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蒂是馬戲團小丑的孫女,
她只有五歲,
吵著要養獨角獸。
有個深夜,
爺爺牽溫蒂去看即將生下的小馬,
那時小馬還在母馬的肚子裡只從屁股後伸出了兩支蹄子,
蹄子是從形狀上看出來的,小馬還包裹在銀藍色的羊衣裡,
生產不順,母馬側躺在草堆,
四條腿都使盡全力伸直舉在半空中,
溫蒂只看了一眼就忘不掉──
母馬流淚,但很安靜。
獸欄裡那個年輕人似乎苦等許久,終於等到救星,
她爺爺翻上柵欄,坐在高處,吩咐學徒去拿燕麥,
他稱讚母馬,又鼓勵母馬站起來走幾步,
那兩支前蹄還懸著,馬肚子一擠,爺爺就抓著蹄子扯,
小馬的頭出來了,他將羊衣撕開,讓牠呼吸。
「溫蒂,要看,妳為什麼來?」
小女孩背對,她看向門外的那片曠野。
「溫蒂,妳再這樣!」
於是溫蒂轉過來,
透過圍欄的縫隙見到生產那瞬間,
血水糞水噴洩,
那匹小馬出來了,
牠是白的,灰色鬃毛,都濕透了,
牠的頭部枕在草堆上,既瘦又小,對周遭的燕麥沒有反應,
還沒睜眼,眼睫毛相當長。
「站這裡,看牠的眼睛。」
「牠閉著。」
「妳要站好,站這裡,要第一個看見。」
溫蒂抱著雙臂冷到顫抖,
她打了噴嚏。
小馬睜開眼。
她看到了小馬,小馬也看到了女孩,
牠誕生第一眼所見的模糊畫面是溫蒂緊張的面容。
「看著牠,告訴牠,牠是溫蒂的獨角獸。」
她小小聲說了。
那個年輕學徒微笑。
但溫蒂沒聽見,她盯著小馬。
「這樣有用嗎?」
「有用。」
「可是,買得起嗎?」
「買得起,只是要等,大概是,下次巡迴前。」
「我不要了。」
「怎麼不要了?」
「反正,牠又不是獨角獸。」
爺爺給了她一個小丑秀的懷疑表情。
「小朋友,請給牠一點時間。」
兩個月後,
大象生產的那個下午,
最資深的小丑出了意外,送醫不治,
馬戲團的團長發了一筆慰問金,
他的遺囑指定要讓孫女接受良好教育以及那匹小馬。
但錢沒那麼多,兩者只能擇一。
於是溫蒂被父母送去市中心的高級私校跟富有的學童一起接受新式教育。
但在她的心裡,
她是被丟到這座寒冷的監獄,接受十年的刑期。
她咬牙忍受。
她認為,毫無根據的認定,爺爺是因她而死。
溫蒂不時會想起那匹屬於她的小馬,
有四年沒見了。
當她跪在冰冷的地磚上等待責罰降臨時,
她已不再怨恨,平靜接受,
想像在黑夜的曠野上,
有一匹跪坐的馬,
以優雅的姿態噴出霧氣,抖落一身細雪,
頭上長出螺旋尖角,背上展開白色羽翼,
而牠的眼眸,寶石般亮,
看得見離得那麼遙遠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