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紀!」接到林亞紀的電話,陳益豪焦急的馬上來到她家。「身體已經沒事了嗎?」
「嗯,只是擦傷而已,不要緊。」看著一陣子不見的人,林亞紀覺得有些懷念。
感覺她的精神狀態還不錯,陳益豪鬆了一口氣。
「威宏的背上縫了九十三針,出血有點多,所以輸了二袋血,幸好沒有傷及動脈及器官,
只要沒有感染的風險,勤換藥就沒事了,但是可能會留下疤痕。」林亞紀順道將方威宏的
狀況告訴他。
「這……這樣啊……」他心情非常複雜的說著。「總之,你們都沒事就好……」
「嘻嘻,那麼既然來了,就來幫我整理一下房間吧。」
他這時才注意到,林亞紀正在打包房間的物品。
書架上空了一些區塊,在陳益豪的印象中那裡曾經放了不少他送的禮物,現在全都躺在地
上的紙箱裡。還有一部份他的私有物,被放在另一個手提袋中。
「益豪,這些年,我們一起做了好多有趣的事呢。」
她從桌上拿起一個相框,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照片。地點在外雙溪,當時陳益豪不但沒
釣到魚,反而釣起了一隻鞋子,這件事事後被沈茹萱嘲笑了很久。
她將相框放進紙箱裡。
「還有這張,是我們高中畢業一起拍的合照。」
照片上陳益豪的制服上衣敞開,跟手持捧花的林亞紀站在一起,笑容燦爛。
當時流行收集心儀對象的鈕扣,帥氣隨和的他當然應眾多女學生的要求,把制服的扣子發
送了出去,但是他留下了離心臟最近的那一顆。
那一顆被林亞紀細心的收在珠寶盒裡,現在也一併躺在紙箱中。
這些都是林亞紀滿滿的回憶,是她珍視的寶藏,也代表她曾經走過的青春歲月。
同理,對陳益豪來說也是一樣。
「益豪,謝謝你這幾年帶給我的美好回憶……我們分手吧。」
她的眼中沒有絲毫的徬徨。也許方威宏的出現,對兩人來說是個機會──面對一直不願處
理的問題的機會。
他走向林亞紀,將手放在她的頭上,胡亂翻攪她的頭髮。
「即使分手了,妳永遠是我優秀的妹妹。」
林亞紀任由他的行為,享受這種被人疼愛的感覺。
兩人都開心的笑著,說開之後,心情像振翅高飛的鳥兒一樣自在舒暢。
「那麼,我來幫忙拿下比較高的照片吧。」
他們開始將牆上貼著的照片一一取下,但林亞紀卻在某張照片的前面停下動作,仔細的看
了很久。
「怎麼了?」
「……益豪,我想……我好像知道鐵片上的圖案是什麼了……」林亞紀驚恐的道出這個駭
人的消息。
*
隔天,林亞紀和方威宏遇到的事故,在學校裡傳得沸沸揚揚。經過師長們嚴厲警告過後,
學生們討論的焰氣明顯消了不少,但只要看見警察在校內出沒,不由得又會私下一陣討論
,令校長十分頭痛。
施曉薇來到導師辨公室,希望能透過林婉諭了解二人現在的狀況。
一年級擔任班級委員的她,非常了解林婉諭的個性,即使第一堂沒課,她也會在敲鐘前就
進辨公室,處理各種授課及學生的事務,幾乎不可能遲到,但今天卻很反常還沒出現。
「奇怪,難道老師生病請假了嗎?」現在已經快九點了,林婉諭還不見人影。
正當她想著改天再來的時候,林婉諭走進了辨公室。
身為能幹的女強人,她實在很少會顯露出如此明顯疲憊與鐵青的面孔。此外,施曉薇還發
現她的右手手腕有著醒目的白色繃帶。
林婉諭走到座位,看都不看她一眼,馬上就下了逐客令。「有事之後再說,老師現在有點
忙。」
即使口氣十分不友善,她還是開口問:「老師受傷了嗎?」
但這句話如同誤觸了龍的逆鱗,她怒目瞪著施曉薇。
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讓她吞了一口口水,戰戰兢兢的看著林婉諭。
有某種急躁、忐忑及恐懼的氣息圍繞在她四週。
為什麼?導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她的印象中,她並不會將如此激烈的情緒表現出來。
施曉薇不明白,卻再也不敢開口問。
背後傳來些許腳步聲。方威宏走了進來,後面跟著林亞紀、陳益豪和沈茹萱。
「怎麼?你們第一堂都沒課?」林婉諭的語氣充滿不悅。
「有件事我們無論如何都要來請教老師。」方威宏不急不徐的回答。
聽說方威宏有受到刀傷,現在卻能出現在學校,是因為傷勢沒有傳言中那麼嚴重嗎?施曉
薇這麼想著,心裡卻有股不安在滋長。
「什麼事?」
「老師應該知道亞紀昨晚被陌生男子襲擊的事吧?」
「那又如何?」
「那名男子昨晚親口說出是他殺了波波,如果這是事實的話,有件事我怎麼想都想不透。
」
林婉諭毫無表情的看著方威宏拿出一個用夾鏈袋裝著的銀色金屬片。倏地,她和施曉薇的
臉色瞬間慘白。
方威宏的嘴角不自覺往上揚。「請問老師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為……為什麼要問我?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方威宏接下去說:「這是在波波旁邊的花壇找到的東西,從上面的斷口來判斷,也許是某
個首飾……我想應該是手環之類的東西,或著項鍊。我請朋友幫忙分析過沾染在上面的成
份,確定有『花壇的土壤』、『波波的血』以及『陌生男子的血』,而陌生男子的血極有
可能就是這個首飾的主人的。」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林婉諭聲音冰冷,像山頂吹來的寒風般刺人。
方威宏繼續說著他在操場自動門上發現的鞋印,理應留在現場卻整個不見、只留下部份殘
留物的疑點,以及兇手在學校內的共犯等等。
林婉諭的眼神不安的四處遊移。
「每位藝術家都會有在完成品上面簽名的習慣,而老師在業界飛黃騰達的時候,也的確這
麼做過,所以妳不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方威宏拿出另外一張照片,那是昨晚林亞紀整理的照片之一。照片上是他們剛上大學時,
全班一起照的大合照。林婉諭的胸前掛著某個墜子,墜子上垂釣著的鐵片上,有用線條雕
刻著的圖案。
「我去找了老師以前自創品牌時的簽名……比對之後居然完全吻合。」
鐵片上的圖案,正是用充滿藝術設計的流線型英文字,L‧WU的片段,這也正是林婉諭
慣用的簽名筆跡。
空氣凝重,林婉諭顫抖的雙唇開了又閉,閉了又開,最後結結巴巴說出支字片語。
「就……就算是我的東西……又……又如何?那個東西我早就弄丟很久了……也許是被別
人……」
「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她竭斯底里的大吼。在場的學生從來沒看過她如此失態,都不禁嚇了
一跳。
「暑假期間,波波被殺害的那天,請問老師妳在哪裡?」
「當然是在自己家裡!」冷不防被問到行蹤,林婉諭不自覺脫口而出,但臉色卻在看見方
威宏的笑容以後再次刷白。
「波波正確的死亡時間,跟本沒人知道,老師怎麼知道我在問哪一天?」
方威宏的犀利眼神有種壓迫感,使她額頭上冒著絲絲冷汗。
「校門口旁的早餐店老闆娘,在今年六月的時候,為了安全新裝了一台監視攝影機,攝影
鏡頭正好對著校門口。」
林婉諭呆住了。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我請老闆娘幫忙查看內容,在昨天,終於有了結果。」
方威宏將手機移到影像錄製的地方,播著翻拍的畫面。畫面右上角的日期,是開學前三天
。
「老師妳在這一天凌晨,將近天亮的時候,偷偷摸摸的溜進了學校,大約二十分鐘之後,
」他將時間條往後拉,「又偷偷摸摸的溜了出來。」
影片上出現的人物明顯就是她自己。
他暫停影片,接著說:「可以請問老師在那個時間來學校做什麼嗎?」
她吞了吞口水。她回答不出來。
那一天自己偷偷來學校的事情,是不能公諸於世的秘密。
她沈默著,緊握手臂的雙手顫抖著。
「老師,妳應該有一個兒子沒錯吧。」
林婉諭整個人跳起來,睜大眼睛瞪著方威宏。
「我向學長姊打聽過,老師以前曾經發生前夫來學校鬧事的事件吧。」
當時前夫不滿自己的妻子整天將重心放在學校,做出不少引起全校師生關注的重大事件,
那時校長曾嚴重警告過她,要她盡快處理這件事。
經過一段時間的協調,林婉諭離婚了,她在家庭和事業上面,選擇了事業。
而經過法院的判決,小孩的監護權歸林婉諭,此後就沒有再見過她的前夫了。
這些陳年過往是她極力想要隱瞞的醜聞,如今被學生活生生的挖開來,讓她恐懼的不能自
己。
但方威宏接下來道出的事實,更讓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氣。
「這個銀色鐵片的物主,就是老師的兒子沒錯吧?」
「為……為什麼……?」林亞紀不明白,她壓根就沒見過林婉諭的兒子,不懂他為什麼要
那樣對待自己。
「老師,只要比對過DNA,就會知道事實的真相是不是和我所說的一樣,您願意提供您
兒子身上的物品嗎?即使是一根頭髮也行。」
林婉諭呆站了一會,接著像斷了線的人偶般跌坐在地上。
她完全沒想到,曾經為了所愛的家人設計的飾品,居然變成指控她的證據!
淚水從她臉龐滑落,她開始嚎啕大哭,像個嬰兒般,聲嘶力竭的哭著。
曾經,林婉諭因為才華,站上了人生的頂點,事業有成,家庭美滿,真的非常的幸福過。
直到來學校擔任老師之後,林婉諭發現,與其讓自己站在藝術界的頂點,讓有才華的學生
站上藝術界的頂點更讓她有成就感。
從此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的兒子在藝術方面的天份,顯然不如她本來人得高。為了讓她的兒子站上藝術的頂點,
為了享有那份榮譽感,她極為嚴厲的教導他,但這更讓他厭惡起藝術,從此再也不肯學習
林婉諭教他的所有事情。
他的人格變得異常,常常關在房間裡不出來,經常對著一些報章雜誌傻笑,或著和林婉諭
惡言相向,甚至拳打腳踢。他不上學,也不工作,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偶爾惹事生
非,要林婉諭替他擦屁股。
她曾經天真的以為,只要付出耐心來關心他,一定會讓他停止這些不堪入目的行為,但是
,她所期待的事完全沒有發生。
愛慕虛榮的她,無法跟別人開口自己身上的污點。她只能盡量把他藏起來,不讓別人發現
。
去年帶到林亞紀這個學生的時候,她太過興奮,霹靂啪啦對著他說了很多林亞紀的事情。
林亞紀身上的光彩很耀眼,她希望可以利用這點勸導他回歸正常社會,沒想到卻招來反效
果。
當他的手受傷、身上沾著血跡回到家的時候,她完全無法想像自己的兒子居然做了這種可
怕的事情。她發現他一直戴在手上的手環不見了,害怕得趁天亮前溜進學校裡幫他找回來
,但卻沒注意到被扯壞的手環,一部份的鐵片掉落在花壇裡……
事後她假借準備開學校務的理由回到學校尋找,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找不到那塊掉落的鐵
片。
之後她就不敢再戴那條為了家人而設計的墜子了。
「昨天……」林婉諭用哽咽的哭腔開始說著,「當我發現他帶著傷回來,不久後接到校長
打電話來的通知時,我就知道他又闖禍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助,輕飄飄的就像快消失了一樣。
「我逼問他做了什麼,他給我的答案讓我一陣暈眩……」她看著林亞紀,眼神中充滿愧疚
與抱歉,但更多的是無奈。
心靈思想扭曲的他,怨恨所有的一切。他恨林婉諭讓他無法擁有完整的家庭,他恨那個女
人所珍視的所有虛榮。所以他要破壞、要讓她感到絕望、要讓他跌到谷底……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當我看著他失控亂吼……並朝著我揮著拳頭的時候……我
完全無法克制自己……」
林亞紀想起了之前看見她手腕上的傷。
長時間激動的情緒讓肺部缺氧,她有些呼吸困難,上氣不接下氣。
「當我……回過神……的時候……他……嗚……」
林婉諭握著包著紗布的手,抱頭痛哭。
這段自白讓方威宏流了一身冷汗。他有預感最壞的結果已經發生了。
他拿起手機,播了通電話,講了幾句話之後,拿下手機看著施曉薇。
「妳一開始就知道那個銀色鐵片是誰的了吧。」
她流著眼淚,臉色不比林婉諭好看到哪裡去。
「……一年級的時候,很常看到老師掛著那條墜子……因為我覺得很好看,還跟老師借來
研究了一翻……」
林亞紀、沈茹萱和陳益豪,也被這出乎意料的發展結果震懾到忘了語言。
直到警車的鳴笛聲響起,他們全都呆站在原地,聽著林婉諭痛不欲生的悲慘哭聲,久久無
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