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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抵達松山車站,傳翰為培雅的弟弟解開安全帶,提醒他下車。
弟弟還沒有從被綁架的驚恐中恢復,懼怕地透過車窗望向站前廣場。時近午夜,只有
零星路人。弟弟似乎擔心是否一離開車子,就會有人衝出來再次把他擄走?
傳翰率先下車,繞到對側打開弟弟的車門。「不會有事,有我看著。」
弟弟幼小的身體陷在副駕駛座的椅子裡,他猶疑不定地看看傳翰,又看向車站的發光
招牌。松山車站幾個大字過於顯眼,人去樓空的荒涼感越加強烈。傳翰耐心等待,不急著
催促。
幾分鐘之後,弟弟終於鼓起勇氣,慢慢將腳踏出,踩上柏油路。那模樣就像要確認水
溫是否燙人似地小心。弟弟總算下車,他縮著肩膀,既不敢靠近傳翰,也不敢輕易走動。
設定好的特定鈴聲又響,傳翰神情複雜地接起。
「把我弟弟留在那。你走。」
「你在監視我?」傳翰持著手機,飛快張望四周,可是沒看到培雅。「你在哪?我真
的不知道那是你弟,我從來沒有欺騙你……」
「這次我不會報警,就當把欠你的都還清。你走。」培雅堅決如鐵,絲毫不留情面。
「培雅!」
通話中斷。傳翰痛苦地沉默著。獅子在咆哮,好吵,安靜、安靜一點……獅子。
傳翰強作鎮定,不願意嚇到弟弟的他盡可能裝出笑容,對弟弟說:「你在這裡等,培
雅會來接你。」
提及培雅的名字,他心裡一陣難忍的酸楚。原來與培雅之間的關係是如此脆弱,禁不
起惡意的謊跟蓄意的局……
*
傳翰離開之後,一台白色喜美緩緩駛近車站。弟弟害怕地退後。白色喜美正好停在傳
翰剛才的停車位置。車門打開,下車的是培雅。
「姊姊!」弟弟一看見培雅,立刻飛奔過來撲進她懷裡,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
培雅心疼不已地緊摟著弟弟。這個孩子真的嚇壞了。為什麼姊弟兩人盡遇到些光怪陸
離的倒楣事?就像全世界蓄意要為難並毀滅他倆似的。
培雅拿面紙為弟弟擦拭眼淚。但止不住哭泣的弟弟很快又濕了臉頰,他哭著又哭著。
空曠的廣場迴盪著無助哭聲。夜歸的路人遠遠避開,投以懷疑目光。
好不容易,培雅才安撫住弟弟。她牽起那顫抖發冷的小手,與弟弟先後坐進白色喜美
的後座。「你的手好冰,會冷吧?」培雅脫下外套,為弟弟披上。
弟弟緊挨著培雅,吸鼻啜泣。「姊姊,我好怕……」
「沒事了哦,姊姊在這裡。」培雅摸著弟弟的頭,輕聲安撫。
駕駛座的是個滿溢陽光氣息的俊朗青年,名叫以豪。就培雅所知,他是姚醫生的隨身
助手亦是過去的個案之一。
以豪轉動方向盤,白色喜美緩慢離開松山車站,最後駛進台北市內某棟大樓的地下停
車場。
車子停妥之後,以豪轉頭對培雅說:「你先上樓,姚醫生在等著。我處理好就上去。
」
於是培雅牽著弟弟走向電梯。電梯門打開時,電梯間的玻璃倒影清楚地映照出培雅身
後的景象。以豪打開了後車廂,把一個少女從中抱起,扛在單邊肩上。那是昏迷的鬼妹。
以豪的腳步接近無聲。肩扛的鬼妹對他來說恍若無物,完全不影響行走。他很快地消
失在停車場一側的陰影裡。
隨著電梯門自動關上,培雅按下數字二的樓層鍵。
「這裡是哪裡?我們要去幾樓?」弟弟不安地問。
培雅溫聲解釋:「這裡是一個醫生的家。醫生人很好,幫了姊姊很多忙,今天你先跟
我住在這裡,明天我會帶你回大姑姑家。」
「醫生會不會要我打針?我不要,我怕痛……」弟弟哭喪著臉,以為又掉進一個可怕
的地方。
「這個醫生跟感冒要看的醫生不一樣,絕對不會打針。不用怕。」培雅忍不住微笑,
越是這種時候越顯現弟弟的童真。那小小的掌心逐漸溫暖,培雅用力握緊。
她不敢想像,如果不是鬼妹主動挑釁,也許直到弟弟被販賣出去都不會發現這件慘案
……她是如此毫無保留地信任傳翰,為什麼會換來這樣的結果?傳翰對她的付出竟然全是
作假,不過是場精心策劃的戲碼。
或許是我真的太愚笨,才會輕易上當。她無法克制地想像著,傳翰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跟其他的女孩子親密接觸,也許不單是摟摟抱抱,還有更進一步的舉動。他們會不會接
吻了?會不會……會不會傳翰對她厭倦之後,真的也要將她綁架?
培雅不甘心地咬著下唇,一把扯掉髮帶,任憑束起的馬尾散開。
「姊姊……是不是到了?」弟弟怯生生地問。電梯門已經打開了,他戰戰兢兢地打量
外頭。
二樓是姚醫生的私人診所,專門接待特別的客戶,現在已是午夜之後,自然無人。培
雅帶著弟弟離開電梯,穿越無人櫃台,敲了兩下門,轉開門把入內。
雖然說是診所,但既沒有病床也沒有點滴架,反而像是高級會客室,貼著壁紙的牆面
掛著幾幅油畫,相當舒適的空間。
沙發上是等待她歸來的姚醫生。姚醫生的外貌與氣質都美好得無可挑剔,今天穿著俐
落的黑色褲裝,胸前V領恰好展現如工藝品精緻的一對鎖骨。
弟弟躲在培雅身後,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很不放心。
其實培雅造訪的次數寥寥可數,但現在的她不會畏懼前往任何地方。她必須要轉變,
那一再退讓的懦弱的自我必須被消滅,再也不能讓人予取予求、任憑刀俎。
「這個孩子嚇壞了,得讓他好好休息。以豪呢?」姚醫生問。
「他在處理……」培雅抓不到精準的用詞。該拿什麼來指稱被綁架的鬼妹?培雅突然
想到一個很不雅、但一直醞釀沒有當著鬼妹的面脫口罵出的詞彙。
──賤貨。除此之外找不到更適合稱呼鬼妹的了。
賤貨。培雅在心裡複誦,然後又一次。賤貨。
「我明白了,一定他會佈置得很好。來吧,帶你去看你的新房間。」姚醫生輕盈走過
培雅身邊,露趾黑色高跟鞋踩出輕脆悅耳的聲響。
姚醫生領著培雅上樓。三樓的入口設有防盜門,姚醫生先以磁卡感應,接著在門側的
密碼盤按下連串數字。防盜門應聲開啟。
在門開啟的瞬間,門後的黑暗同時消失。原來走廊設有感應裝置,天花板的崁燈自動
亮起。這條走廊的左側是牆,右側依序是幾道典雅木門,附有貓眼洞。每扇門後都是一個
房間。
培雅選擇居中的一間。推開門時發現重量略沉,不如常見的木門般的輕。
「這扇門只有表面是木質,裡面其實是防彈材質。之前我的另一個住所被人闖入,後
來以豪特別加強防範措施,這裡的裝潢也一併修改。」姚醫生解釋,但那模樣不像遭遇歹
徒,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小偷?」培雅問。
「只是一個調皮的孩子。」姚醫生的神情帶著幾分懷念,令培雅越加困惑。姚醫生再
解釋:「那也是我負責的個案之一。來吧,快進去看看你的新房間。」
以單人房而言非常寬敞,具備基本必要的家具,一張床跟一套桌椅,還有單人沙發跟
閱讀用的立燈,衣櫃是鑲在牆內的樣式,不額外佔據空間。同時附有獨立衛浴。
「等你安頓好再下樓,不用急,我們時間很多。」姚醫生把磁卡交給培雅,並附上一
張寫有入口密碼的紙條。
聽著腳步聲遠去,培雅環視屋內,接著掀掉床舖的防塵套,哄弟弟休息。弟弟踢掉鞋
子,僵硬地爬上床。培雅注意到他的手腕有淡淡的勒痕,不禁心疼。
弟弟簑衣蟲似地裹著棉被,只露出眼睛,小聲地問:「壞人會不會再來抓我?」
「不會,這裡很安全。」培雅坐在床邊,拍著弟弟的背。
弟弟睡著之後,培雅擔心弟弟醒來會害怕,所以沒有關燈。她靜靜關門,然後下樓回
到會客室。
以豪已經回來了。桌面放著兩個白盤子,盤裡有他準備的餅乾。以豪一面倒著冒著熱
煙的伯爵茶,一面詢問:「要奶精或砂糖嗎?」
培雅搖頭,接過伯爵茶後在姚醫生對面坐下。以豪將兩盤餅乾推向培雅,並介紹:「
這是全麥,另外這是巧克力豆口味。」
培雅揀了一塊巧克力餅乾放進口中。折騰整晚,直到現在才進食。可是如嚼蠟般無味
,培雅明白不是餅乾的問題,畢竟以豪是姚醫生曾經提及、那擅長製作甜點的個案,令培
雅幾乎融化的起司蛋糕便是出自其手。
「你終於作出決定,我很為你開心。」姚醫生欣慰地說,就像成功鼓勵孩子嘗試不同
挑戰的父母似的。
以豪坐在姚醫生身邊,每當她說話時候便全神貫注地凝望著,其中包含著強烈又深厚
的情感,就連對他所知不多的培雅都能輕易看出。
「我差點失去僅存的親人,然後傻傻掉進陷阱。鬼妹不肯罷手,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培雅的眼神轉變了,「你真的會幫我?」
「真的。你是我的個案,我對你有責任。在這裡發生的事情不會有人知道,除了我跟
你、還有以豪。你準備好了嗎?」
培雅堅定點頭。
三人搭乘電梯下樓,進入地下停車場旁邊的配電室。以豪走向靠牆那幾乎與人等高的
變電箱,然後打開變電箱的外殼。裡面空無一物,卻見一個向下的入口。
以豪率先走進,感應燈接續亮起,照清通下的台階。
培雅隨著姚醫生走下階梯,來到黑暗的密室。這裡幾乎有半個停車場大,密室的正中
央是被綁在扶手椅的鬼妹,椅子下方鋪著大片防水布。
一盞吊燈懸掛在鬼妹頭頂的天花板上,亦是目前唯一光源。這是以豪特別的安排,那
就像聚光燈照射著舞台的主角似的。
今晚,鬼妹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會是主角。
姚醫生牽起培雅的手,把一個電擊棒交到她的掌心上。「這跟先前給你的不同,雖然
會令人疼痛,但不至於立刻昏迷。去吧,我在這看著你。」
培雅握緊電擊棒。沒問題的,我可以,我會好好處理這個賤貨,她心想。
鬼妹緩緩醒轉,發出含糊的呻吟,然後慢慢抬起頭。一時渾渾噩噩地分不清身在何處
。她想要站起,結果驚覺手腳被縛。試圖扯動手臂,但繩索綁得牢固,如落入蛛網的小蟲
子,掙扎盡是徒勞。
「誰、誰在那裡?有沒有人?」鬼妹大喊。可惜密室作過特殊隔音處理,沒有任何聲
音可以傳出去。「救命!救命!」
腳步聲。鬼妹驚慌看著從陰影中現身的培雅。「你、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我在這裡?
」
仍有幾步之遙的培雅按下電擊棒,刺耳的電流聲喚醒鬼妹的記憶。她警覺地立刻後傾
,整個人貼住椅背,直到再無退後的餘地。
培雅反覆按著電擊棒開關,盯著忽明忽滅的電光,走近又走近。
「你最好不要亂來,不然我不會放過……啊!」鬼妹驚叫,因為培雅直接將電擊棒按
上她的手臂。鬼妹身體劇顫,不停地呼痛。
要避開心臟附近,培雅記著姚醫生的提醒,電擊棒一端故意按著鬼妹的身體,緩慢滑
動。鬼妹的眼珠緊張地隨著電擊棒移動,彷彿那是會噬咬血肉的毒蛇。
培雅挑選著順眼的位置,下腹是個不錯的選擇。隨著她的手指施力,電流立即釋放。
鬼妹雙眼瞪大暴突,痛得弓起身體,下腹難以克制地縮緊。
培雅反覆按下再按下。鬼妹尖叫不止。
「你們要把我弟弟賣去哪?」培雅質問。鬼妹沒有回答。培雅再按下按鈕。鬼妹死去
活來地哀叫,雙手緊抓著椅子扶手,手背浮出細小的青色血管。
「我弟弟會被賣到哪裡?」培雅又是同樣的問題。
「我不知道……」鬼妹在哭,口水無法克制地從嘴角滴落。
培雅的第二個問題:「被賣掉之後,我弟弟會被怎麼對待?」
鬼妹沒有回答,培雅也沒有廢話。按下。
鬼妹慘叫,極其淒厲地慘叫。培雅拿開電擊棒之後,鬼妹無力地垂下頭,那總是細心
梳理的瀏海散亂如雜草,整張臉被亂髮蓋住,囂張的氣燄蕩然無存。
「想、你真的想知道?」鬼妹吃力地咧嘴,嘴唇一片溼滑,那是混著淚水的鼻涕。「
你弟弟會死、死得很慘!鬼哥要把他賣給變態、專門虐殺活人的變態!」
鬼妹已成被逼至絕境的困獸,用盡僅存的力氣嘶吼。她的雙眼通紅,全是痛苦的血絲
。她豁出去了,全然不管這會激怒培雅。
培雅沒有說話,說不出話。恨意就此蒙蔽理智。弟弟是無辜的,為什麼要如此冷血地
將他捲入?
「接著就換你,等你上當,傳翰也要把你賣給那些變態!」鬼妹面目扭曲地獰笑,森
白的牙牽著唾液的絲線,吐出惡意的謊。
培雅又如何料想得到,在如此煎熬的拷問之下,鬼妹仍要扭曲真相。
培雅最不願意面對的就是傳翰的背叛。她按住開關不放。劇烈的顫抖之中,鬼妹的熱
褲透出深色痕跡,逐漸擴大。溫熱的燥臭味瀰漫。淡黃色的透明液體滲出熱褲,在椅面匯
集,雨一般不斷滴落,滴答滴答地打在防水布上。
培雅不會鬆手的,憐憫之心已不復存。在這剎那她終於理解,為什麼鬼妹酷愛欺凌她
。這種完全支配、主宰他人的快感有著成癮性,尤其是針對一心要置自己於死地的賤貨,
更是痛快。
電擊棒終於失去所有電力。培雅抽手。鬼妹奄奄一息,頭無力地垂至胸口,豆腐般白
皙的一雙大腿滿是尿液,防水布更積著一圈水窪。她的指尖偶爾顫動幾下,除此之外沒有
半點聲息。
培雅獨自佇立,鬼妹的哀號仍在耳邊徘徊不去。
許久之後,這副慘狀終於讓培雅回復理智,錯愕如大夢初醒。
她試探地搖了搖鬼妹,確認呼吸。幸好鬼妹一息尚存,還沒斷氣。剛才的自己似乎著
了魔,完全被內心積壓的黑暗所支配,衝動地不顧一切。
好可怕,這太瘋狂了。培雅捂著胸口,可以感受到心臟的劇烈跳動。她的心理準備遠
遠不夠……
高跟鞋踩地的聲音從後接近。姚醫生取走培雅手中的電擊棒。「你作得很好。可是還
不夠。」
還不夠?鬼妹幾乎要死了啊?培雅心驚地想,無法再繼續下去了,反正鬼妹也不敢再
亂來了,這樣還不足夠嗎?
姚醫生再次牽起培雅的手,這次交給她的是一把手術刀。冰冷的金屬刀柄令培雅不禁
發寒。她明白姚醫生的用意,可是辦不到。
培雅搖頭,不斷搖頭。不行、不行。
姚醫生扳住她的手指,使她握住手術刀。並在耳邊輕聲說著:「願意饒過她的你真的
很善良。這舉動很高貴,但是卻不值得。你聽到的,你弟弟就要落進變態殺人魔的手裡。
你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嗎?弟弟會被活活肢解。活生生的。」
姚醫生刻意加重「活生生」的語氣。
「培雅,放下你的善良。非生即死,殺了她,你跟弟弟才能安全。」姚醫生握住培雅
的手,「如果你害怕,讓我幫你。」
如被操縱的線偶,培雅的手被姚醫生拉著,伸向鬼妹。手術刀的刀尖反射刺眼的光,
培雅逃避地閉上雙眼。刀尖受到阻礙,姚醫生緩慢出力,培雅的手越伸越直、越直……
姚醫生鬆手,培雅獨自握著手術刀。「張開眼睛,你可以辦到的。」
培雅依言睜眼,隨即倒抽一口涼氣。
她看見鬼妹的上衣綻放著最奪目的豔麗紅花,以沒入胸口的刀身作為起點,狂妄地盛
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