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i.imgur.com/DtmqJFm.jpg
（四）
今早的餐桌不如昨日擺著豐盛的餐點，而是塞滿煙蒂的煙灰缸。一疊文件隨意擱置在
桌面上，是關於多年前那起火災的相關報告。
死者只有一個，就是那個猥瑣的法蘭克。起火點在他家中，幸虧是獨居，所以沒有波
及太多人。調查出來的結果是電線走火，加上老人大量囤積雜物的習慣，更加助長火勢。
猥瑣的法蘭克就這樣被濃煙嗆昏，然後活活燒死。
雖然早在當時就已經定調，但恩佐始終說不上來的直覺，認定事情不是如此單純。因
為時間點過於湊巧，法蘭克才剛招惹里奇那家的女兒，結果不出幾天家中就發生火災，在
那之後里奇便舉家搬離。也許是為了避嫌、或是免去不必要的指責？
恩佐認定這是謀殺，而且里奇一家涉嫌重大。但是沒有人想花太多力氣去追究一個獨
居老人的死亡，何況法蘭克這傢伙還是出名的惹人厭，被他騷擾過的女性不計其數。在他
葬身火窟之後，街上流傳的不是對他的同情，而是慶幸，認為他死得真好。
真是個沒血沒淚的小鎮。恩佐心想，煩躁地再點了根煙。這時候他才發現已經天亮了
，他一直有個習慣，只要過於投入時就會忘記周遭的事物。他決定去沖個澡，然後小睡片
刻再去上班。
就在捻熄最後一根煙的同時，玄關傳來開門聲。作為一個警察的反射動作，恩佐立刻
將手探向腰間，但是非值勤時間並沒有佩槍，因此只摸了空。
現在時間這麼早，不該有人登門。這是令他產生反射動作的原因。多虧黑手黨還有那
些莫名其妙的神經病，這個小鎮可不是什麼治安良好的和平地帶。
恩佐悄聲站起，慢慢走近廚房門邊窺視玄關。這才發現進門的是莫雷諾。恩佐鬆了口
氣，竟然完全沒想到還有兒子這個可能，亦對他這時候返家感到不解，難道他徹夜未歸？
恩佐步向玄關，一整晚的腦力激盪讓他的靈感串連在一塊，衝著莫雷諾脫口問：「你
去找里奇他們？」那語氣就像警察盤問犯人似地，帶著冷酷的威嚴感。
「里奇？」莫雷諾反問，那沒有情緒起伏的臉孔讓恩佐驚覺，剛才是用多麼糟糕的語
氣跟親生兒子說話。
恩佐咳了幾聲，試圖緩和氣氛。「幾年前搬走的那戶人家，很古怪的一家人。你應該
有印象吧？」
「我不去人多的地方。」莫雷諾冷淡地回應，然後上樓。
莫雷諾離開之後，恩佐打了個大呵欠，把散亂在桌上的紙張資料堆疊好。但是他突然
覺得不對勁，莫雷諾以前雖然內向，但並不是這樣對人群反感。恩佐再度坐下，一邊把玩
著打火機，反覆點著火，一邊細細推敲。
莫雷諾在變成這副更加「惡化」的德性的時間點，似乎就是在里奇那一家人搬走的不
久之後。可是因為忙於工作，所以恩佐也不是很肯定，說不定兒子早在更久之前就是如此
，而他遲遲沒有發現？
不管怎麼說，里奇一家的確是有嫌疑的，恩佐篤定他們跟那場火災有直接的關係，尤
其是在搬離此地後就再也沒有消息，肯定是故意隱姓埋名。
恩佐決定近日要找機會作詳盡調查，弄清楚里奇一家的底細。他擱下狼藉不堪的桌面
，踱步進入浴室，沒多久傳出嘩啦的水聲。
浴室之外。
在激烈水聲的掩護之下，莫雷諾幽靈似地無聲下樓，來到餐桌前。他謹慎地翻閱被恩
佐遺留在桌面的那疊資料。看到多米蒂娜的照片時，他的眉頭不禁皺起，隨後變得哀傷而
沮喪。
水聲漸弱，莫雷諾知道父親隨時會出來，他將資料原封不動地放好，迅速返回樓上。
出了浴室的恩佐赤裸上身，腰間隨意圍著浴巾。因為天氣溼熱，這樣出來倒還涼快得
多。
他那頭濕淋淋的頭髮沿路不斷滴下水珠，直到進入煙味殘留的房間。他扯下浴巾，胡
亂地擦拭頭髮，接著把浴巾隨意擱在椅背上。
恩佐從床邊的矮桌上拿來威士忌，注入小玻璃杯裡，輕啜一口。柔滑的酒液入喉，綻
放出橡木的辛香與香草的甜味，舒緩疲累的神經。
設定好鬧鐘之後，恩佐飲光餘下的威士忌，倒頭就睡。
＊
莫雷諾遲遲無法入睡。不是因為入室的刺眼陽光，也不是陣陣遊行的歡鬧聲。此時此
刻，他的情緒複雜難言，既因為多米蒂娜的歸來而由衷歡喜，也因為父親盯上多米蒂娜而
擔憂。
他必須警告多米蒂娜，也得想辦法阻止父親，不能讓父親有機會傷害她。
莫雷諾越想越是焦躁，但現在無處可去，多米蒂娜不會這麼早到的，他倆在半個小時
前才剛分別。他真希望能夠擁有隨意調整時間的沙漏，讓時間快轉，甚至是停留，讓多米
蒂娜永遠留在這裡。
莫雷諾反覆翻身，睡意遲遲不肯造訪。最後他終於放棄，穿鞋下樓。經過父親房間時
，裡頭傳出如雷的鼾聲。他透過半敞開的門縫向裡面望進，陰暗的房裡有煙臭和酒味。
他踏進陽光明媚的街道，已有遊行隊伍在待命準備出發，好奇又興奮的遊客開始聚集
。莫雷諾如迴避瘟疫似地扭頭轉道，復活節的慶祝會持續好幾天，莫雷諾還有得忍耐。
時候尚早，這時候去山上不一定可以見到多米蒂娜，莫雷諾懊悔沒有先問出她目前居
住在哪。但是既然她同在這座城裡，總有機會碰面。莫雷諾執拗地想著，希望湊巧再與她
相遇。
他盲目地在街上閒晃，縱使沒有碰見也無妨，至少多米蒂娜仍在這座小鎮裡，這讓莫
雷諾心裡踏實得多。
莫雷諾路過冰淇淋店，裡面相當熱鬧，遊客跟本地人搶著挑選口味，櫃台前擠成一團
。店內另有不少人心滿意足地舔著繽紛的各色冰淇淋。門口則有戴著墨鏡的男人們一面閒
聊，一面抽著煙。
這裡原本是猥瑣的法蘭克的家，在大火之後重建，改裝成冰淇淋店。過去地方的人們
絕對不會如此歡愉地踏進這裡，因為法蘭克的家又臭又髒，像發臭的廚餘混合死老鼠的氣
味，就連遠遠路過也能聞到這股駭人的味道。
莫雷諾駐足一會，門口一個男人發現他的注視，敵意的視線從墨鏡後透出。可是莫雷
諾不在意，即使這個男人換作是會吃人的獅子也不會令他害怕。莫雷諾唯一恐懼的只有失
去多米蒂娜，其它的怎麼樣都無所謂。
那男人終於明白瞪視對莫雷諾起不了效果，只能摸摸鼻子，隨口罵了髒話然後轉開目
光。
莫雷諾離開了，一面猜測多米蒂娜會在哪裡落腳，一面探索所有可能的地方。就當成
是與自己的遊戲，獎勵是找到多米蒂娜。
時近正午，汗流浹背的莫雷諾暫時躲在屋簷下躲避陽光。經過一個早晨的搜尋未果，
他流失不少體力與汗水。他喘氣，調整呼吸，目光在來去的人群中搜尋。
彷彿冥冥之中的意外安排，他發現多米蒂娜，雖然在很遠的街口，但莫雷諾仍一眼認
出。莫雷諾看見她在笑，此外，她的身邊圍繞著幾名背包客，都是高大的男性白人，有著
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金髮，他們的膚色過於顯眼，可是在莫雷諾的眼裡就像噁心而油膩的
脂肪塊。
怒火油然而起，這些人竟敢搭訕多米蒂娜？莫雷諾像要踩死噁心的蟲子似地，每一下
的腳步聲都是沉重且用力。他朝多米蒂娜奔去。
可是，他們一行人同時遠去。無論莫雷諾如何加快腳步、撞開遊行的隊伍，仍是無法
縮短那最後的距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多米蒂娜招呼著背包客，魚貫鑽入停在路邊的黑色
小客車。
「多米蒂娜！」莫雷諾放聲呼喊。多米蒂娜有意無意地微微看向他的方向，於是莫雷
諾更加大聲地叫著。
不過多米蒂娜卻關上車門，在俐落的倒車轉向之後，小客車揚長而去，那是駛往郊外
的路。
莫雷諾心急地狂奔，甚至不惜搶過路人的腳踏車。那腳踏車被搶走的少年一臉不解，
事情發生得突然，他甚至不能真正地意會到發生什麼事。在回神過來之前，莫雷諾已經踩
著踏板，快速地追著那汽車而去。
莫雷諾緊盯著已經越過橋而遠在對岸的小客車，不斷發狠狂踩踏板。他不能理解那些
人跟多米蒂娜有說有笑是什麼緣故，為什麼多米蒂娜竟然還讓他們上車？
莫雷諾最終還是跟丟了，他停下來瘋狂地喘氣，過度使用的大腿的四頭肌僵硬如石塊
，痠痛得彷彿要炸開。
在短暫的休息之後，無法言喻的執著令他繼續前進，迎面是正午後仍然刺目的旺盛烈
陽，影子在莫雷諾的身後逐漸拉長，歪斜成偏執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