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看了恐怖片《附身符》，頗驚艷於編導 Romola Garai 的視野與嘗試，也回想起她過去 2000s年代的演員丰采，就順道來從頭複習一下。她第一部主演的片，是 2003 年英國 BBC文學電影《我的秘密城堡》，改編自《101 忠狗》原著作者 Dodie Smith的第一本小說 "I Capture The Castle" ，我年輕時看覺得是日記體裁的少女成長故事，充滿愛情與失戀甚至性幻想等粉色元素；不過長大再看，倒覺得它處處充滿「失落」的影子，大可說是個時代的失落、中可說一個家道的中落、小則是美好人情的世故幻滅。
https://www.mafab.hu/static/profiles/2014/293/05/26868_48.jpg
故事概要：主角是 17 歲少女 Cassandra，她們 Mortmain 一家有個作家爸爸，在 12 年前出了一本小說《雅各的摔角》大紅，於是帶著親子與三姐弟租下了一間貴族地產的防禦性古堡（非宅邸），一起住進古堡讓爸爸寫下一本書、讓孩子們過著充滿想像自由奔放的生活、一齊勾勒個美好的文藝人生！怎知，過了 12 年姐弟們都大了、媽媽也病逝了、爸爸還娶了個波希米亞生活的畫家後母、但爸爸卻再也沒完成一本書。就在 17 歲她仍每天寫著日記幻想著未來、但城堡已變賣傢俱換取食物快要家徒四壁時，來了兩個改變他們一家命運的美國兄弟！
https://imagecurl.com/images/08836583767778688154_thumb.png
這對年約三十的美國兄弟 Simon & Neil 是英美混血兒，英國貴族父親去世了才從美國來繼承地產，也就是 Mortmain 一家的新房東！這兩兄弟的身分設定，宛如一切漸走下坡的英國末日之希望化身，原著作者 Dodie Smith在二戰時避居美國寫下此書恐也有緬懷大英美好過去的情懷，此片「荒蕪城堡」與「過氣作家」的意象，恐怕也在讓 17 歲快 18 歲的少女主角代言英國的青春幻滅與成長：這位愛寫日記愛作夢的女主角 Cassandra，可能是唯一一個還相信父親能寫出第二本作品、能翻修整個城堡、能帶領大家重過昔日美好生活的家人，但其他人幾乎都已世故背棄了夢想：
https://beautydart.files.wordpress.com/2011/05/i_capture_the_castle_dinner.jpg
主角 Cassandra，與其說是家庭在幻滅與轉型焦慮中的掙扎主角，不如說只是睜大一雙眼睛當個說書人，本片由 Romola Garai 演來雖在這「美國兄弟」風波有參與點事件也小談一下戀愛，但基本上她以見證為主，本片視角也幾乎都是她的「靜靜觀看、書寫日記、想像未來」之視角，記得當年我除了對她睜大眼睛胡思亂想的青春演技驚艷外，更喜歡的倒是她的旁白聲音，電影總是以令她眼花撩亂心生雀躍卻不明就裡的大人事件為畫面、搭配她的少女旁白欣賞一切也思量一切、佐以《傲慢與偏見》與《贖罪》的義大利作曲家 Dario Marianelli 配樂就是源源不絕的浪漫情懷！
https://fr.web.img4.acsta.net/medias/nmedia/18/35/41/72/18390163.jpg
姊姊 Rose 與兀自浪漫勾勒理想的 Cassandra是兩極，由當年才二十出頭的 Rose Byrne 演來既是天真又是世故：世故在於，她早已徹底放棄了爸爸寫出第二本書、全家終能翻身過回好日子、我還能找到個愛人與他雙宿雙飛的理想，而誓言「就算是洪水猛獸只要有錢我就嫁」；天真則在於，也許她窮怕了以為人間最苦就是身體物質的窮困、人生唯一目標只剩下嫁個金龜婿、誰想到真嫁出去了才發現是個桎梏加倍的心靈牢籠。本片與「美國兄弟」調最多情談最多戀愛也惹最多風波的就是她，蘿絲拜恩穿好多漂亮衣服耍好多笨是大看點！不過一切都由 Cassandra眼光靜靜看來。
https://ichef.bbci.co.uk/images/ic/1200x675/p02t9gqk.jpg
爸爸 James，由我們這十幾年來越看越熟的 Bill Nighy 酷帥飾演，和他當年演《愛是您·愛是我》的比利老爹那副自恃才氣但已過氣卻兀自擺譜的風情有三分神似。此片他是過氣作家，全家人每天看著他走上神秘的「創作閣樓」就關一整天，有創作出什麼真令人懷疑，但大家本著英式行禮如儀粉飾太平的默契從來不多問，倒是本片中只有純種美國 new money敢挑起話題直刺其短呢。所有觀眾都知他沒希望了、英國親友知他完了只是不說破、美國新友則或包養或崇拜早已把他當歷史、只有 Cassandra少女心兀自想著「把爸爸關進地牢他一定能寫」XD 結果仍然只會是場空。
https://www.mafab.hu/static/thumb/w600/2018t/164/13/26868_1528974572.4541.jpg
繼母 Topaz，由《權力的遊戲》Tara Fitzgerald 飾演，是來自倫敦文藝圈的波希米亞風畫家兼模特兒，在此並非傳統「惡後母」而是與這家庭相依為命的新成員，與其說是「後母」還不如說更像兩位少女暗暗學習的大姊姊，果然 Rose 就跟她學起了各種倫敦的文藝品味、Cassandra 倒是跟她學起了裸奔解放 XD 這位繼母也是個「抱持希望的女人」，她心中有文藝的理想也傾慕大作家 James的才華，這才甘為他的煮飯婆幫他帶孩子只希望沐浴他的文藝光芒... 只是，女人們要靠末日男人終究靠不住，還不如咬緊牙關自立自強闖出自己一片天，這也是 Cassandra的苦澀啟示。
https://video-images.vice.com/articles/5dd6dd0973e8210091a7ea6a/lede/1574364477765-i-captiure-the-castle.png
美國兄弟倆 Simon & Neil Cotton，是給本片這個英國古堡一家一攤死水的新希望泉源，正如 19 世紀中到 20 世紀中英國衰敗貴族一直在心裏暗暗寄託的「美國新貴」new money ，說穿了他們的英國老爸到美國娶妻恐怕早就已經是貴公子賣身的沒落貴族戲碼了 XD 如今則換沒落的英國文藝家庭 Mortmain 一家想盡辦法要來貼他們。這本原著畢竟是個少女成長小說，儘管結局是苦澀成長，但整個故事頂多只能三分黑暗卻至少要七分爛漫，這美國兩兄弟的確也各有不同的魅力與包袱、和主角這邊的英國兩姐妹也發展出剪不斷理還亂的四角關係... 不過 Cassandra初衷又在哪？
https://www.mafab.hu/static/thumb/w600/2018t/164/13/26868_1528974571.1869.jpg
長工 Stephen，由今日以《超人：鋼鐵英雄》《紳士密令》《獵魔士》名滿天下的 Henry Cavill 飾演，當年年方 19 青春正盛還沒練起一身精壯的肌肉，不知他的銀幕初吻是否就在這片交給了 Romola Garai ？這位 Stephen待在家中忙東忙西默默守護著 Cassandra、每日工作攢點小錢只想買塊巧克力給佳人暖心、能給佳人 18 歲生日一台收音機已是一生心血與情意... 但英國文藝少女階段的 Cassandra如何能懂這物質之重呢？Cassandra 在本片情不歸一人、卻遊走眾生，對她來說 Stephen反而只是青梅竹馬兩小有猜的性幻想，那如所有希臘雕像集於一身的美麗臉龐呀...
https://pbs.twimg.com/media/DHsF2DVXoAAgn_z.jpg
這整個故事，給國高中少男少女當言情小說電影也是可以的，具體故事線說穿了就是 Cassandra & Rose 兩女與 Simon, Neil & Stephen三男的五角戀情大亂鬥，總是我愛上妳妳卻愛上他、他愛上她她卻愛著另一人、斜刺裏還有個人跑來愛我又不知所措... 我承認我年紀輕輕和女主角 Cassandra一樣愛寫日記愛作白日夢時就是這樣看的 XD 不過長大後，比較能體會一個五十多歲的 Dodie Smith寫這種少女小說時心裏又有多少蒼老與滄桑。Cassandra 在這故事裡，與其說是享受愛情，不如說是觀察愛情體驗愛情、經過一關又一關、一次次檢視著它與自己所學的理想如何印證。
畢竟他們這個家庭的物質基礎與心理基礎，都是爸爸以第一本熱賣小說所立基的「文學」，那勾勒一個傳統英國 19 世紀浪漫主義以降理想世界的情懷根深蒂固著。當這成為了古典文藝少女 Cassandra的教育基礎時，她的理想愛情觀也油然而生：愛，第一個看見的是「美」，就投射在如希臘雕像般的美男長工 Stephen身上，跟他手牽手走入藍鐘花林簡直美如詩畫心兒砰砰跳；第二個是情竇初開的「情慾」，就投射在成熟會調情的貴族繼承人 Simon身上，還煩惱著這和姊姊的追錢愛情有所衝突又該怎麼辦；倒是第三個無涉情慾的 Neil ，讓她重拾本心體認了「情義」之重要。
只是，要再回頭珍惜那單純深情的 Stephen嗎？一個圓滿結局的少女言情小說，好像最後洗盡鉛華相信愛情的結局就該這樣子？但 Cassandra在家庭失落下的尋尋覓覓中終究錯過了、一去不復返，Stephen 已去當了倫敦小明星正在崛起中（準備演超人？）；但就算是 Cassandra自己，與其說是在一個個尋覓自己最愛的男人，還不如說是在文學的習練與心情的書寫中，慢慢爬梳自己心中理想的「愛」到底是什麼。愛，是傾慕一個美男？是嫁一個有錢男？是攜手一個情義男？是天雷勾動地火上一個熱情男？抑或像媽媽與繼母般嫁一個理想文藝男？
https://i.pinimg.com/originals/55/ba/b3/55bab3a8b5018f844de473ec6fdebbaf.jpg
電影最後，是與小說對眼前所愛之人仍帶著滿滿希望的結局有個不同的處理：Cassandra 經過了這麼多家庭父親與「城堡」的希望與幻滅、也一輪輪經歷了這麼多愛情的理想勾勒與幻滅後，她心所能確認的不是任何確定的愛情模型、更不是任何確定的愛戀對象，而只是知道自己 17 歲前還有個固定理想典型的「少女時代」已一去不返！"I love, I have loved, and I will love" 這種結語台詞其實很中二 XD 不過這也許正是 18 歲少女素樸之心所捕捉到的成長智慧吧？城堡大夢要醒了、爸爸的寫作翻身大夢也要醒了、過去的理想愛情夢也要醒了，而未來將會多百花齊放呢？
第一次看這片，我尚年輕地接近 Cassandra；如今長大二刷，我已年歲漸長還更接近作者 Dodie Smith寫作此書時。曾經理想的人生，不知多少個美夢已幻滅、理想已破滅、典型已殞落、城堡已傾頹、如天高的父親形象也一個個走下了神壇... 但也許，成長就是讓自己心中癡癡仰賴的「神」一個個都走下神壇、讓自己截然一身了、反而更能清楚看見自我建構的本心吧？說不定，片名 "I Capture The Castle" 就是少女長大終於「捉摸到了那天上樓閣」的虛幻面貌？而二戰時已焦慮下滑的英國也終要拋棄虛幻面對新生？今日又有什麼虛幻典型等待我們毅然割捨呢？推薦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3zqvagbRo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