的無光房間
所以在片末,警方搜索時,畫面帶到的那一間間房間,不是讓人覺得恐懼,而是讓人覺得
悲傷。在這一部片中,沒有人真正得到了什麼。少女們或死或擁有了分裂的可能性;多重
人格體的邪軍,也並不是被世人認識的卓越存在呀。
在那一個房間內,塞滿了許許多多似乎可能抵達任何地方的鑰匙,但實際上,每個人都被
困在自己的牢籠內,就像動物園的多頭野獸。擁有了鑰匙,掌握了每一種不同的屬性人格
,但仍舊沒有出路,沒有光亮,沒有救贖。
希望化為絕望的瞬間,就讓他一級一級往下,走進沒有光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