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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兼編劇的鍾孟宏,以這部黑色電影道出人生酸楚。當初看預告片的時候以為是部充滿
黑色幽默的電影,期待自己會看到像是Guy Ritchie執導的《Snatch》那樣令人大笑的
荒謬與荒唐,但我卻在觀影期間一再窒息於老許與納豆的對話、互動,兩人被關在賓士後
車廂老許的傾吐,還有計程車上老許用短短的幾句話說著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和感悟;也
在戴立忍的深沉言詞中感受浸潤在芒刺裡頭的赤裸與苦痛。那樣的生命之真實,那樣的生
命之殘酷,是我印象中黑色幽默電影裡頭所沒有的,或者,《一路順風》根本就不是什麼
黑色幽默電影,它的苦澀與酸楚已在這兩小時淹沒了我所有情緒。
鍾導對於臺灣底層社會的小人物描寫一直是我最喜歡他的部分,也因此特別有感於老許與
納豆這兩個角色。第一次的悶感,是兩人被關在後車廂老許的傾吐,訴說的是一種身為丈
夫身為女婿身為父親的尊嚴唾棄。從老許對於家計負擔的描述,以及為了找免錢又合法的
車位找到家人都已經吃完了小籠包,不難想像他的生活是如何辛苦。然而對於老許來說,
比起進去吃一籠小籠包,他更希望也更看重的是家人的和顏悅色與看見他辛苦工作的肯定
眼神,對於這一代的中年男性或許尤其重要,卻也在老許的自述裡頭看見越來越多對於家
庭的缺失缺乏。
第二次的悶感,是天亮前的晚上兩人在計程車上的對談。納豆拿出老照片向老許指稱說是
自己的爸爸,不過遭來老許的不屑與氣憤,認為對方在欺騙。爾後納豆接到送貨任務的電
話後,想向老許借車,老許也在此時吐露著自己從香港到臺灣的經過,說著生活的不容易
,說著家鄉已故的親朋好友,說著還在世卻好像沒有什麼溫暖的家人們,而今唯一可以擁
有可以掌握的,也只剩下手握著方向盤的這輛計程車。老許問著剛剛向他借車的納豆:「
剛才你問我什麼?」納豆:「沒事。」「蛤?」「沒事。」當我們擁有的東西越漸流失越
漸失去,我們還能夠信仰的還能夠抓住的,都是如此幸福。不管納豆帶在身上的那張父親
照是真是假,對身無分文沒錢沒住處的他來說,是一份難能可貴的信仰;而對老許來說,
他開的這輛計程車已經是這世上最無法言語卻也最懂他的什麼。納豆一句「沒事」的回應
,說的是一種了解,一種他也正在緊緊扒著不放的微小信念,了解身旁老許僅存的而乘客
視如敝屣自己卻敝帚自珍的微小空間。納豆借(偷)了一部機車辦完了事,帶了老許昨天
提起的小籠包當早餐,連著蒸籠也一起買回來。一句「生日快樂」讓老許露出自己真實的
笑容,不是為了載客也不是為了和乘客聊天,而是種感受被懂被感受的笑,是疲累被心疼
而讓他多睡一會兒的笑,是流離異鄉再次找到生活中溫暖的笑。
活著本來就是辛苦的,但你對於活著的價值觀足以支撐著你,即使是活到一千四百歲也不
無可能。電影裡頭真正看透這點的,就是不斷深沉著嗓音、眼睛總是鬼祟地左看右看的戴
立忍吧。當他建議庹哥把沙發的塑膠套拿掉那一刻,其實也說著真正活著的功課。一來讓
沙發椅發揮真正的功用,讓沙發椅也活著,同時對人來說正是當下活著,此時此刻我就是
坐在沙發椅上,不必隔著任何什麼,不必對自己的人生掩蓋什麼,過好這一分這一秒的自
己。戴立忍與小吳的對話也是如此,他深刻明白自身的角色本來就具有危險性,所以當小
吳問他為什麼放過阿文,他回答:「做我們這一行的,人家來找我們或者人家想來殺我們
,多一個阿文有差嗎?」這一句話說明了對於「安穩」二字的透徹明白,正因為能夠看透
生命無常,也就更加珍惜當下活著的時刻,因此才有辦法在慌亂的人生路上找到心中的安
穩。你瞧結局,黑道這一支線的他們,戴立忍看起來實在是最好的一個了。所以,你相信
人可以活到一千四百歲嗎?
鍾導安排谷村新司的昴(すばる)一歌,旋律在片尾部分勾得人哀傷,看完電影之後去查
了歌詞,才知道真相竟比想像中的哀傷還要更加酸楚。「閉上眼睛什麼也看不見,悲傷地
睜開眼睛,除了像荒野那條路外,什麼都看不到。」當我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面對生命
之未知就真有如望向荒野那般,下一個瞬間永遠是驚喜,是好的驚喜不好的驚喜、預料之
中的驚喜意料之外的驚喜,你永遠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卻也得接受什麼。「啊,要等到何
時才能走完這條路。」想起老許與納豆兩人被困在田間的路上,怎麼繞也繞不出去的困窘
;什麼時候才能走完,不知道。「我要向前行,帶著蒼白的面容;我要向前行,再會吧昴
星團。」納豆打開蒸籠的蓋子,那一大籠小籠包像在對老許說著:「天亮了,我們繼續走
吧。」也在對活得累透了的我們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