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過後直到十點之前都是我們的自由時間,可以去想去的地方,當然,除了地面還
有那些受管制的地方。
我推開圖書室破舊的木門,裡頭和平時一樣空無一人,我大概是全地底最常光臨這裡
的人了。書櫃朽壞的木造隔板上躺著幾本乏人問津的破書,我選了本關於舊時代的書、拉
開椅子坐下,打算閱讀到宵禁時間前。這是我最喜歡用來打發自由時間的地方。
許多關於舊時代的訊息是由第一代居民──親身經歷過舊時代的居民──憑著記憶所
寫下的。據我所知,第一代居民全都去世了,因此我不能聽他們親口講述關於舊時代最真
實的模樣,只能像這樣藉由僅有的訊息去想像出一個和現在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不用住
在地底的世界。
書皮上印了個圓形的章,標著「合格」兩字。翻開第一頁,我讓文字帶領著我進入舊
世界。
「……當時的社會擁有高度發展的科技及文明,但是舊時代人類並不珍惜那些上天賜予
的如寶藏般的自然資源。他們為了滿足無盡的私慾而不斷破壞生態環境,最終招致災變來
臨……」
萬熙老師也曾在歷史課堂上談到關於災變的原因,他說的和書上寫的一模一樣,都是
因為人類為了滿足貪婪慾望而不斷向大自然予取予求,最終毀滅了原本美麗的家園。開國
總理殷石先生帶領倖存的先人們來到這片土地,面對當時惡劣的生存環境,他們必須躲進
地底之下以避免直接接觸災變造成的污染及危險。他們建築出一座地下城,讓倖存的人類
得以在地底繁衍下去。過了幾年之後,殷石先生認為污染的影響已經減緩,便決定回到地
面生活,進而建構了堡壘,並開始對人們進行所謂的「居住層分配」。而新時代政府之所
以嚴格規範我們的食衣住行,為的就是不讓悲劇再次發生。
「妳果然在這裡。」羅斯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從新舊時代中拉回。我抬起頭看他,淺色的
眼珠閃著淡光、微捲的瀏海在額前亂翹。
「不然我還能去哪?」我將書本闔上,雙手抬高向後伸展,伸了個舒服的懶腰。
「明天就是妳的職志選擇日了,還不早點睡?」羅斯在我身旁的椅子坐下。
我俯身趴在桌子上,側臉看著他,「我只怕今晚會興奮得睡不著。」
羅斯輕淺地笑著。「我相信妳一定能通過測驗的。」
「那你呢?你那麼喜歡數字,精算師應該蠻適合你的。」
「精算師早就不缺人了。就算有缺,也輪不到我們來選,妳忘了嗎?」
「對噢。」我尷尬地摸了右臉,覺得自己好像問了個蠢問題。「那……你總有第二志願
吧?」
羅斯看向書櫃上的破舊書冊,「也許我會加入軍隊。」
「我以為你會選擇『室內的安全行業』呢。」我故意模仿他的語氣調侃道。
羅斯搖搖頭笑著,「因為妳是女孩,妳身邊的人才會希望妳能選擇適合女孩的行業。
」
我將上半身向後仰,用力地靠在椅背上,「政府沒說女孩就不能加入狩獵隊。」我有
點生氣地踢了旁邊的椅子一腳。
羅斯皺起了眉頭和鼻頭,又笑了笑,他無奈的時候總會露出這種表情。「妳到底想證
明什麼,夏?證明女孩比男孩強?」
「這根本無關男女!我只是不想要一輩子都待在地底!」我站起來,用力地將椅子往後
推。我走向書櫃,把《記實:舊時代》給放回去。「你不也選擇了有機會到戶外工作的行
業嗎?」我轉過身,雙手環胸直視他。
「那是因為加入軍隊可以讓我領到較多的點數。而且,」羅斯堅定的目光緊緊鎖著我的
臉,「成為軍人我就可以保護我所愛的人,在地底或地上工作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
我垂下眼皮看著地板,「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一定要成為狩獵者。」我推開門走了
出去,直奔回家。
熄燈之後我躺在床上,在漆黑中睜著雙眼,望向一片虛無。我幻想著成為狩獵者之後
的所有景象、生活的改變、會面臨的考驗……靜謐之中,我彷彿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像鼓
聲一樣沉亮。我為什麼這麼想要成為一名狩獵者?為了榮譽?待遇?還是真的想證明什麼
?
共生政府每年都會替年滿十六歲的青少年舉辦「職業說明會」,他們會派各個職業的
代表來向我們解釋每種行業的工作內容及規則。
「狩獵者工作的場所就是森林,那裡有各種兇狠的猛獸以及狡猾的有毒昆蟲,要是一個
不當心就可能當場喪命。因此,想成為狩獵者的人必須擁有極高的專注力以及敏銳的反應
能力。狩獵不是遊戲,不是在森林裡追追動物而已……」
狩獵者代表當時說的話到現在都還清楚地在我腦袋裡盤旋。他那番話不但沒有削弱我
對狩獵者的嚮往,反而更加激發了我身體裡渴望奔馳在野外的決心。此刻,我感到血管裡
有股滿溢的欲望正在沸騰,真希望這一夜能過得快一點,更希望我能一眨眼就通過了訓練
。
門外傳來微弱的聲響,聽起來像是木板和石牆摩擦出的聲音。我警戒地坐起身,準備
下床查看聲音的來源。我才剛把一隻腳跨下床就有人打開了門,門縫中透出光亮。桐右手
拿著燭台、左手提著紙袋,用身體推開了大門。他瞇眼看著我,「噓!我是偷溜回來的。
」他向我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放慢動作輕聲地下床,「桐!你怎麼會回來?你不是應該在輪守嗎?」我用氣音說
道,並伸開雙臂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小心燭台!」桐緊張地將雙手各朝左右伸開,怕手上的東西被我碰掉。「明天是妳生
日吧?」
「你為了我偷溜回來的嗎?這太危險了!」我鬆開手,向後退一步看著桐,搖曳的燭光
映照出他臉頰上的凹陷。不用仔細看我也知道,他的眼圈一定又更深了。
桐將燭台輕輕放在桌上,伸手從紙袋裡拿出一小塊黃色的、垮掉的醜蛋糕。「生日
快樂。」他把蛋糕捧到我面前,眼睛笑成兩條細線。
「妳哥可是千辛萬苦才替妳弄到這一小塊蛋糕的喲。」媽媽的聲音從桐身後傳來。
「媽,妳怎麼醒了?妳早就知道哥今天會偷跑回來?」我瞪大雙眼看著他們,感到眼眶
一陣溫熱。
「明天起妳就是大人了,無論妳選擇哪種職業,我們和國家都會以妳為榮。」桐左手捧
著蛋糕,用右手捏了捏我的臉頰。
「好了,快吃掉吧!趕快讓妳哥回崗位去,萬一被人發現就糟糕了。」媽媽緊張地低聲
說道。
我從桐手上接過蛋糕,粗魯地直接用手抓了整塊塞進嘴裡。大口大口嚼著,奶油的香
味拌著驚喜在我嘴裡四散開來。
「職業訓練會非常辛苦,妳可要努力熬過去。不管遇到什麼挫折,記住,永遠不可以違
抗上級的命令,知道嗎?」桐的語氣正經又嚴肅。
「偶豬到了。」口中塞滿食物,導致我根本無法好好說話。媽和桐強忍著笑意不笑出聲
來,怕吵醒熟睡中的小藍也怕被外面隨時會經過的巡守員聽到。
我用力將蛋糕吞下,媽媽替我倒了杯水潤喉。「我知道了。」喝完水我又清楚地重複
一次剛才的話。
媽牽起我和桐的手,橙黃的燭火照亮他們暖暖的微笑。我心滿意足地度過了我十六歲
的最後一個晚上。
2
早上七點,我和全體國民一起在餐廳裡集合。喇叭播著曲調高昂的音樂,平臺上的多
蓮正帶領著大家做早操。
「很好!把手再舉高一點,表現出滿滿的朝氣!總理可不想看見你們懶散的模樣喲!」
她總是一邊做一邊吼著這樣的台詞。
早操結束後我們就能坐回位子上吃早餐──一碗只有幾片香菇和淡淡鹹味的粥。喝完
粥後我回到家睡了個回籠覺,反正今天開始就不用到教室上課了。
鬧鐘「噹噹噹」地叫著,這個老鐘兩天就必須上一次發條。我有些不情願地按掉鬧鐘
、撐開還沒擺脫睡意的眼皮,腦袋馬上傳來一個訊息:今天是職業選擇日。
全身上下每一條神經都接收到這個訊息之後,我的身體便立刻彈了起來,滿滿的興奮
及活力瞬間取代了原本驅散不了的疲倦。我納悶著自己為何那麼疲倦?噢,因為昨晚失眠
了。
媽媽和小藍都已經出門了,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我下床走到桌邊,看見一顆蘋果壓
在一張紙條上,紙上寫著:「無論妳成為哪種人,我們都愛妳(但還是希望妳能放棄到森
林裡冒險的念頭)。」我揚起嘴角輕笑,然後將紙條小心地對折,放進背包裡的小內袋。
我家和地底每一戶住所一樣,都只有一張方形木桌、四張木椅、兩張加起來勉強可以
躺進五個人的木板床和一個大櫃子,沒有其餘傢俱,也沒有廁所。我拿著毛巾和牙刷走到
公共澡堂,進入女用那一間,然後打開水龍頭,等待三十秒後才會流出的冷水。
回到二十號室,換好衣服後我坐在桌子旁,刻意放慢速度仔細地把蘋果的香甜給吞進
肚子裡。蘋果被我吃得一點果肉都不剩,只留下纖細的果核。這顆蘋果不知道是媽媽從哪
弄來,或者又是用什麼東西跟別人換來的。她老是為了我們做這種危險的事。
我站起身,將背包側背在右肩上,走向門口套上鞋子、繫好鞋帶,然後打開大門,朝
地底第三層的禮堂而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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