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Joker):這是一部危險的喜劇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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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麼說呢?嗯,我從國小就是個小丑 (Joker) 粉。
所以先回答一個充滿爭論的問題:電影中的主角究竟是不是小丑?夠不夠像小丑?
我的答案是「Yes」,儘管有些人不同意。
第二個問題比較簡單:這部電影值不值得看?喜不喜歡?
答案依然是「Yes」,儘管本片有些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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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主要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討論這部電影說了什麼;第二部分是討論電影中出
現的元素;最後則是簡單地總結本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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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有大雷 ~~~~~~~~~~~~~~~~~~~~~~~~~~~~~~~~~
一、《小丑》這部電影說了些什麼?
電影《小丑》開拍前,DC電影宇宙(註1)的小丑為傑瑞德‧雷托 (Jared Leto, 1971-),
而本片的小丑則被華納兄弟 (Warner Bros.) 定位為外傳或類似平行宇宙的設定。導演陶
德‧菲利普斯 (Todd Phillips, 1970-) 過去的成名作品多為白爛或瘋狂的喜劇電影,男
主角瓦昆‧菲尼克斯 (Joaquin Phoenix, 1974-) 的演出則多為劇情或藝術類電影。
(圖:傑瑞德‧雷托所扮演的小丑,評價毀譽參半。)
這種特別的組合讓眾人對《小丑》充滿期待卻又怕被再度傷害(註2)。
不過,無論如何我們還是選擇進場觀賞電影了,不是嗎?
[1. 讓我們先回顧《小丑》的劇情...]
主角亞瑟‧佛萊克 (Arthur Fleck) 的職業是一名「小丑」(clown):這是種出現在各種
場合(如派對、遊樂場),負責帶來歡笑的職業。他與他的母親潘尼‧佛萊克 (Penny
Fleck) 一同住在高譚市 (Gotham City):一個正苦於垃圾堆積、失業、犯罪、經濟蕭條
甚至老鼠肆虐的城市。他們倆最愛的節目是《莫瑞法蘭克林現場秀》(Live with Murry
Franklin),亞瑟將節目主持人視為偶像,夢想成為一位脫口秀演員。
由於亞瑟患有特殊疾病,導致他常常會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無法控制的大笑(註3)。這
不僅在生理上對他造成困擾,同時也對他的人際互動甚至是工作上有著負面影響。因此,
他定期接受公立的社福機構的治療與諮商,並透過機構來取得藥物。
原本上述這些不幸日常就是主角生活的全部,將日復一日地過下去。不過,事情開始發生
變化...
某天亞瑟在街頭工作時遭到一群青少年襲擊毆打,同事藍道 (Randall) 聽聞他的遭遇後
,借給了一把手槍給他作為自保。然而,亞瑟卻在一次的表演途中意外掉出手槍而因此被
解雇。當晚,仍打扮成小丑的亞瑟在地鐵上遭三名喝醉的韋恩企業 (Wayne
Enterprises) 員工毆打,他出於自衛開槍射殺他們三人 ─ 這是他第一次被迫殺人,也
是最後一次。
於是,亞瑟開始走向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從丑角 (clown) 蛻變成小丑 (joker) 的路。
不過,導演究竟想藉這個故事告訴觀眾什麼?似乎有些晦澀不明。
我認為可以從幾個明顯相關的文本著手,來試圖捕捉本片的精神。
[2. 與經典電影對話:《計程車司機》與《喜劇之王》]
如果你曾經看過馬丁‧史柯西斯 (Martin Scorsese, 1942-) 的作品《計程車司機》
(Taxi Driver, 1975) 與《喜劇之王》(The King of Comedy, 1982),就會發現《小丑》
與它們的相似度非常高。事實上,導演本人也明白表示劇本靈感確實來自於史柯西斯的作
品。
(圖:除了電影本身,《計程車司機》男主角的莫霍克 (Mohawk) 髮型也是經典。)
這兩部電影的主角都是遠離於主流社會的邊緣人,也都在一個特殊的契機下與這個主流社
會發生碰撞。以下簡單與《小丑》比較,彼此的雷同/相似之處:
‧與社會的疏離感 (計程車司機/喜劇之王)
‧遭遇他人的各種羞辱 (計程車司機/喜劇之王)
‧在日記記錄自己的各種想法 (計程車司機)
‧手指著自己腦袋作槍擊動作 (計程車司機)
‧槍枝的出現、試用與使用 (計程車司機)
‧與選舉參選人的相遇 (計程車司機)
‧與母親同住 (喜劇之王)
‧夢想成為脫口秀演員 (喜劇之王)
‧偶像是脫口秀天王 (喜劇之王)
‧對偶像的幻滅 (喜劇之王)
‧介於真實與妄想之間 (喜劇之王)
‧成功登上偶像的脫口秀節目 (喜劇之王)
‧成為英雄...或反英雄 (計程車司機/喜劇之王)
(圖:《喜劇之王》的主角也是夢想成為脫口秀演員)
當然,最有趣的雷同處還是這兩部電影的主角,都是由勞勃‧狄尼洛 (Robert De Niro,
1943-) 飾演。他同時也扮演《小丑》中的重要角色,亞瑟的偶像:莫瑞‧法蘭克林。
[3. 與社會現象做對話:近年來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
如果你有稍微關心時事,會發現近年來其實有許多大型的社會運動,而且出現在世界各地
:中東、美洲、歐洲、亞洲。
如果你毫不關心這些事,那我在此簡要說明一下:
自2010年在中東的「阿拉伯之春」() 開始後,帶動了
世界各地類似的社會運動。這些運動大都是民眾對於─國家的經濟衰退、失業率居高不下
、貪汙腐敗、社會經濟不平等─種種的不滿所引發的大規模抗議,其特徵包括:無特定領
導、無特定中心、無特定結構。事實上,它們的樣貌非常接近所謂的「無政府主義」
(Anarchism)。
(圖:蓋伊‧福克斯面具已經成為各種抗議活動的標準配備)
回到電影本身,儘管高譚市的背景是設定在美國80年代,但它與現在世界各地的境況其實
非常雷同,大家都苦於失業、薪資低廉、惡劣的生活品質及嚴重的「貧富差距」(註4)。
電影中的普羅大眾們,因為一樁地鐵小丑的槍殺案與高譚市首富的發言引爆民怨,紛紛戴
起小丑面具自發性的示威與抗議,是不是有點眼熟?是的,這個狀況像極2011年美國的「
佔領華爾街」(Occupy Wall Street) 活動,如同電影《小丑》,當時許多抗議者配戴蓋
伊‧福克斯面具 (Guy Fawkes mask) 也象徵著反抗者的形象 (註5)。
[4. 與蝙蝠俠的經典漫畫做對話:《蝙蝠俠:致命玩笑》]
小丑在蝙蝠俠的故事裡,不僅是扮演主角的宿敵,同時也象徵著主角的鏡像:
蝙蝠俠代表著正常、正義、理性、計畫、秩序。
小丑則意味著瘋狂、邪惡、感性、隨機、渾沌。
(圖:小丑的經典形象:綠髮、白臉、紫色禮服與瘋癲的行為。)
因此在眾多蝙蝠俠的故事中,小丑是個規格外的產物,好似永遠都有讓人意想不到的行動
出擊,蝙蝠俠則是作為一個處處為營、深謀遠慮的偵探,努力防備與破解小丑的計策。
但在艾倫‧摩爾 (Alan Moore, 1953-) 與布萊恩‧柏蘭 (Brian Bolland, 1951-) 的經
典之作《蝙蝠俠:致命玩笑》(Batman: The Killing Joke, 1988) 中,小丑卻呈現出他
平庸、正常、脆弱的一面 (註6)。
如同電影《小丑》,本書的小丑一開始也是個無名小卒,希望能從事喜劇、脫口秀這方
面的工作;同樣的,他也一步步走向他那不幸的宿命:臨盆在即的妻子意外身亡、參與一
樁搶案並被當成主謀,以及最終:由於蝙蝠俠的追捕,他失足掉落在一個充滿化學藥劑的
池子裡─因此皮膚染色漂白,頭髮顏色變綠,成為我們所熟知的那個小丑。
(圖:《蝙蝠俠:致命玩笑》的小丑起初也想從事喜劇事業,但並不順遂。)
故事裡的小丑也因此堅稱:任何人只要遇到「糟糕的一天」(a bad day),都有可能因此
發瘋。他同樣認為蝙蝠俠一定也是遭遇到「糟糕的一天」,才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蝙蝠俠:致命玩笑》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即使我們只討論真人電影部分,也會注意到
4部出現小丑的電影中,至少有3部與《蝙蝠俠:致命玩笑》有關:提姆‧波頓 (Tim
Burton, 1958) 的《蝙蝠俠》(Batman, 1989)、克里斯多弗‧諾蘭 (Christopher
Nolan, 1970) 的《蝙蝠俠: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 2008) 以及陶德‧菲利普斯
的《小丑》(Joker, 2019)。
[5. 小結:包含多重文本的《小丑》]
如前所述,我們可以看到《小丑》明顯地致敬史柯西斯的經典電影、呼應當今的社會
現象以及直接採納小丑的經典設定 (註7)。
這部分可說既是優點也是缺點,優異的部分在於導演將故事說的自然又流暢,同時呈現出
不同於上述文本的風味;缺點則是相似處實在太多太明顯了,讓人不禁會想:我們是否還
需要再多說一次這樣的故事?
當然,身為小丑粉的我認為小丑故事永遠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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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丑》電影中出現的元素
本片出現很多有意思的元素與台詞,值得討論:
[1. 超級老鼠 / 超級貓]
從片頭的新聞報導可以得知,高譚市正苦於失業、犯罪、經濟蕭條以及老鼠肆虐的狀況之
中,並強調這些老鼠不是普通老鼠,而是「超級老鼠」。隨後在脫口秀節目裡,主持人莫
瑞說有個方法可以解決超級老鼠的問題,那就是引入「超級貓」!
在我看來,超級老鼠與超級貓的提示非常明確,也就是指涉超級英雄的主題:超級英雄對
上超級罪犯,以及貓捉老鼠的永恆戲碼。
[2. 胸花]
漫畫中的小丑總是身穿禮服、皮鞋,甚至還打領結,套上手套及配戴手杖,十足的紳士 (
?) 形象。其中,「胸花」也是他的標準配備,時常用它噴出毒液來攻擊敵手。
(圖:胸花為小丑的基本打扮,圖中小丑為馬克‧漢米爾 (Mark Hamill, 1951-) 配音。)
本片也有出現胸花的場景,電影一開始亞瑟就遭受青少年攻擊而倒臥在地,這時他的胸花
流出液體...這不僅可以連結到漫畫的形象,也似乎象徵著亞瑟的心正在流血,同時呼應
了亞瑟 / 小丑的性格:無論在任何場合,他總是想引人發笑。
[3.快樂 / 母親]
亞瑟的母親總是叫他「快樂」(Happy)─那是主角的暱稱,同時也是他的使命。
在電影的前半段,儘管亞瑟總是遇到各種不順遂的事情,但只要是提到他母親,或是他母
親有出現的場景,氛圍都是非常溫暖且窩心的。亞瑟不僅是他母親在經濟與生活上的支柱
,在一定程度上,他母親亦是亞瑟內心的重要支柱,因為對亞瑟而言,這世界上只有他母
親會毫無保留地愛他。
亞瑟是這麼說的:「她總是告訴我一定要裝出笑臉,她說我有個使命,為世界帶來歡笑。
」
這是亞瑟在片中少數出現的「快樂」宣言,同時也是造成他崩潰/蛻變的主要因素。
[4. 階梯]
亞瑟離家與回家時總會在街上經過一道階梯,在電影中出現非常多次。
(圖:亞瑟總是拖著沉重腳步走上階梯。)
有趣的地方是,亞瑟上階梯的時候總是腳步沉重、心情低落;當他走下階梯的時候卻是腳
步輕盈、心情愉悅。這也暗示了亞瑟在人生的旅途中,努力地力爭上游是非常不順遂也不
快樂的,而開始犯罪並走向墮落對他卻是條非常幸福的自我實現之路。
(圖:亞瑟滿心愉悅地走下階梯,邁向自我實現之路。)
[5. 缺席的父親]
相對於母親,亞瑟的父親一直是缺席的。電影中出現了3個與父親相關的人物:莫瑞‧法
蘭克林、湯瑪士‧韋恩 (Thomas Wayne) 與他沒有記憶的養父。
對亞瑟來說,脫口秀主持人莫瑞不只是他的畢生偶像,亦是他想像 / 理想的父親。在亞
瑟心中,總期待著有一天能上《莫瑞法蘭克林現場秀》,聽到莫瑞親口對他說:「我會為
了有你這種小孩,放棄這一切」。當然,現實與理想是完全不同的。
(圖:莫瑞‧法蘭克林是亞瑟的理想父親。)
湯瑪士‧韋恩則是韋恩企業的老闆,同時也是高譚市的首富,他正在準備競選市長。原本
這個人只是一個電視中出現的名字,以及曾是他母親的老闆。直到有一天,亞瑟在母親寄
給韋恩的信件中,發現自己可能是這位高譚市首富的私生子,「湯瑪士‧韋恩」的意義變
成了可能的父親。這開啟了亞瑟對自己命運的探索,同時也讓他被迫認識到更殘酷的身世
真相。
(圖:湯瑪士‧韋恩是亞瑟的可能父親。)
他沒有記憶的養父,是從湯瑪士‧韋恩的對話與阿卡漢洲立醫院 (Arkham State
Hospital) 的病歷資料中所得知的 (註8)。他最終發現自己原來是被收養的,潘尼‧
佛萊克 (養母) 不僅被他男友 (養父) 家暴,並允許他虐待亞瑟。這很有可能是造成亞瑟
腦部受損的主因,讓他總是在壓力出現的時候,發出無法控制的大笑─因為從小就要裝出
快樂未受虐待的模樣。
[6. 正常 / 不正常]
亞瑟知道自己不是個正常、快樂的人,即便如此,他仍試著融入這個社會。從電影情節可
以得知,他的努力顯然不是很成功,因為亞瑟總是讓旁人 (路人、老闆、鄰居、警察等)
感到非常不自在。作為一個目標是喜劇事業的人,他也總是無法成功抓到眾人的笑點。
亞瑟在他的筆記本寫下:「罹患精神病最糟的是,大家都期待你裝沒病」。是的,即使你
是因為生病而變得不正常,大家仍然期待著你能表現出正常的樣子:請勿造成大家的麻煩
;請勿破壞正常世界的氛圍;請勿讓大家聯想到社會上的各種不幸與苦痛。
[7. 面具]
亞瑟,身為一個不正常 (低層、生病、單身、與母親同住) 的男人,在社會上打滾肯定是
需要一副「正常」的面具,(註9)。
面具也是超級英雄時常會探討的主題,正如諾蘭的《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 2005) 呈現了蝙蝠俠的面具:高譚市的億萬富翁、花花公子。在本片中,小丑一
開始只是亞瑟在工作時的面具,在電影中段,小丑開始成為抗議者、普羅大眾的面具與化
身,到了電影後段,亞瑟的小丑面具後面依舊是小丑...意味著它不再是亞瑟的面具,而
是他的化身了。
(圖:小丑面具的背後究竟是什麼面孔?答案還是小丑。)
在故事中,高譚市首富湯瑪士‧韋恩對於地鐵小丑的殺人案件,憤怒地表示:「什麼孬種
會做出那麼冷血的事,躲在面具後的人!」。這段情節不僅呈現高譚市的貧富差距與階級
矛盾,同時也藏了一個笑點:他兒子才是最愛躲在面具背後的人 (註10)。
[8. 存在]
人存在於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麼意義?這是西方哲學一直以來的大哉問,也是亞瑟想知道的
答案。
雖然母親 (實為養母) 說他的使命是為世界帶來歡笑,但他的生活經歷總是暗示他相反的
答案:你是無足輕重的人,對這世界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地鐵上發生的意外槍殺事件,卻
讓他逐漸找到存在的意義,亞瑟告訴諮商人員:「我這輩子,都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但是我現在很確定,大家也都開始注意到我」。
自從亞瑟讓一切都「Let It Go」之後,小丑總算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與舞台了。
[9. 孤立 / 脆弱]
如果不從殺人 (homicide),而是從自殺 (suicide) 的角度切入,會發現亞瑟是自殺的高
危險族群:男性、未婚、曾受童年創傷與虐待、低收入、失業、精神疾患、缺乏社會支持
、絕望、近期重大心理創傷等。
其中,我認為可以將上述的自殺危險因子,歸納成兩個重大要素:孤立 (isolate) 與脆
弱 (volunable)。亞瑟是個孤立於社會的邊緣人,缺乏各種社會連結與支持,唯一能聯繫
他與社會的繩索僅是一份不穩定的工作 (即將被開除) 與臥病在床的母親。身為經濟、社
會、文化弱勢的他是脆弱的,這意味著他無法應對與承受突如其來的打擊,像是:失業、
生病、親密關係的消逝 (父母死亡、夫妻離婚等)。
當然,電影情節的發展就是故意讓既孤立又脆弱的他,面對一連串的打擊。無論是家庭關
係 (父母)、親密關係 (幻想的女友)、社會關係 (社福單位裁撤、失業等) 這些都全面崩
解,亞瑟的確也有了自殺的念頭─「我只希望我的死,比我的人生更有價值」─希望能在
脫口秀的現場進行人生的最後一場表演。
[10. 崩潰 / 揚棄]
亞瑟在《莫瑞法蘭克林現場秀》的演出是電影的重頭戲:作為底層弱勢民眾的「小丑」與
作為上層資產階級的「莫瑞」,在節目上進行一場不同階級價值觀的交流/衝突。
(圖:即將與資產階級主持人展開一場對話 / 辯論的無產階級小丑。)
不過,其實在上脫口秀節目之前,亞瑟其實已經在蛻變的道路之上。開端是從他知道生世
的真相,親手了結養母;隨後殺了背後捅刀的同事;以及準備登上舞台前的小丑化妝─這
時的亞瑟,離崩潰 / 超越的道路僅一步之遙 。
最終,我們可以說亞瑟並沒有崩潰,他「揚棄」(Aufheben)了過去的自己 (註11)。
[11. 韋恩]
韋恩這個名字,一直是高譚市與蝙蝠俠的主旋律,因為蝙蝠俠的主角正是高譚市之子:布
魯斯‧韋恩 (Bruce Wayne)。在蝙蝠俠的故事中,湯瑪士‧韋恩只是作為背景設定─蝙蝠
俠的父親、高譚市首富、充滿慈愛與善心的好人─他本身其實是空白的。
但在《小丑》的電影裡,蝙蝠俠與父親的角色翻轉了,湯瑪士‧韋恩變成一個競選市長的
候選人,認為自己是憑藉努力得到一切,而且是來「拯救」高譚市貧困的人。在湯瑪士的
眼中,這些「小丑」們是製造社會動盪的罪犯,只是嫉妒那些比他們幸運的人。我們也可
以從上流社會在劇院內欣賞卓別林諷刺經濟蕭條、貧富差距的《摩登時代》,外頭的一般
民眾在外抗議經濟蕭條、貧富差距的現象中看出:湯瑪士‧韋恩 (與其他資產階級們) 的
眼中確實不存在這些窮苦人民。相較於父親角色的深度,蝙蝠俠─布魯斯‧韋恩─則變成
了電影的背景設定,他只是湯瑪士‧韋恩的寶貝兒子,在電影中僅出現一個表情:面無表
情 (不知道是因為導演要求還是演技比較差)。
(圖: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的布魯斯‧韋恩,亞瑟幫他做表情。)
本片中還出現一個韋恩家族的重要成員,那就是韋恩的管家阿福 (Alfred Pennyworth)。
阿福在蝙蝠俠中的經典形象,就是個文質彬彬的管家兼蝙蝠俠的得力助手。不僅如此,他
對蝙蝠俠而言,可以說也是宛如父親般的存在。在本片中,阿福的形象與其說是管家,更
像是一名個性粗魯的保鑣。
[12. 笑聲]
「笑聲」,說是扮演小丑的最重要一環也不為過。每個扮演他的人,無一不精心打造與雕
琢小丑的笑聲。
對於本片的小丑來說,這個笑聲不是恩賜 (gift) 而更像是詛咒,帶給他的只有無盡的麻
煩與痛苦。只要當亞瑟陷入在情緒緊張的狀況時,便會發出無法控制的大笑。儘管如此,
亞瑟仍然是一個社會化的人,他知道在該笑的時候需要發出笑聲─像同事取笑侏儒、脫口
秀的現場─儘管他不覺得好笑。
隨著劇情的推進,亞瑟也漸漸不會出現無法控制的笑聲,而是真心覺得有趣才縱情大笑。
[13. 笑話]
亞瑟總是在他的筆記本寫下各種笑話 (與日常想法),但無論是他在演出時所說的笑話,
以及作為脫口秀聽眾時的表現,可以發現他確實沒有從事脫口秀/喜劇的天賦。他無法掌
握一般大眾的笑點 (punchline)。
當然,從亞瑟蛻變成小丑之後的他,能不能掌握大眾的笑點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他已經「
不在乎」大家懂不懂他的笑點了。在電影開頭,試圖分享生活與笑話的亞瑟總是沒人理會
,到了電影結尾,即使機構人員想知道他為何而笑,他也只笑笑地回答「妳不會懂的」。
小丑最後獨自發笑的時候,畫面閃過布魯斯‧韋恩的畫面,暗示了這個笑話只有這個同樣
經歷過「糟糕一天」的人會懂─如同《蝙蝠俠:致命玩笑》的結尾。
(圖:蝙蝠俠與小丑兩人在雨中瘋狂大笑,彷彿對方就是世界上唯一懂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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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總結
[1.《小丑》算不算是一部超級英雄電影?]
如同馬丁‧史柯西斯今年10月所宣稱的「漫威電影不算是電影(cinema)」引發討論;《小
丑》所帶出的問題是,它究竟能不能算是一部「超級英雄電影 (superhero film)」呢?
由於超級英雄電影的論題實在是過於龐大,也並非本文所欲論述的對象,我決定引用維基
百科的說法:「超級英雄電影是聚焦於一個或多個超級英雄─他們通常擁有超乎常人的能
力,並致力於保護社會大眾。這些電影的典型的特徵包括動作、冒險、幻想或科幻元素。
超級英雄首部電影的主要特徵,通常是聚焦於他們特殊能力的起源,以及聚焦於與他們最
有名的超級反派 (supervillain) 或宿敵 (archenemy)的最初戰鬥上。」
回過頭來,我們檢視《小丑》這部片:故事聚焦於一個反派的起源上,這名反派並不具備
超乎常人的能力 (唯一特殊能力是一直大笑),他也不致力於保護或毀滅社會大眾。此外
,本片的劇情完全是走寫實路線,將動作、冒險、幻想或科幻的色彩都一一淡化。這樣的
電影還能夠被稱為「超級英雄電影」嗎?
如今,超級英雄電影早就已經不只是滿足男孩子幻想的冒險故事,它可以是充滿哲學、文
學要素並指涉現實世界的《V怪客》(V for Vendetta, 2005)、《守護者》(Watchmen,
2009);或者可以是對主角進行心靈探索的黑暗騎士三部曲 (The Dark Knight Trilogy)
;也可以是親子共賞、談論中年危機的《超人特攻隊》(The Incredibles, 2004);甚至
是對超級英雄漫畫本身諷刺的《特工聯盟》(Kick-Ass, 2010)。
是的,我想《小丑》依舊可以算是一部超級英雄電影,而且是屬於耀眼的那種。
[2. 我們該如何評價男主角的演技?]
有鑑於《蝙蝠俠:黑暗騎士》中希斯‧萊傑 (Heath Ledger, 1979-2008) 主演的小丑深
植人心,這使得後繼的演出者 ─ 像是傑瑞德‧雷托與瓦昆‧菲尼克斯─ 都勢必拿來與
他的形象做比較。
不過,一個電影角色的成功或失敗,並非完全由演員一個人所掌握,而是由諸多因素 (導
演、編劇、美術等) 所達成。我們不必過度神話或貶低演員們的表現,因為這些角色其實
是集體創作的成果。若從這個角度出發,那問題可以被轉換成:你欣賞這個版本的小丑嗎
?你認為男主角的演出有符合這個版本的要求嗎?
對我而言,上述的答案是肯定的。比起《蝙蝠俠:黑暗騎士》,我更喜愛這個版本的小丑
:導演/編劇的設定與瓦昆‧菲尼克斯的演出,讓小丑不只是個可憐人,而是一個具有陰
柔氣質、浪漫要素的藝術家,無論是前期的窩囊樣或後期的瀟灑樣,都非常地自然且具說
服力的。
[3. 小丑的瘋狂大笑,究竟是病...還是別的?]
亞瑟那無法克制的笑,在真實世界確實存在,叫做假性延髓情緒 (Pseudobulbar affect,
PBA)。PBA是種突然地、不由自主或不可控制的哭或笑,不適當的情緒表現為其主要特徵
,它的產生可能與各種神經性疾病與腦損傷有關。PBA 對於患者心理和人際互動上可能有
巨大的影響,所以PBA患者也常常同時伴隨焦慮症、躁鬱症、憂鬱症等疾病 (註12)。
問題在於,亞瑟的笑僅是作為主角設定,強調他得了一種無法克制的疾病嗎?
我認為不是的,如果有注意電影後半段的亞瑟,會發現他已經不會出現不合時宜的大笑,
而是漸漸收放自如。我們可以將過去的瘋狂大笑,視為亞瑟童年情感創傷的產物,只要當
他處於緊張、壓力或各種情緒出現的時刻,他只能用大笑來回應─換言之,他的情緒表達
能力已經「壞掉了」,直到電影後段他才逐漸地可以駕馭笑聲,超越過去的自卑情結
(inferiority complex)。或者,我們可以採取另一種解讀,亞瑟的瘋狂大笑確實是因為
他真心覺得好笑,只是過去的他努力壓抑自己的「本我」(id),並試圖維持「自我」
(ego)的界線─顯然,在社會這個「超我」(super-ego)的連番進擊下,本我反倒是獲得最
終勝利 (註13)。
[4.《小丑》是一部悲劇電影還是喜劇電影?]
根據首映當天 (結果我拖了2個月才寫影評) 的觀影印象,播放過程中除了少數幾幕有零
星笑聲外,全場幾乎是靜默的。電影結束之後,觀眾的情緒感覺也不是輕快而是偏沉重的
。
但導演的呈現似乎又是另一回事,從開場與結尾的畫面會注意到非常地復古,頗有早期喜
劇電影的樣貌。劇情雖然是一個下層階級民眾的悲慘故事,但主角的肢體動作與演出,卻
又非常類似早期默劇的表演形式,無論是在舞蹈中抑或是奔跑中的樣貌。
對於故事主角而言,亞瑟這麼說:「我本來以為我的人生是一場悲劇,但我現在發現其實
是一場喜劇」。是的,身為一個正常社會中的不正常人,努力活得符合他人期待 (像正常
人) 是場悲劇,但想通這一切,決定順從自己心中聲音的他,發現看似悲劇的人生可以是
場喜劇,是成為小丑的必經之路。
(圖:此時小丑的笑容,不是演出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或者說,《小丑》反映的就是我們普羅大眾的人生,既是場悲劇也是場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