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看了《尚氣與十環傳奇》！不論我自己對它喜好度如何，首先我對它受到廣大觀眾的歡迎算是感到很欣慰，至少這表示在政治的中美敵對與中台緊張年代裡，美國與台灣的觀眾對於「文化的中國」還是抱著好奇心也頗有靜下心來欣賞的可能。此片當然以看梁朝偉演深情反派為主、看港式黑幫與武俠混搭的漫威式新詮為輔、還有天馬行空馳騁想像的仙境神獸也是一絕、主角劉思慕人算古意可愛有 Akwafina 活潑互補剛剛好... 整體說來是令我歡樂兩個多小時的娛樂佳作、至於能在心中留下多少餘韻與重量那就看個人的口味與關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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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千年中國的霸權，改革開放卻悲情復辟
聽說看這片的流行梗是「放下成見」，但有一個成見我一直放不下、看了這片也眼睛一亮一點沒失望，那就是我個人看超英片一定要「比喻現世議題」的期待。本片既然是漫威開發中國題材開拓中國市場之作，比喻的當然是中國，我也情不自禁地「腦補」：尚氣的爸爸文武是千年之身、制霸中國千年，雖然不具體是任何一個朝代統治者、但照此片說法他都是在背後掌控一切的黑手，應該可說就是某種負面的「中國精神」之化身 XD 這負面精神，大概就是擁有力量後不走仁民愛物的王道、反而走擴張掌控的霸道吧？歷代中國不管皇帝好壞如何或政治細節如何，帝制大體如此。
然後直到了今日，文武的十環幫仍是世界許多恐怖攻擊、政權顛覆、或政治謀殺的幕後黑手。在此，不把它聯想到現世西方社會這幾年來對中國的「陰謀論」都難 XD 既然千年文武已類似一種千年中國霸道精神的化身，那當代文武的作為恐也可比擬為當代中國霸道精神的遺緒，這由美國漫威拍來描繪中國若多聯想一點都令人冒汗... 不過漫威也很體貼，儘管對古代文武的描繪就是個霸道，但描繪現代文武時給了他一次 1996 的「改革開放」：在天人合一的大羅土地上，邂逅了一位仙女，徹底折服於她而洗心革面。也許這可說是中國霸道精神折服於百花齊放的土地與文化了。
為了大地仙女，霸道帝制的化身也可轉為王道去「敬天愛民」；但是已轉為王道的中國心，亦可能因為愛與失去而轉回霸道。以這觀點看當代中國的窮兵黷武，也許是能以一種體察其情的觀點爬梳其心理：中國領導者愛地方愛人民、但人民遭到了屠殺與欺侮，領導者這就火了起來「雖遠必誅」！想想當代中國戰狼外交的修辭，總是聲稱我們百年來受到了西方列強瓜分欺侮、一直重提日本侵略更不斷強調南京大屠殺、因此今日中國富強起來劍拔弩張自認理直氣壯！當然現世中國還沒走到本片文武的「尋仇殺人」那一步，但若秉持這復仇精神與敵視態度，離那天恐怕也不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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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留學生，在資本美國與霸權中國之間
而中國走上戰狼道路後，如何要求子民們？那就投射在文武與尚氣的父子關係：文武有仇、拉著尚氣一起復仇、認為為媽媽報仇匹夫有責！不但情感勒索還會煽動仇恨，就宛如當代中國訴求民族主義要人民力爭上游、不但要心懷祖國還要忍辱負重敵視別國、要開枝散葉留學各國師夷之長以制夷... 這沈重的使命感塑造了當今中國的高壓社會，本片尚氣也成了個忍辱負重力爭上游又被教導心懷仇恨的孩子。但尚氣好累，他不想拖著這麼沈重的包袱，更經受不起這家國沉重心理所造成的戰狼殺戮，於是他身為小留學生留到舊金山卻跳機了 XD 寧可當泊車小弟過平凡生活。
當然，美國某些層面上也是中國的一面鏡子，美國人人力爭上游的驅動力則是資本主義的狼性：你有才能有學歷、你就該一路上爬發揮才能成就名利、至於從事的事業有無意義或有無良心那都沒關係 XD 本片終場是收在兩位成功友人身上，因此我認為這個華裔美人要不要「力爭上游」的問題應是有頭尾呼應的，第一次見面是提問第二次見面就是回答了：中國留學生背負使命來到了美國，雖然沈潛打工也算閒雲野鶴但總非長久之計，難道不論親美國的資本主義還是親中國的民族主義都只有「力爭上游」一途嗎？逍遙過人生的尚氣和 Katy 還需要想想。
至此，這部「漫威中國片」的中國主角定位已形成：不是在談身居中國的純正中國人、而是在談位居邊緣的中國留學生，他們身負中國包袱卻也接受了美國或其他西方國家的異文化洗禮、他們仍受中國遙遙監管但相對有更多自由，這和我以前在歐洲遇到的有錢中國留學生許多都好像 XD （家裡窮都靠獎學金的留學生則有另一種文化）本片介紹尚氣生活的開場，還有好多「家內很中國、出外很國際」的典型留學生與華裔移民家庭風情，許許多多中國年輕人或第一代或第二代就這麼走來，相信有在海外接觸過華裔移民家庭的觀眾多少都能投射些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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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外圍，華裔下世代，能走出新局？
在此，當了一整片搭檔最後終於和尚氣挽到手放個閃的Katy，和尚氣同樣居於「中國」的邊緣，但世代不同羈絆程度也不同。她基本上應算是移民第二代，在美出生長大整個就是 ABC，中文一句都不行頂多能試著發音，不過好處是一方面在美國還是有華裔社群的緊密、另一方面對「祖國」早已沒啥包袱，要跟著去中國一遭沒啥焦慮只有情義相挺。而進入中國第一站，先去的是也位居中國邊緣文化已多所不同的「澳門特別行政區」，在這裡遇到的尚氣妹妹夏靈也是傳統中國的邊緣代表：我是女生也想發揮、但傳統中國重男輕女、那沒關係邊緣的澳門就是我舞台。
言念及此，本片少年冒險的角色佈局已呼之欲出：就是一場「中國邊緣新生代 vs 中國高堂老霸權」的叛逆旅程、兩邊都要爭著去「大羅」這宛如香格里拉的人間仙境、那裡有傳統中國地方天人合一的生活、有母系社會領導的兩性平等人人出力、有各類傳說神獸與人類共存共榮... 那當然，文武這個中國老霸權是要來剷除仙境開啟禁忌的、四個邊緣小輩則是要來支持仙境封印禁忌的。誰是「四個」邊緣代表？一是尚氣代表的海外留學生、二是 Katy 代表的華裔移民第二代、三是夏靈代表的外圍華人聚落、四是「偽滿大人」代表 2000s搭著中國熱來混口飯吃的西方外國人。
這其中，尚氣夏靈這兩位和文武代表的老中國霸權仍有又愛又恨的羈絆、Katy和「偽滿大人」則相較輕盈多變左右逢源，總之面對那「禁忌」時這四個邊緣人都比較有跳脫窠臼做出改變的希望。這禁忌，在此片中是仙境受先民（永恆族？）指點託付要封住聲聲誘惑的惡獸，具體代表的應是那「聲聲誘惑」所要誘發的負面精神，負面精神可能有很多種，在本片應該就是針對文武受到誘惑的「妻子在那裡、等著我搭救」了。愛妻子的心，怎麼會是負面情懷呢？當然文武為了妻子之仇早已仇恨持家劍拔弩張還連累兒子不在話下，但本片在這仙境裡似乎還想談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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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中國，若放不下過去，將百鬼橫行
正如文武當年拿到十環後就想著讓自己「千秋萬載」、如今文武聽到聲聲呼喚也想著妻子能「長生不死」，這情懷雖然淒美而且給梁朝偉演來更是耽美 XD 但許多現世的走火入魔就是這樣種下了因：中國呀中國，如果你還念念不忘著過去、放不下鴉片戰爭之恥、放不下八國聯軍之辱、放不下南京大屠殺之恨、還傻傻糾結著著過去被人奪走的我今天都能奪回來... 那豈不正如文武一直耽溺著失去的妻子、妄想著妻子還能夠回來，而為了念念不忘妻子反要去開發剷除妻子出身的土地聚落、打開可以毀滅一切連自己都會後悔的黑暗禁忌？
本片這禁忌封印，西方觀眾應可理解為「潘朵拉盒子」，人因自己癡迷執著禁不住外界誘惑打開它後，所有負面情懷將百鬼橫行。對這美國漫威拍的中國故事來說，也許也在暗暗提醒中國：一味憤恨過去糾結失去是走不下去的，這樣悲情治國總有一天讓負面情懷成為百鬼橫行毀滅世界。在此，既然可以用傳說的中國水龍與惡龍對決，就不用讓文武真的帶十環幫做出毀天滅地的惡事，這對文武這位帶有近代中國悲情的角色來說是一種體貼；而本來凶神惡煞的十環幫，見到這些象徵性的百鬼橫行也能悚然一驚放下屠刀，也許也在告訴觀眾中國現在儘管凶神惡煞其實也仍有希望。
悲情而鐵腕的威權中國要隨文武頓悟退場、尚氣夏靈 Katy 等本位居邊緣的中國子民要走出新局，也許就是本片對當代人見人怕的戰狼中國一個溫柔提醒吧？當然也不知中外觀眾怎麼看待這樣的提醒，我個人則是覺得還算體貼：全球都很怕中國、但也別把中國妖魔化了，畢竟中國百餘年來也是受過很多苦難與欺凌的、而苦難悲憤導致當代中國走回了過去的千年帝制的霸權意識，正如本來千年霸權終於在 1990s洗心革面但妻死後又走回老路的文武。當代中國悲情包袱這麼重，不如學學開枝散葉的海外年輕華人放下過去展望未來，也許才是未來中國的新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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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與放下，從家庭幫派回視霸權中國
以上這堆論述我自己同不同意呢？其實也處處狐疑：譬如我也不知主角群代表的「海外年輕華人」與「澳門邊緣華人」是否這麼放得下、或是否能這麼輕盈接受新觀念與世界融合；又譬如中國霸權精神背後真的都是為了愛與失落的悲情嗎、而不只是單純為了侵略嗎... 不過，光就我帶著「腦補」眼光看片聯想，是試著從本片的一個獨夫一個家庭幫派與多位小輩故事中、閱讀出了這樣的比喻。若要質疑作者真的有此意圖嗎？那恐怕他們不會直談更不好直談；若要質疑我這不是在「藍色窗簾」嗎？是的我就是在藍色窗簾，而我觀賞藝術作品都不放過藍色真有其用意的一絲可能。
此片結語，一場浪漫的水燈，不論死難了兄弟姐妹們，我們就「放下」他們安息吧，這派「大羅」的仙境哲學處處與文武的悲情哲學呈現對比，應也在提醒極盡人功的當代中國重新珍視天人合一的圓融。只是這「放下」哲學真的這麼單純嗎？我們也可以問問其他國家，問問愛爾蘭對英國、問問猶太人對納粹、問問東歐對蘇聯、問問巴勒斯坦對以色列、問問伊拉克對美國、問問美國對九一一、問問台灣人民對國民黨... 這麼一翻兩瞪眼的「放下」真的是妥善的談法嗎？這時回想同樣訴求「放下仇怨參與世界」的《黑豹》，我覺得《尚氣與十環傳奇》談起來更加圓滑了：
記得我當年也給了《黑豹》一篇負雷文，就是因為它把許多黑人暴動的「暴力」給扁平化為金豹的「殺死殖民者與他們的孩子」，那已經是非常現實的現世政治指控了，結果身居高位富甲非洲的黑豹決定「放下暴力分享世界」還在現世的聯合國殿堂？那恐怕就成了一種和稀泥。但《尚氣與十環傳奇》，除了開場一兩分鐘的古代戲暗示了「文武代言中國千年霸權」外，馬上就將文武與十環幫拉到幕後成為無涉現世的都市傳說、也將一個現世國家文明的大敘事轉為一個家庭幫派的小敘事，在這樣的小敘事裡談簡化版的「提起與放下」等概念時，爭議就小很多也較易切中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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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漫威輕鬆、解中國沈重
除此以外，《黑豹》主角帝查拉是位高權重的王，個人心念一轉背後有許多重量與責任，更背負著代言無數黑人觀眾的神聖期待。相對地，《尚氣與十環幫》主角就是兩個泊車小弟小妹，還在為年輕渾噩的人生尋找新方向，要這麼直接就加入美國金權資本遊戲嗎？還不如「天上地下射箭乘龍冒險救世界」，雖然說起來很像暑假海外志工團的少年玩笑話，但也許已比華裔移民社會期待的「出人頭地」更有意義呢！悲情的舊中國霸權太嚴肅，還是讓輕盈的新華裔少年聽著流行音樂牽手冒險吧～
向來漫威的「輕鬆」不是我看電影的最愛，但這次以漫威式輕盈碰觸嚴肅的中國我就挺喜歡！看角色與演員詮釋，第一層是文武的千年中國深情與悲情、第二層是大羅兩姐妹靜定神聖的天人合一、第三層是尚氣夏靈兩位仍有包袱的移民第一代、第四層是美國出生連中文都不會的Katy，許多事情用她美國年輕人眼光來看都令人放鬆了起來！我想，此片看待中國的態度，應該還算是讚許 1996 那年代忙著改革開放的中國、與世界各國做生意也文化交流、和世界各國處在一種準戀愛的蜜月期中 XD 當年那個沒有「戰狼」味道的中國應該還是蠻受國際社會喜愛吧？且帶著希望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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