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火的八月將燒燃殆盡
繫在岸緣的舟載浮載沉
在暗夜中與埠頭來場拔河
洶湧的風潮猛抓住海角
在被推離前作出垂死掙扎
岬上那道綠、綠、白的燈號被雨折亂
每道牆與窗牖
死命抵抗誓不投降
屋內那盞燭子隨時就要凋零似的
又可比戍守疆土的最後一名老將
臨著黑雲壓城城欲摧
而微弱的光影在瑟瑟顫抖
即使依附芯火也感受不到暖度
一旁的放送傳來勉強能聽聞的消息
「天文台在清晨四時十五分，改掛九號風球」
天色渾沌未明的岬上
粗絞繩在颶風之下兀自輾轉不寐
人們使勁抓住、快速攪繩
沉重的鐵十字就此冉冉升起
風雨以哀戚的呼嘯聲奏響全場
肅穆得令人挺不起身
當避風港不再能安身避風
紅、綠、紅的燈號
讓每位討海人都聞之色變
「颱風集結在本港西南端，
　十號風球仍然懸掛，
　表示預料平均風力逾六十四浬的颶風
　將持續吹襲本港……」
舟隻與沾染泥濘的碼頭趹踶
滿身盡是數片泥痕、風帆殘破
靠岸又何嘗能帶來痛楚
風暴上岸，身後的怒濤
以排山倒海之勢徹底征服吐露港
猶如千軍萬馬的鷹鷲迎面俯衝
生來就要撲襲、大肆吞噬殘殺
一舉攫取眼下的獵物、桀驁不馴
當舉城在死亡邊緣翻騰徘徊之時
文明的骨骸被風吹得袒露蕭然
風球如鳥翼般搖盪不已
卻仍堅持高懸天邊
萬物在失速、失速、再失速！
風雨後
蒼穹復青、一切噤聲死寂
海面上時起時伏、擠在一塊
石基上還留著致命的浪痕
陽光在陰鬱中下沉歇息
可有誰知道
此時的靜謐都只是片刻？
倏忽間
陽光被埋葬在濡溽後的土壤
喧闐的駭浪以反方向
繼續滾攪著騷動不安
並一再被風的利刃剝離皮骨
浪頭綴以飛雪噴沫拋向海角
一會兒要衝向高懸天邊的風球
沒一會兒又沉入死蔭海灣
雪白刨花浸漬無人駐守的險惡灘緣
一如鄧巴在百年前的詩句
大海被撕成了暴風雨的碎片
雨如從天而降的箭矢
在狂流中且落且舞
卻劃不開尚自籠罩著埠頭的
昏暗而沉甸甸的紗幕
可雨仍不罷休
憑恃疾風而恣意割溼一切
街道上數柄頂天之下
人們歷經一場又一場的世界末日
有誰能永遠記住這天？
未來又有誰能想起這天？
終於
浪潮停止襲捲而默默退去
清風殘喘、細雨猶在
抬頭仰望，天上被厚雲一掃而空
九月首夜不見高掛天際的皎潔月光
人們只能與淒冷黯淡的信號燈相伴
上頭是慘綠、中間是蒼白、下面還是慘綠
時而飄忽的視線
已不知是雨是淚覆在眶上
深沉的悲吟讓城市遲遲未能平靜
但願一覺醒來發現
那只是夢魘一場
天上親友的笑靨在腦海中若隱若現
讓還留在地上的人們只能暗自垂淚
他們笑得慈祥、要生者也能睡得安詳
燈號在夜半三更也滅了
風球卸下，為下一場風雨
靜待再次高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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