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雨,令人目眩的一場大雨。
斗大的雨珠撞在萬籟俱寂的大街上,撞成一地喧鬧的寂寥。
「喵——」貓的哀號劃破長夜,劃破長夜的死沉。
一道孤單的影子映在空曠的巷弄,踏著步伐,撑著傘,走到了小貓旁。
「你也是一個人嗎......也罷,就來我家住吧。」言畢,一把將貓抱起,牠竟也毫不掙扎,乖巧地聽任男子抱著牠。
仍然是一道影子,卻不再感覺孤單。
「媽,我回來了。」拖著裝了啤酒和貓罐頭的袋子,放下了貓,恭敬地對著母親的遺照上一柱香。
在小貓眼巴巴地注視下開了罐頭給牠吃,然後再為自己開瓶啤酒
,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躺著、看著、喝著,然後哭著。
「你知道幸福的逝去有多麼迅速嗎?快到根本來不及察覺,彷彿一眨眼,啪的一聲,整個世界就都碎了。」孤單的男人對著孤單的貓訴苦,醉意湧上心頭,而淚液,卻落到了鼻頭。
「兩個禮拜前,我媽癌症過世了。死了欸!再也看不到她的臉、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我好想對她說我愛她,好想好想,可卻說不了了,再也說不了了......」豆大的淚滴撲漱漱的滴下,滴到地面,碎成滿地的心碎。
「後來,我的情緒一直很低落。上班時跟老闆吵了一架,連工作都砸了。女朋友看我成了一個廢人,也丟下我跑了,你瞭解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覺嗎?你瞭解嗎......」話音戛然而止,打斷他的,是溫熱的舌頭和溫熱的心——小貓磨蹭著他,並且舔掉了他的眼淚。
「是嗎?你想成為我的世界嗎?謝謝你......」男子哭成一個淚人兒,他太累了、也太痛了,他的心弦繃得太緊太緊,好似隨時都會斷掉,他需要放鬆、好好的放鬆。最後,他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小貓則繼續舔著汩汩而出的眼淚。
一群群光之精靈歡快地打鬧,從窗戶闖進屋內,吵醒了男子。
男子睜開眼睛,看到擠在臉旁那顆熱呼呼的小肉球,嘴角不禁漾起一絲溫暖的笑容,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簡單地梳洗後便出了門,購買早點和貓的生活必需品,然後尋找各式的工作機會,看報紙、打電話、上求職網站......
再次離家,去參加一次次的面試、去忍受一次次的拒絕,無所不用其極,卻一無所獲。
最後,拖著一整天的疲憊與辛勞回家。在打開門的瞬間,看到小貓坐在地上,眨巴眨巴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等待著晚飯,心裡的難受霎時間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滿足,男子獲得了繼續前進的動力。
一個星期後的早晨。
淅瀝、嘩啦
「下雨了阿。不知道今天的應徵能不能通過呢?」男子滿懷期待地打算穿鞋。
「喵嗚——」貓爬在男人的鞋上,宛若不想讓他出門一般。
他把貓搬到一旁,但很快的,牠又爬了回去,一次又一次,小貓堅定而倔強。
「好啦乖啦!今天面試順利的話我就會帶好吃的給你吃。」男子說道。
強硬地把貓推到一邊並快速穿上鞋,之後便出發。關上門的同時,他彷彿看到了小貓的眼裡,帶著一絲哀求。
金烏飛向遠方的海平線,玉兔隨即歡快地跳了出來。
「終於被錄用了阿!」心情大好的男子決定今天晚上吃頓大餐,好好地慶祝一番。
去超市買了最最高級的牛排和最最高級的貓罐頭,哼著小調的他漫不經心地闖過家門口前的紅燈,心裡想著:那傢伙知道今晚吃好料一定會很開——
「 碰 」
「喵——」好餓、好冷、雨下得好大,我會死在這裡嗎?
無力地在垃圾桶旁縮成一團,我徒勞無功地叫著,絕望而無助。
恩?雨停了?
一道寬厚的身影擋住了雨,說了不明所以的話,他的眼中,也帶著一絲對生命的絕望。他對我伸出手,抱起了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我也就無所謂掙扎。
這個地方好暖和!
被帶到了一個屋子裡,他放我下來,又說句無法理解的話,然後拿出了我曾經聽隔壁街的小黑說過的,傳說中的,罐頭。
這真是太好吃了!要是我以後吃不到該怎麼辦?
他給自己開一瓶飲料,然後喝了起來。喝著喝著,他喝下去的卻從他的眼睛流了出來。
他開始說話,雖然聽不懂,但是有種心痛的感覺。他好難過,為什麼這麼難過?一定是因為從眼睛裡跑出來那奇怪的水,我不要他這麼難過。
我湊過去,把一滴滴的傷心舔掉,好苦、好澀。
他愣了一下,然後奇怪的水就流得更劇烈了。但是,味道好像沒那麼苦了?
過了一會兒,他就睡著了。他的臉還蠻溫暖的嘛,我不禁這樣想道,偎在他的臉旁繼續舔著,舔一舔,我也就睡著了。
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又一罐只應天上有的美味。
享受著貓生的同時,我注意到牆角多了一個東西,那也是隔壁街小黑說過的,神話裡的,高級廁所。
而他正翹著二郎腿,翻看一份灰灰的怪紙。沒過多久,他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門。
原本以為一下子他就會回來了,等了好久好久,卻連個影子都沒有。正當以為我被拋棄的時候,門打開了,他回來了!
進門的他臉上帶著一絲沮喪,但令人心碎的絕望已不再存在,真是可喜可賀。
又給了我一罐極品美食,他看著我,沮喪的感覺漸漸消失,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而我,雖然才剛遇見他,卻覺得,我已開始依賴著他。
一個星期後的早晨。
淅瀝、嘩啦
不知道為什麼,一起床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看著窗外滂沱的大雨,我總覺得好像有很糟糕的事會發生。
他一如往常的梳裝打扮,一如往常的吃著早飯。但我知道今天跟平常不大一樣。
他吃完了飯,準備要出發,我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不行!絕對不能讓他出門!
「喵嗚——」你不能出門!
我趴在他的鞋子上,被搬開就再趴上去,希望他能就此改變心意。
但他沒有,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他把我推開,快速地開門走了出去。關門的剎那,我還能看他的眼中那一片溫柔的湖泊。
時間的沙一粒一粒的流逝,緩慢,卻又殘忍。
隨著時針的轉動,忐忑不安也越發地濃烈,心裡的恐劇越來越強、越來越強,突然,我的整個心臟絞了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要出去,一定要!
看著他平常開門的手把,我跳起來試著轉開,失敗了,我得繼續。一次又一次,咔一聲,總算開了,來不及為打開門而高興,我趕緊衝了出去。
我找到他了,他在門口前,然而卻躺在地上。怎麼了?他在睡覺嗎?
又是奇怪的水,但這次,是紅色的。
斗大的雨滴打在他身上,他還是不起來,我舔了舔他,曾經暖洋洋的臉龐變得冷冽刺骨。
起來阿,你起來啦,快點起床好不好?不要在睡了啦,外面很冷欸......
我一直叫著他,他一直躺著,全身冰冷,他一動也不動。
跟我們相遇那天一樣的雨。不同的是,當初冷的是我,現在冷的,是他。
那是一場雨,令人目眩的一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