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去。」幾年後的一天,
女孩捧起飯碗時,突無奇來地對他用
生澀的國語說了出來。
他畏懼著這一天很久了。他很希
望女孩能夠永遠地忘記過去最是痛苦
的回憶,但還是失敗了。家鄉的影子
,一職烙印再女孩的夢裡。好幾次女
孩再深夜驚醒,全是為得戰火洗禮後
的那片家園。那個有女孩雙親的遺體
、自己國軍的猙獰的那片家園。
如今女孩已經這麼向他攤牌,他
也無力再做防備,也只能繼續聽著女
孩說下去。
「甚麼都好,一坯土還是一片瓦
,只要是屬於自己家裡的,我都想要
帶一點回來。就這麼一次了,就算是
不好的回憶也是回憶。我不想再活在
這個沒有回憶的地方一天了。」
當天晚上,他聯絡了老朋友,詢
問他的想法。
「就讓她去吧。」老朋友思索了
一會兒,對他這般建議:「這孩子夠
可憐了,你要知道你能給她一切,卻
無法給她原本的一切。被剝奪過的人
,無論如何都是失去,永遠是彌補不
回來的。」
「但她已經歷經九死一生,再回
去也是送死,這個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依舊想狡辯甚麼,好隱藏住他內
心的懦弱無能,是那麼無能為力地去
阻止女孩離開新的生活。
「別再自尊心作祟了,好友。」
老朋友終究聽出了他的意圖:「我們
國家也是參戰國。怎麼事情我們都站
不住腳。既然活在這天空,我們就得
承擔那天空的重量。我們的國家,剝
奪過這孩子過去的生活。而現在,我
們也只能讓她回去再看看了。」
他掛了電話,往房門下的門縫瞄
去,一個黑影閃過。
老朋友的話他不得不聽。畢竟老
朋友比他程度好太多了。過去的日子
他常常處於劣勢,多半也是自己太過
自以為是。結果才發現,自己總是被
當作是白癡耍。那些有心機的人,便
是利用他的自傲來作他一件工具;而
不願意傷害他的人,就從此消失於他
面前。讓他繼續活再自己的影子之下
。他曾經埋怨這個世界的爾虞我詐,
直到他認清事實,明白自己的脆弱。
好長一段時間,他鞭策著自己改過向
上,拋棄那個最封閉孤傲的自己,從
新走進社會去四處學習。他是傷得更
重,卻也變得堅強起來,開始戴上面
具去配合他人的演出。
他成長了,但他是不快樂的,即
便這生命本來就不允許他快樂。想到
這裡他不禁問自己,是在保護女孩還
是在保護自己,叫他不會絕望地認為
這社會沙漠之中沒有綠洲。女孩的出
現,讓他再度看到最是單純的生活,
他是年輕了幾歲,但卻是懷疑自己是
否真的愛著女孩?
「我是愛著那女孩的,應該是。
」他這般對旅行者說:「所以,我帶
她來這一趟。你知道要多大的力氣才
能說服醫院高層同意?那天我的老朋
友甚至也過去了,還拿PTSD來唬得那
些管理委員一愣一愣的,這才被放了
出來。」
「畢竟你們也是國家的人才呢。
」旅行者的一番話叫他有些喜悅:「
雖然我是知道過去你們政府不怎麼保
護你們,你們連勞工階層都算不上。
但是呢,現在這樣多少也是有補償效
果,不是嗎?」
「在我還是醫學生的時候,看到
醫師的苦衷,總是有種幻想,想像醫
師有至高無上的特權,有法律的例外
保障。」他苦笑著搖了搖手上冷下來
的罐頭,估計下剩多少豆子讓他果腹
:「但現在是有些特權,我卻沒開心
過一天。可能是我不像年輕那般的衝
動。我總覺得,這一切都是用人民的
屍肉換來的呢。」
「人總要犧牲的。」旅行者把話
題硬是拉了回來:「你到說說,那女
孩是怎麼消失的?」
「我和她起了爭執......」
女孩對家鄉的熟悉讓他有些吃驚
。經過這麼多年女孩最終還是找到了
自己的家園。小客車停在一處廢墟前
面,女孩快步地跑了過去。
「妳確定是這裡?」他看了四周
,映入眼簾的盡是蒙上一層灰的斷垣
殘壁。
「這條路我是熟悉。」女孩用力
推開了有些塵封的正門:「這扇門是
我們家的象徵。或是說這地方的每扇
門,都是那些人家的象徵。」
他倒是沒怎麼去懷念,有些警惕
地聽著哪處飛來偵察機:「你找到你
要的了嗎?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女孩從破房走出來,手裡抱著幾
本書冊:「不只是找東西,還有一個
人,我想順便尋找......」
「聽著,我們在這處是個活靶,
人就別找了,乖乖和我回去吧。」他
看到遠方現出一枚黑點,抓住她的手
臂:「多少年了,你又真的找得到嗎
?我只想要你好好活下去,你看到那
邊的一架軍機了嗎?我相信它是衝著
我們來的。」
女孩有些吃驚地瞪著他,掙脫了
他的手掌向後推退了幾步:「你的意
思是不願意了?那其實你可以先走了
。因為,這裡是我的家。」
「你不想回去嗎?為甚麼一定不
珍惜自己的生命呢?」他有些懊悔自
己的衝動,蹲坐下來對女孩一對哀求
的雙眼。
女孩往他前方看了一會兒,順手
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小山丘:「看到那
座山丘了嗎?我同家鄉的人過去都是
被埋在那邊。我想,我是可以住在那
邊,在我找到那個人之後。」
她冷冷地看了他最後一眼,向那
山丘跑去:「我不是不珍惜自己的生
命,我只是覺得就算這樣我也能過得
很好。」
語未落地,女孩也就這般消失在
了揚起的陣陣沙塵之中。
「我也追了過去,但也找不到了
。」他頹然地把空罐頭直直壓在地上
,微微轉了轉感受沙粒的摩擦聲:「
我就這般尋找著,昨天聽到廣播說有
一群人要被送去北方行政區的防空洞
避難,我決定去那邊賭賭運氣。」
「我倒是想問,那女孩想找的是
誰?」旅行者似乎沒抓到他想表達的
重點:「你有問更清楚嗎?」
「人都跑掉了,我還問甚麼?」
「所以啦,就說你們政府把醫師
給慣壞了,連最基本的問清問題,這
一能力都沒囉。」
旅行者冷不防地挖苦讓他內心很
不平靜。他把空罐頭狠狠踢到旁側:
「給你聽了這麼多的笑話真是抱歉了
。還好我們醫師誓言要人甚麼都忍,
不然照你這個性,老早就給你一拳了
。你倒是說說,你要找的人是誰?當
初又怎麼和你走散的?」
旅行者突然靜了下來,對這那明
火看了幾眼。似乎他說錯了甚麼,讓
他有些尷尬和自責。
「我要找的,是人是屍都不清楚
呢。」旅行者正眼不瞧他地說了下去
:「但我和你一樣,都有些後悔。是
我要她留在家裡的。等我回去時,已
經是一片廢墟了。」
旅行者從口袋裡翻掏了一會兒,
拿出了一副四面磨出毛的皮夾。他不
怎麼在乎,也沒調侃這副皮夾的樣子
,只是小心翼翼地捏出了一張照片:
「我這幾年來逃到了北方避難,到現
在局勢有些穩定才有辦法歸國。雖然
你是外地人,但我認為還是要好好把
握每一個機會,不是嗎?」
旅行者把照片遞給了他,用一種
軟化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這是我
妹妹,你有看到長得類似的人嗎?」
他看了第一眼,微微倒抽了一口
氣。好在旅行者專注他的眼眸,沒察
覺到這端倪。
那女孩,在照片裡露著他從未見
過的笑容。是如此的美麗;是如此的
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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