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誌好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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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問我，為何能對虛擬的戀人付出感情。
我會反問：「什麼是真的？」
舉個例子吧，你的男女朋友是否真的愛你呢？是否在與你親吻的時候想著另一個人呢？這
個時候大家口中的真實，是基於自己的認識還是事實呢？答案是淺而易見的。
程式所定義的愛，是鐵錚錚的事實。
是的，今天我要談論的是人的愛、程式的愛以及程式變身為人的愛，一個愚不可及的故事
。
宅男，我們就這麼稱呼這個故事的主角吧。
我認為這是一個不用加以描述其長相、性格、社會地位的名詞；宅男這個字眼，若有不同
的修飾則有不同的形態，例如：科技宅男、黃金宅男、貴族宅男等……這些修飾則會破壞
故事的精準性，所以「宅男」，是不容許添加或刪減、本故事主角最佳的代名詞了。
宅男身處於聚會中，他從洋芋片中堆挑選了一片完整的，放到嘴裡咀嚼、不忘將指尖的油
脂吮乾。如果是與常人的聚會，他恐怕只會坐在角落靜待結束吧──不、這種推測，是毫
無根據的，畢竟他從未參加過「常人的聚會」。
這是第42次的聚會了，這裡聚集了志同道合的夥伴們。
「我相信我們找到了生命、宇宙以及萬物的答案了。」其中一人如此說道，大家哄堂大笑
，即便他們已經為這個笑話獻上數次的笑聲但仍是不足的，因為這個巧合太過於巧妙。
在《銀河便車指南》一書中所提到的「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終極答案」便是42這個
數字，而他們也在第42次聚會中找到了他們心中的「終極答案」。
「這次，我們真的發財了。」
「我們的AI是史上第四個通過Turing test的AI呀！」
一人高舉罐裝柳橙汁，揚聲：「讓我們為英雄獻上掌聲。」
宅男站了起來，靦腆地接受眾人的激情。
接著大夥兒又依序地表揚團隊中機械人工學、機械細胞、生化工學、解剖學、藝術家、心
理學家等……鼓掌著鼓掌著，大家不自覺地哭了起來，相擁而泣。
他們所製作的機械人並非什麼跨時代的創舉，但與其他機器人則有所不同，原因就在於─
─
「我們終於可以交到女朋友啦！」
爆發出來的情緒，大家歡聲雷動、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甚至有人露出乾癟的身軀、猛然
地甩著上衣嘶吼著。
宅男，他寫出來的人工智慧與其他人工智慧有所不同，這是一個能夠「戀愛」的AI。並且
經過無數次的模擬、兩性專家的驗證，得到了徹底的證實。
這個「產品」，現在已經在生產線上，而宅男作為關鍵技術的貢獻者，大家一致認同將「
原型」贈予他；即便之後每人都會收到一個「產品」，但「原型」的紀念價值是無價的。
那晚，宅男回到了家中。
他看著巨大盒子：戲稱棺材，諷刺地苦笑了一下。
他打開了儲藏箱，「少女」躺在儲藏箱中，烏黑的髮絲、人偶般精緻的五官、安詳的睡相
，那份靜謐感顯露高貴的氣質，與宅男的簡陋的住所大相逕庭。
「我回來了，潔。」
心中有些刺痛。
潔睜開了雙眼，與宅男四目相望了一會兒臉便完全脹紅了。
「偷看淑女的睡相……沒禮貌。」潔彆扭地撇開頭，推開了宅男。
「你還記得我嗎？」
「咦？什麼意思？」少女望著宅男，有些不解其意。
看來記憶體有完整的轉移。宅男心想。
「不、沒事。」
少女的記憶，必須從續虛擬世界中的測試開始算起，潔其實早已與宅男邂逅、相識然後交
往，而他們現在是熱戀期。
少女站起身來，輕盈地轉了個圈、裙襬就像花朵般綻放，她故作俏皮、害羞地說：「作為
懲罰，可是要我請我吃飯的唷。」
「那當然。」
話雖如此，宅男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不安。
雖然在虛擬世界中的模擬測試都沒問題，但潔以實機外出、接觸真實世界，仍是屬於未知
數的。
他們徒步走到了車站，乘電車到鄉間一家小有名氣的日式料理店，享用餐點。宅男與潔沐
浴在眾人注目的視線中，但潔絲毫不在意。癩蝦蟆也能吃天鵝肉？不只是外人，就連宅男
自己也這麼想。
他們牽著手，直至坐下餐桌為止。
用餐完畢後，又好像難以忍受分離似地，再次握緊彼此的手。
「好多手汗呢……」
「抱歉。」
「不會唷，我很開心呢。」
面對潔的笑容，宅男低著頭。
他們的步伐聲，是接下來這段路程中唯一的聲響，他們都在等待著彼此、心中卻又有著不
安，即便那份不安的理由相左，但是他們的欲望是相同的。
是巧合嗎？
還是默契？
他們停下腳步，十指相扣。
嘴唇慢慢地彼此接近著，然後、維持在那若離若即的距離。不管是吐息還是心跳，都在那
份微妙的接觸點上毫無保留地傳往彼此。
「抱歉。」
宅男按住潔的肩，
「今天不行。」
「是嗎……」潔低下頭。
沒關係地，我知道你今天心事重重。潔的眼神是這麼訴說的，而這份善解人意，也是宅男
心中無法忽視的重擔。
七天，過去了。
綽號老王，一位負責情緒處理的工程師，坐在咖啡廳的角落朝宅男招手。
「你知道嗎，我一般不來咖啡廳的，坐在這的要不是無病呻吟的文青、就是有錢有閒的凱
子。」他用吸管吸了口檸檬汁。
這般憤世嫉俗、大放厥詞的人是如何模擬人類情緒的，這一直是宅男心中的疑問，但從工
作表現上、他確實是有這份專長與實力，與一般工程師完全背離：對人性的理解。
「所以，你們那個了沒呀？」
開頭就談這個嗎！
宅男左顧右盼，深怕他人異樣的眼光。
「沒有。」
有點後悔與這個人約在咖啡廳，但是宅男鮮少出門、實在不知道正常人應該去哪談話。
「怎麼啦、難道要等到聖誕節嗎？氣氛比較好？不過呀……這種事情是要練習的啦。」
「同為處男，不要指導我呀。」
「哎呀，我也跟充氣娃娃做過，所以不算是處男。」
「處男有這麼狹隘的定義嗎！」
這對話，本應順利地、如兩個男人鬼扯瞎談持續下去，但他們卻選擇了停止。宅男並沒有
勇氣，將自己的想法道出。
別說是交歡了，在這七天，就連一次正常的親吻也做不到。
潔也只能溫柔地說：「我會等你。」
對此，那份鬱悶與懊惱也就隨之膨脹。
老王用吸管攪拌著檸檬汁，噹、噹噹，冰塊與玻璃杯的聲響使得宅男更加躁悶。五秒、十
秒、三十秒，對老王而言，那是他忍耐的極限了。
「你太認真了。」
宅男那份焦躁似乎轉為一點憤怒，他搖搖頭。
我沒有。這三個字，就好像是不認錯的孩童、在他的嘴裡攪和著。
「教授，當時好像是這麼說的吧……嗯……『當看到一隻鳥走起來像鴨子、游泳起來像鴨
子、叫起來也像鴨子，那麼這隻鳥就可以被稱為鴨子』，是吧？」老王仰身向後，攤開雙
手。
「那是在我們的世界裡……我們所定義的世界裡。」
「對，所以『女友』的運作機制是大前提吧。」
宅男不發一語，因那句話、是無法反駁的。
在討論相對論時，必須遵守光速不變原理；同樣的，在此、也存在著無法顛覆的「公設」
，任何不在公設上的討論、辯論，都是無法進行下去的。
這兩人，作為工程師、是不會對任何不理智不符合邏輯的事情爭吵。
「所以，如果你是與我們的女兒交往有了問題，我們會很認真的試著修正──基於前提下
。」
「基於前提下。」
「我勸你不要做那件事……對，甚至連想都不要想了，就當作是真的吧。」
老王目不轉睛地盯著宅男，那彷彿連鋼鐵都能貫穿的目光，直達宅男心中的恐懼。
回答我。
答應我。
老王這麼想著，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眼前這個男人能夠寫出「擁有愛情的AI」？
這份答案，也是令宅男躊躇不前的理由。
那天，這座城市迎來了年度最低溫。
那份寒冷為聖誕夜增添了節日氣息。
滿是情侶的道路，今年，也是第一年宅男有了走在街頭的勇氣，就和他的女友一起。他們
在摩天輪上欣賞都市夜景，再到酒店享用豪華大餐，接著，他們進入了房間內。
將一切的不安忘記吧。
「是你讓我變成沒有矜持的女人……」
這次，潔再也不等了，她需索無度的吻著，直到兩人的唾液沿著嘴角流出來，直到他們的
身子倒往床上。
宅男這才認識到這個月來，自己的怯懦是如何讓潔感到不安與寂寞，那份因空虛爆發的激
情，讓潔不得不放下矜持。自己，真的是沒有資格作為男性呀。
他們倆個擁抱、親吻，身體熱得發燙。
「潔……把妳的眼睛睜開點。」
「咦？」
那是為了不再傷害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吧。
那是這個月來，宅男所得到的答案。
「什麼意思？」
「我想……送妳一個禮物，這是魔法……」
好吧。潔這麼說著，睜大了眼睛。
那怪異的行為，潔實在是無法理解。
宅男伸出手指，取下潔的隱形眼鏡。
潔，倒吸了一口氣。
「這是魔法……」
「……嗚」
「妳還記得我嗎？」
※
那是初春，老王與他的「女友」在餐廳裡用餐。
只要路上可見、任何一個平庸的男子與其毫不相襯的女子或任何一個平庸的女子與其毫不
相襯的男子走在一起，老王便會驕傲地莞爾一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與自己、與他人一
樣擁有幸福。那份龐大的喜悅，至今仍未消耗殆盡。
但是那份巨大的喜悅，很快地就有一絲厭惡參雜在其中。
那是一個長相極其端莊的女子，美貌有如從畫中走出的最高傑作，在陽光下閃爍的烏黑秀
髮。女子身邊，也有一個英俊瀟灑、舉止紳士，有若社會名流的男子相伴。
老王拿出儀器，對準男子一照。是人類。
而那女子，他是絕對不可能看錯的。
畢竟那女子，在誕生以前、他就認識了。
他原本，可以無視的。
他原本，可以忘記的。
但是他無法這麼做，在那過於美麗的願景中，出現了一個無法得到幸福的人──那份厭惡
感，不斷膨脹、不斷膨脹，終於將喜悅破壞得一絲也不剩了。
那天，他把那個老朋友、從緊閉的房門中拉了出來。
那消瘦的軀體，就連老王都感到恐怕，這還能算是一個活著的人嗎？
在那裡，他講起了故事。
※
潔並不是無中生有的。
潔是曾經存在過的人。
也是他的摯愛。
但那個女孩，實在是過於優秀過於美麗、過於高不可攀了，只能在遠處觀望的宅男，景仰
逐漸成為了執念。
那個女孩非常年輕就結婚了，是門當戶對，一個傑出的男士。
是在旁人看來，絕對毫無怨言、無法去嫉妒的一對情侶。
就連宅男他也是相同的，他想嫉妒卻做不到，只能由衷的祝福與感嘆。
可是他實在是太過於執著了，尤其是在女孩的離去，他也無法明白這麼做是不是違反了道
德、是不是非常的病態，但是他這麼做了。
「你將自己喜歡的女性……她的形象……作為我們的『原型』嗎？」
「是。」
「我第一次看到有能超越我的變態。」
宅男苦笑了。
毫不反駁，那份坦然，令老王格外的怒火中燒。
「我將復活的她……讓她回到了她的歸屬。雖然，她並不是真的……但是她是根據我的記
憶、我的觀察，我所有的資料……所創造出來的，那是不會錯，所以終有一天，她會在那
人的擁抱之中，成為真正的自己吧。」
「你……拔除了『公設』。」
宅男頷首。
所謂的『公設』，指的是所有的機械情侶，在記憶與形象塑造中，所打造的完美情侶。換
句話說，所謂的「夢中情人」、「完美的愛人」不光是對產品的擁有者而言，對產品也是
一樣的。
兩人眼中、兩人心中，最理想的愛人。
在那相當於隱形眼鏡的裝置中，存在著將擁有者轉化為最理想形象的機制。
一旦拔除了，所有所見、所聽、所感受的，都會恢復原樣。
※
在那天，最寒冷的夜晚裡。
從夢想中回到現實的少女，望著眼前的男人，流下了眼淚。
「什麼是真的？」少女這麼問。
那男人，只是這麼回答：
「對妳而言，我是假的；對我而言，妳是真的。」
他慢慢地站起身來，打開房門。
作為一個人，活著吧。
他是這麼想的、發自內心，如此期盼著。
※
在那天，春意盎然。
男人緊握著女友的手。
「這個故事，你還有一個地方沒解釋耶。」
「嗯？什麼？」
「為什麼男主角可以寫出擁有愛情的AI呀？」
「這個嘛……該怎麼說呢？因為他願意相信愛情的存在吧。」
「咦～那你不相信愛情的存在嗎？」
「在遇見妳前，我不相信呀。」
少女羞紅著臉，望向海平線。
他們依著橋，然後男人問了一句。
「我算是你的理想情人嗎？」
「算吧～不過你還有很多地方要加強。」
「是呀。我是你的理想情人呢。」
一陣微風拂過，揚起少女的髮絲，在風中飄逸著。
她按著帽子，看向他，問：
「那後來，女主角有與那個白馬王子結婚嗎？還是回到了宅男身邊？」
他，莞爾一笑。
「妳猜呢？」
※後記
本篇的寫作靈感來自於一款我非常喜愛的電玩《LOVE PLUS》，為了LOVE PLUS，我特地買
了一台NDS，出在3DS上的續作我也有買。這款號稱國民女友的經典電玩，恐怕是KONAMI戀
愛遊戲的絕響吧。
回歸正題，其實我很沒辦法投入《LOVE PLUS》的世界裡。
在《LOVE PLUS》中，玩家扮演一個轉學的高中生，並與三位女主角邂逅，選擇其中一位
交往後便能展開一段永無止盡的戀情。不過為了追到女主角，玩家必須不斷地培養自己的
能力，積極參加社團或是擔任圖書館委員或去餐廳打工。
回想一下，我高中在做什麼呢？高中的我跟現在的我一樣，恐怕只是一塊會呼吸的肉吧。
我常常在想，如果遊戲裡的女主角跳出來到現實中、會選擇我嗎？與《LOVE PLUS》女主
角交往的人，到底是遊戲中的我、還是現實中的我，這樣的疑問不經油然而生，也促成了
我寫作本篇的動機。聖誕節將近，我也在小說中應景地提到聖誕夜，不過其實我本來是想
寫一篇聖誕老公公被ISIS抓去輪姦的故事，後來想想、寫作難度有點高，所以還是選擇寫
本篇。
至於故事最後的答案，其實我也不知道。
就連寫出「擁有愛情的AI」的那位宅男，自己恐怕也不知道吧。
畢竟愛情就跟量子力學一樣，費曼：「我想我可以有把握地講，沒有人懂量子力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