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天恩》第八章:荒漠

作者: noonecare (新手駕駛)   2016-08-08 20:29:47
北方的荒漠,有團人影飄過。
是說這地方是前朝代留下來的一片歷史遺址。
之所以強調歷史,是因為它的不合時宜。前朝的官
員只是暫時作為領土擴充用,也不怎麼感興趣於這
片荒漠能掘出甚麼金銀財寶。新朝代的來臨,人人
求的是一種自保,這片荒漠也就被宣告死刑了。一
群又一群的官兵,還是自稱是勘察單位的人,來了
來,去了去。如今這地方只剩下搬不走的政府部門
,以及那充不了飢的一大盤沙。小至公文紙;大至
通訊機,全都回到了新朝代的懷抱之中。
新朝代強調的是遺忘。遺忘過去的迂腐;遺忘
過去的好高騖遠;遺忘過去要遺忘的,甚至是過去
自己本身。荒漠的被遺忘,象徵著新朝代的欣欣向
榮。人民一覺起來得知沒有荒漠了,整個精神都來
了。整個國家不再拖泥帶水,是一個精練強悍的小
壯士。國家未來的名字要被千萬人所歌頌;要被史
書添上一整頁的讚嘆與感恩。
不為甚麼,就因為新朝代埋葬了前朝代。其他
有否建設都不重要了,人民很有信心,他們可以在
蒼穹之中建立屬於新朝代的一座高樓。
但新朝代似乎很怕人民遺忘掉他們要懂得遺忘
。於是不定時地派人前去巡那座荒漠。透過那些人
的回報,新朝代有了更多的創意,去把荒漠包裝成
屬於自己心目中,遺忘的本身。人民更懂得前朝代
,是永無止盡的遺忘,一分一毫都不能被保留的。
剛剛提到的人影,便是這個身分來的。和以往的人
不同,這一名特派員對荒漠似乎有些感情。他申請
這職位不下數次,一直到上層對他的怪癖所麻木,
才有機會一睹荒漠的風光。
要說他活在前朝代,也顯得勉強。他多少貫徹
新朝代追求的一種遺忘。他燒掉了前朝代的巨著;
賣掉了前朝代的官服;甚至是洗去前朝代存有的一
番思想。他有智慧的時代,永遠始於新朝代建立的
那一年。可那一片荒漠就是時常在午夜夢迴中,若
隱若現地,叫他難過。
他不太敢和其他人提起這件事,只能在昏沉之
中與現實討價還價。他對荒漠的感情,也開始變本
加厲了起來。最初只是荒漠的一小隅;之後是襲來
的沙塵暴;然後是多了幾幅殘破不堪的宣傳海報;
最後則是一棟棟灰頭土臉的政務大樓。
他再也忘懷不了那片荒漠,正如荒漠忘懷不了
對他的一種侵擾。
那人繼續走著,期待能在天黑前把指定的地點
給巡完。當然一大片荒漠一個人走不完。政府要的
無非只是象徵性,要來這裡的人至少可以攫起一把
沙,感嘆一聲「終於到了」的樣子。至於要不要走
完,政府沒興趣,也不多做說明。畢竟一下子要人
民去遺忘一整片荒漠,是困難的。
當然有人會好奇,遺忘還要分好幾次,不是就
是要人加深印象的嗎?說這些話的人,是不瞭解新
朝代的。遺忘有分選擇性和全面性。政府求得人民
習慣那種遺忘前朝代的感覺,甚至成了一種反射動
作,看到前朝代的事物,腦中就會有個機制,自動
刪除。這就是選擇性,也是新朝代所擅長的。
說著說著,那人已經到了一處大樓。上頭有些
模糊地烙印著前朝代的黨徽,以及莊重冰冷的幾個
大字,用以宣告它在前朝代荒漠之中的至上地位。
這些字,有著政治性的術語所拚湊,卻是經年駐守
之中的一群衛兵。他們看著荒漠興起,直至衰落。
他們不為甚麼,他們為了存在而存在。這和新朝代
的宗旨是如出一轍,壞就壞在政治不正確。
踏進了玄關,向右一拐就是這處最高政務單位
的辦公處。那人倒是懂得善用時間,邊走邊把在官
所中習得的裝飾用詞翻箱倒櫃出來,學著建築物上
的一大串單位名稱,拼湊著上層聽了會開心的文案
。在他腦海中寫好了一段後,也剛好步入了辦公處
。裏頭空蕩蕩的灰濛濛的一片。時間彷彿被凍結了
一般,只剩下迴盪四周的鼻息和腳步聲,是活的。
他正覺得沒意思,要回頭時,另一個身影迫得
他不得不停下來。是一個漂亮的女孩,著不怎麼合
身的前朝代官服。桌前一頂大盤帽,上頭前朝代的
黨徽顯得閃亮。女孩不怎麼想去認識前面的那個人
,她低頭翻閱著前朝代的出勤資料,若有所思。
那人大可查明下女孩的身分,一走了之。但有
股力量,不知道是女孩的,還是荒漠的,硬是把他
壓坐在女孩眼前的椅背上。
想到幾十年的現在,這地方最高地位的官員和
他們同一番坐法,那人就有些感慨。那些人有想過
今天的辦公處是這落魄樣?還是他們太專注在當下
的施政命令,忘了未來的存在。他們曾試圖遺忘更
早日子裡的種種嗎?那人的腦海爆出了一整串的問
題,卻不怎麼去尋訪解答地讓它們一走了之。
女孩憑任他放空,卻也像是有所提防。在那人
開口問起時,女孩連肩都沒有聳一下地聆聽著:
「妳怎麼來這裡的?為了甚麼?為了更高深的
道理,還是為了避開這世間存有的道理。你覺得在
這裡可以尋得到自己最後要的道理嗎?還是你認為
不去遺忘才是道理的所在?
你在這個地方,做著新朝代不想要的事情,這
對他們說,是無理的。但你卻有一番道理吧?是嗎
?還是你認為這世間被道理遺棄久了,怎麼做都是
徒然,還不如按照自己的方向呢?
女孩,我希望妳能告訴我,在道理的角度上,
你和新朝代誰才是有理的?還是都是無理呢?新朝
代重在遺忘,你卻選擇保留。你倒說說,未來的歷
史最終會偏袒於誰呢?是政府的尚權呢,還是那些
有所明志的人呢?」
女孩這才抬起頭了,看著他微笑到:「道理不
道理的,很重要嗎?你一直強調道理於否,卻忘了
是站在哪個地方去眺望。在歷史的角度,沒有人是
正確的。我們再怎麼的存在,都是史書上的一小句
話,甚至只是一小字詞。這時候用道理於否去斤斤
計較,外加後人所研讀的依據,又不顯得可笑了?
人最有趣的,是過度放大自己生命的每分每秒
,用一種政治正確來衡量它對錯,卻也只是建立在
自己的一種感想上作文章。人是會吵道理不道理的
,但這些建立在沒共識的基礎上,又何求於共識了
?於是他們開始用拳頭說話,要求眾人遠離他們所
敵對的一方。他們用盡了情感,用盡了力氣,最終
也只是調高了支持度。
但是歷史會怎麼寫?歷史會特別說明孰對孰錯
嗎?它們只是把我們的言論統稱為思想,後人各有
說詞與依據。
所以你倒是說說,你問我本身有無道理的這個
舉動,是有無道理了?」
那人只是笑了笑,出了辦公處,便消失在北方
的塵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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