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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為什麼你要幫我?」
完全出乎培雅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在歷經這麼多同學的冷眼旁觀之後,她不敢相信這
個只有幾次簡短相處的人竟然願意插手。
但是,在她的疑惑得到解答之前,喧鬧的音樂打斷兩人的談話。培雅跟傳翰不約而同
看向店外,一台綠色的改裝車停在那,玻璃窗完全阻擋不了那誇張的音量,甚至連玻璃都
跟著重低音振動起來。隨著車門打開,音樂頓時加重好幾分貝。
年輕的一男一女先後下了車,瘦高的男人是韓系潮男的打扮,也許是為了配合車子,
連頭髮都染成墨綠色。至於女的,培雅真希望是自己眼花,沒想到會是那處處找她麻煩的
鬼妹。
鬼妹的打扮跟在學校時當然不同,雖然是偏冷的天氣卻穿著超短熱褲,上半身則是黑
袖子的白色棒球外套,她反戴棒球帽,塗著紅色唇蜜,假睫毛當然也少不了。因為化妝的
緣故,整個人看上去成熟不少,但在培雅眼裡依然是那個囂張跋扈的小太妹。
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這裡離學校有好一段路程。若不是培雅轉學的緣故,根本不
可能讀這麼遠的國中。夜遊對於培雅來說是擺脫一切惱人事物的解脫方法,不幸撞見鬼妹
是不是代表她的唯一解脫即將被破壞?
隨著鬼妹跟那男的走進店裡,培雅立刻拉起連帽外套的帽子,並用手撐著臉以免被認
出來。這樣的異狀當然令人起疑,傳翰低聲詢問:「是認識的人嗎?」
培雅輕輕點頭。
「欺負你的是誰?」傳翰問。
「女的……」培雅小聲回答,心想果然是迴避得太刻意了。
「店員咧?人咧、人咧!」男的在櫃台前大聲嚷嚷,鬼妹跟著叫囂:「客人上門了還
不快出來!小心客訴你喔!」
「歡迎光臨。」絲毫不被激怒的傳翰平淡地喊著話術,快步趕向櫃台,「你好,需要
什麼服務嗎?」他說著,直到發現面前的男人很眼熟,對方也是發現熟人的相同反應。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那男的誇張地叫了幾聲,「太巧了吧,這麼久沒你的消
息,原來是躲到這裡。好久不見了,兄弟!」男的上前抱了抱傳翰,用力地拍著他的肩膀
。
「阿鬼?」傳翰澀聲叫著。
「口氣好生硬,這麼多年沒見結果這樣冷淡啊?你該不會早就忘了我這個兄弟?對了
,我現在不叫阿鬼,很久沒人這樣叫了。現在都叫我鬼哥了。」阿鬼退後一步,囂張地舉
起雙臂,像進場迎接眾人歡呼的冠軍似地。一旁的鬼妹配合地發出歡呼聲,露出崇拜的迷
妹眼神。
「原來你都還沒脫離?」傳翰嘆氣。
「脫離?又不是這麼糟糕的地方?」鬼哥露出「你在說什麼傻話」的表情,「很多可
愛的弟弟妹妹都需要我啊,總得有人出來帶領這些不諳世事的迷途小羔羊,不能讓他們繼
續迷路啊。我把他們當家人看待,我們是快樂的大家庭。介紹給你認識,這是我的乾妹。
鬼妹,這是翰哥,快叫人。」
「翰哥!」鬼妹極其乖巧地點頭,比進公司面試的求職新鮮人還要謙虛。鬼哥捏了她
的臉蛋,換來一聲嬌噌:「討厭啦,會痛。」
「真可愛。」鬼哥在鬼妹額頭吻了一下,然後轉過頭跟傳翰繼續說話:「好了,該談
正事了。你有沒有見過一個金頭髮的女生?常常喝醉,我聽她說常來這邊,可惜我懶得陪
她買酒,不然早就跟你相認了,相見恨晚啊。」
鬼哥又用力地拍了傳翰的肩膀,「有印象嗎?這女的應該很好認吧?喔對,她都穿得
很辣,好像恨不得讓人直接上她。鬼妹,你看過她去夜店怎麼穿的嗎?裙子比你的熱褲還
短喔!」鬼哥說著抓住鬼妹的短褲,作勢要拉起來。
「這種說法不太好,你也不應該這樣對待你乾妹。」傳翰勸著。
「喔,對對對,抱歉,你真是紳士。所以言歸正傳,見過她沒有?」
「她是常客,我有印象。可是最近沒出現。」
鬼哥拍拍額頭,「太可惜了。那女的也太會給人添麻煩。你知道,這幾天大家都在問
我那女的跑哪裡去了?我怎麼會知道?偏偏我是最後一個見過她的人,大家都看到她上了
我的車,之後人就消失了,憑空蒸發了!」鬼哥毫不客氣地拿起櫃台前的袋裝口香糖,撕
開封口抓了幾顆塞進嘴裡,用力地嚼著。
他歪頭盯著傳翰,像在打量某種古代化石。「你變了,怎麼會這麼嚴肅?看到多年的
好朋友、好兄弟一點都不開心嗎?想想以前我們有多瘋狂,從這間學校打到另一間學校,
後來在路上那些人看到我們兩個都會怕,能躲多遠就跑多遠,哈!虧那種雜魚敢自稱老大
,還不是被我玩得不要不要的。」
傳翰搖頭,「我們那時候都太太幼稚了,現在可以跟你好好站在這裡都是幸運。」
「你到底怎麼了?不要說你的不告而別搞失蹤是因為洗心革面、想當聖人?別這樣,
兄弟,我瞭解你,我們是同一類的人,只有在那種放縱的瘋狂裡才會真正自在。聽著,我
需要你,我最近弄到一門很棒的生意,低風險高報酬,比內線交易還賺。我們一起聯手發
大財,然後當老大!」
「我有工作要作,還有考試要準備。」
「不、不、不,兄弟,你說的工作是現在指超商大夜班?別鬧了,這一點前途都沒有
,在這邊被客人當狗使喚你甘願嗎?別誤會,我很佩服作超商的,每天都要遇到一堆奧客
,還不能動手教訓這些神經病,有夠猛!是我早就把那些白痴打得跟狗一樣乖,連叫都不
敢叫。還是你也動手打過客人了?就像過去教訓那些不懂事的白痴一樣?」鬼哥咧嘴,猙
獰的笑臉滿是邪氣。
「我永遠都記得你一挑五的那次,雖然你斷了肋骨,可是那五個白痴全部重傷住院。
那一次嚇死我,你打人的時候真的夠狠!」鬼哥興奮地豎起大拇指,「你再考慮看看,這
門生意真的很不錯。留個電話隨時聯絡,有那女的消息就通知我。」
*
趁著三人在聊天的時候,培雅從座位區轉移到貨架之間,偷偷聽著他們的談話。原來
傳翰以前過得很「精彩」,難以想像他會跟鬼哥那種人廝混,而且聽起來還曾是同甘共苦
過的好兄弟……
她悄悄探頭,再次打量鬼哥,明白為什麼鬼妹會死心踏地跟著他。鬼哥不單像個韓國
潮男還有雙丹鳳眼,比學校那些渾身汗臭、只會把英雄聯盟又拿了幾顆人頭掛在嘴邊的男
同學更具魅力。但是鬼哥有股完全不掩飾的邪氣,讓培雅知道他絕非善類,卻也因為這樣
的特質更容易吸引鬼妹這類小流氓。
培雅慢慢蹲下,暗自希望鬼哥趕快帶著鬼妹離開,不要繼續破壞她喘息的空間。隔著
貨架,她聽見鬼妹的撒嬌:「我想喝飲料。」
「想喝什麼自己挑,順便幫我拿果菜汁。」鬼哥大方地回答。隨後培雅聽見逼近的腳
步聲,接著是那慣有的囂張喝斥:「你這個臭三八為什麼在這裡?你敢偷聽我們說話?」
培雅抬頭,面前是雙手插腰的鬼妹。因為從下往上的角度看去,她發現那假睫毛的長
度比想像得還要誇張。
「不、不關你的事。」蹲在地上的培雅窘迫地回應。鬼妹聽了大怒,上前揪住培雅的
領子,兩人就地拉扯起來。
「太久沒被教訓就忘記什麼叫痛了嗎?」怒罵的鬼妹舉手就要打培雅,卻驚覺手腕被
人牢牢握住,緊如鐵鉗。她回頭,發現是面露兇光的傳翰,嚇得倒抽一口涼氣,他與剛才
沉穩溫和的模樣判若兩人。「翰、翰哥……很痛……」
「抱歉。」傳翰鬆手,同時垂下目光。
雖然是瞬間的事,培雅也目睹傳翰突然展現的凶狠,似乎在印證鬼哥剛才所說的確真
有那麼一回事。傳翰實際上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該不會那些體貼全是偽裝吧?
傳翰轉換得很快,再次說話時又是培雅印象中的溫和店員了。他溫聲勸著:「有話可
以好好說,不需要動手。」
湊上來的鬼哥興奮拍手,「你的反應還是天殺得快,還以為從良的你會生鏽咧。可是
這個小女生躲著偷聽我們說話,總是要有些表示吧?」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有了靠山
的鬼妹因此再次得意起來。
傳翰不動聲色地擋在兩人之間,恰好護住培雅。「她是我朋友,聽說跟你乾妹有點過
節。可以當成幫我一個忙,一筆勾消嗎?」
「可是她打過我耶。」鬼妹故作委屈地向鬼哥訴苦。
「明明就是你先找我麻煩,我到底哪裡惹你了?」培雅聽見這惡人先告狀,氣得從傳
翰身後探頭反駁。
鬼哥拍拍鬼妹的頭,就像在安撫寵物。「好啦好啦,大家都有錯好不好。你啊,就當
賣個面子給我的老朋友,不要再鬧人家啦。」他湊到鬼妹的耳邊,低聲說:「聽話,我會
給你獎勵。」
鬼妹立刻安分地閉嘴,親暱地摟住鬼哥的腰,像貪戀尤加利樹的無尾熊。鬼哥兩手一
攤,別有用意地望著傳翰:「現在解決啦,你要的忙我幫了。之後我的忙是不是就輪到你
幫了?」
「我會留意那女生的下落。」傳翰明白鬼哥意有所指,但故意岔題,惹得鬼哥哈哈大
笑。
「喔不,別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算了,今天先這樣,有機會我會再來的。下一
次不要再裝傻了,真的不好玩。」
鬼哥臨走前突然想到某事般地回頭,對著送他離開的傳翰眨眨眼。「對了,我剛剛忘
記稱讚了。你的小女友還蠻滿可愛的,真有眼光啊好兄弟。」
「別鬧了,她才不是。而且她才國中而已,太小了。」
鬼哥蠻不在乎地捏著鬼妹的柔嫩大腿,手還不安分地滑向兩腿之間。「我旁邊這個也
是啊,哈哈!」
傳翰嘆氣,開始覺得頭痛。隨著兩人離開,那台囂張醒目的綠色改裝車又發出震耳的
音樂,改裝過的引擎不斷怒吼,幾乎可以吵醒整條街。在改裝車遠去,一切終於安靜下來
之後,傳翰默默拿著櫃台前的袋裝口香糖刷過條碼,從自己的皮包裡掏錢。因為鬼哥剛才
吃過的那包不僅沒有結帳,還被順手帶走。
「你跟剛才那個……鬼哥?你跟他真的是好朋友?」培雅忍不住雙手抱在胸前,她有
一點害怕傳翰。
「好久以前的事了。你怕我?」傳翰再次看穿。
培雅心虛地放下雙手,眼神飄向別處。「沒、沒有啊……噯,你剛剛真的好可怕,怎
麼了?」她怯生生地問,但是說完馬上後悔,這好像是個白目問題。
幸好傳翰沒有生氣,可是看起來突然很疲倦,好像長期沒有睡好、又或是被什麼糾纏
不放又擺脫不掉似的,是那樣無奈而深沉的疲倦。連培雅都跟著難受起來。「剛剛你聽到
了,阿鬼說的都沒錯,我以前真的很亂來。不過現在不會了,我只是個在超商兼職、只想
順利畢業的夜校生。」
「那、那獅子呢?你上次說的獅子是什麼?」培雅追問,終究是在課業方面養成的問
到底習慣。
傳翰斷然否認:「沒有什麼獅子,你真的聽錯了。不然就是我口誤。」
「可是……」
「別問了。」傳翰頓了頓,「很晚了,你都在外面遊蕩到天亮才回家?」
我真是個笨蛋,他在趕人了,培雅暗罵自己的蠢,果然不該隨便刺探。「對不起,我
不會再問了。我這就走了,謝謝你。」她倉促地奪門而出,但被傳翰叫住。
「如果那女的再找你麻煩,就跟我說。」傳翰叮嚀。
這讓培雅不由得感動,也更自責那出於好奇的自私。我絕對不要再多問了,她心想,
然後忐忑地問:「我以後還可以再來嗎?」
「啊?」傳翰倒是愣住了。
「你剛剛生氣了吧?真的很對不起。」
「啊,喔。這什麼傻話,當然可以隨時過來啊。」傳翰笑了。雖然很淡,可是讓培雅
也跟著放心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