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繁星這麼多，卻給人一個負荷不了的重量。
校長辦公室正籠罩著一股低氣壓。校長面色凝重地
直盯著一份成績報告看著。在他前方的不遠處，也是這
份成績報告的擁有者，也是直盯著地板，不發一語地。
今天校長叫他來一趟，還是用很婉轉的語氣，自然是為
了那份殘敗不勘的成績報告。是一份連提倡成績不代表
一切的前衛份子，都會縮回一番高見的成績報告。
校長看了良久，把成績報告雙手安穩地貼在前方的
橡木桌上。和一般的教育高層類似，滿是廉價原子筆的
拼貼似筆筒、躺在小長盒裡面由政府贈送的鋼筆，以及
一副標記許多形成的桌曆，都顯示辦公室的典雅端莊。
今天鋪平了一本文件在中間，空拍下來呈現一種整齊和
祥和，和校長提倡的教育觀相映成趣。
校長十指緊扣，擺出一個床頭祈禱者的姿勢，對著
這學生。學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你讓我感到頗為難，孩子。我之前和你父親說過
，無論如何，我都要好好給你照顧。孩子你也知道，你
父親是個很偉大的指揮官，而我也相信虎父無犬子這個
俗諺，你一定是個很優秀的人才。」
他背後感到一股壓力。父親確實對國家有很大的貢
獻，而他也因此在學校更多的資源和關注。可是壞就壞
在父親的這團陰影上。久而久之，他明白那些人全是給
他父親面子而來，等著他有父親的一番成就，噁心地湊
上去和父親這個老實人邀功。但他還沒踏出學校時，自
己就先敗了下去。加上父親在戰場熬不過他出社會。於
是，那些人也漸漸散了，卻不怎麼減少對他的壓力。從
過去的相擁到現在的鄙視，時時刻刻衝著他背後的那團
陰影而來。
也只剩下校長這種比較與世無爭的老好人，才願意
幫他到現在畢業前的最後一刻。他低著頭用力地深吸一
口氣，抬起頭來裝做自己抽了一把官菸地，緩緩在校長
面前吐氣。
「但是你這個成績，到第一線戰區，是很危險的。
孩子我不得不說重話了，你這個成績，不僅僅第一線，
甚至是第三線被盯上的機會，也是不小。我知道你才剛
脫離那個艱困的時刻，但那些人可不會這麼想，你會充
滿著危險，以我多年的經驗。」
校長急忙地連說了好一串的句子後，摘下眼鏡，用
指擠了擠雙眼後，給了他不痛不癢的結論。
「總之，我會讓你到第三線最輕鬆的單位去，等你
有一小成就了，再派你到第一線去。你要知道，我已經
是用我的職涯聲譽做賭注，替你父親給足了面子了，你
可千萬別搞砸了。不要讓人知道你本來的成績，是只能
在國內做雜役的，知道嗎？」
又是父親！他不發一語地步出了辦公室。
校長的確有點本事，向上面人事派遣的單位好說歹
說一陣後，讓他被調到第三線最冗的一個軍事單位。那
地方在政府的文件中被登記為資源少又毫無教化的蠻荒
之地。政府派軍守在那裏，也不過多個領土來炫耀。敵
國也習慣派軍隊來這裡陪政府軍玩玩。小至邊哨打招呼
，大至小規模的軍事演習。兩國在這處享受著難得的和
平時代。
初次踏上軍營的他，很難想像這裡的軍人可以出門
遛遛、痛痛快快地洗熱水澡，甚至一邊安然地打球玩牌
。這裡悠閒地叫人可怕，很難想像幾百哩以外，兩國正
打的憨熱，軍人們過一天算一天地。
當然校長也不會讓他太過招搖，四年的領地鎮守就
這樣定下來了。但營隊的班長也多少知道他的光榮事蹟
，對他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班長是白手起家的，最看
不慣的就是像他這樣靠關係來佔爽缺的公子哥們。班長
給了他一個很繁重的任務完成，又把對他的標準給提高
了。但他不憤恨甚麼，反倒感覺班長是在幫他。比起學
校那些背後咬耳根的文官，這裡給他的是一種扎實的教
育，更能激勵他自立自強，而不是只會口頭埋怨著。
但有一天他還是去不了昔日對那些人的厭惡，他擅
自夜裡跑起操場，試圖洗去那些不怎麼討喜的記憶。當
然還沒洗去，人就先被巡邏的抓去見班長了。
「你父親沒教育你，軍紀是軍人的命脈嗎？這麼晚
這麼招搖，是想招惹誰來了？」班長對著他破口大罵，
沒有校長的避重就輕。「你這麼愛跑，我就讓你跑。你
等下給我跑到，」
「報告班長，是北方的領導來了。」一個小兵進了
門，略顯得匆忙。國家裡的政府軍有南北之分，各有領
導做最高指揮。但北方的領導卻顯得重要，無外乎是為
了對付更北方的敵國所致。第一線和第二線往往都是北
方領導的管轄範圍，是個舉足輕重的職位。但不僅僅是
班長，連他都覺得有些訝異。這麼次等的地方竟然有這
麼大的官來訪，又是為了甚麼事？
在班長還在猶豫要先下處分還是先去報到時，北方
的領導進門了。他也不怎麼匆忙，頗有興致地看了他一
眼，向班長聊起了家常：「怎麼？這孩子犯錯了？剛在
外頭還沒開門呢，就聽到你的一陣訓話。」
話說班長也是頭一次和領導離這麼近，他有些支吾
，好一會兒才想到自己可以拿事實呈述來塞責一番，他
告訴領導，這個士兵夜裡擅自跑起步來，嚴重犯了軍紀
，正要給他一些處分的。
「但除了處分，我還有更麻煩的事情要捎給你的。
」領導望著他有些神情凝重「幾個小時後，這裡就要變
成戰場了。我們在北方正巧收到了情報，就是衝這裡而
來。」他聲音有些低沉地靠近了班長：「是那兩位的事
情。」
班長這時不知為何地有些慌張：「你說那兩位？那
這樣我得快些招集部隊，把這地方的敵軍整個斬草除根
才行。」
領導卻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看著班長，彷彿他瘋了
。「看到你這樣的決策表現，我大概明白為何我和你會
同時出現在這個鬼地方了。」
領導四周圍繞著，到處張望，像是要給班長推銷甚
麼似的「你和我都心裡有數，這裡的士兵素質是高到甚
麼地步。所以我特別找了一小支特遣部隊來這裡，你負
責留守這地方，看好我們的士兵就行了。」
領導又用同樣的眼神，轉頭看了那個犯錯的小兵：
「要說我的部隊有甚麼優點，我只能說，我的士兵不會
聰明到晚上出去跑操場的。」他對班長使了眼色，讓班
長出了門，只留下他們兩人獨處。
領導確定整個房間靜下來了，大剌剌地在班長的椅
子上坐下來。他舒服地靠著椅背，點燃了官菸抽起來。
有好一段時間不怎麼注意到他，像在給他擺個官威的老
架子。
神奇的是，他不怎麼覺得領導官僚，卻有著一種玩
世不恭的姿態在。他聽過許多領導的事蹟，再看看眼前
的這個人，有些名不副實。他想像中，還是政宣片中，
領導都是一副端莊的樣子。和士兵握手還是在閱兵時的
揮手，抑或是宣布政令時，都老成許多。要不是桌上的
一頂大盤帽和領導的一襲官服，他總覺得自己面對的是
某個地區佔地為王，懷著一點他自認為是的小小成就，
管著一群烏合之眾的小地痞。或許和領導坐的位置，也
有些關聯？
等領導抽完那根菸，示意他在他面前坐下：「你現
在反倒謙虛了起來。」他笑著：「有興趣加入我的部隊
嗎？」
這確實太直接了，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望著菸
灰缸上的菸屁股發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