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小說]流放寂寞(僅更至二十五篇完>

作者: WELCLper (唯莿)   2014-02-12 14:36:27
《楔子》
  「學姐!請和我交往吧。」男孩低著頭誠懇的向心上人遞上情書,手伸得比升旗時還要直,彷彿教官在逼他半蹲一樣。顫抖的聲音透露出他的青澀和緊張,圍在周遭的人幾乎都望向女主角,想知道這場告白到底會成功還是失敗的徹底?
  宋凡心簡直快昏了,這這這是怎樣?要是以往看到這種告白場景,她通常會掉頭就走,畢竟高中生的發情期限是三年,想不撞見都難!但這次不一樣,被告白的人不是別人,是她,宋凡心。
  「答應、答應、答應!」站在二樓窺探的男孩們一見宋凡心猶豫的神情,趕緊照好友的吩咐鼓吹了起來,樓下的觀眾也開始跟著吹起了口哨和拍手以示支持。
  「學姐!我是真心喜歡妳的。」男孩抬起頭認真的直視她的雙眸,溫和的語氣帶有一些堅決的強硬。鼓吹的聲音越來越大,卻沒有人發現男孩的嘴角緩緩勾起來,像是對於這場愛情戰役十拿九穩一樣。
  「好,我答應。」宋凡心和他互看許久,面具像是順手染上的習慣丟也丟不去。平常和藹、親切的宋凡心會拒絕別人的告白?她的心不禁酸了起來,不會!面具該是什麼她就做什麼,這樣的結果也是她當初為了報復那些人所選的,這張偽善的臉孔就是她宋凡心的一切。
  「謝謝學姐,給我一個走入妳世界的機會!我叫朱耀日,請學姐多多指教──」男孩伸出手和眼前這位剛成為他女友的宋凡心握起手來,表面上的情話卻暗藏玄機。他不只要走入她的世界,更要把她帶回自己的世界!
  「如果妳愛我,請妳流放寂寞。」
第一章 - 孤寂世界裡的偽善。
01
  孤寂是什麼?是在這偽善世界裡無法適應而選擇躲避的一種行為,也亦稱孤獨、寂寞。如果你在某知名搜尋引擎上打出寂寞二字,會發現維基百科查不到它的存在,而在對岸慣用的網路百科上卻會了明得寫著,這是脫離群體社會的人對個人的懲罰方式,寂寞是種懲罰嗎?如果是,又怎麼能如此篤定的說只對個人非對他人呢?
  距離北部有段距離又非完全脫離喧囂城市的江湘鎮,是目前北部還存有台灣濃厚人情味的地方,來到這可以輕易見到那一片又一片的田野,它從古到今唯一比較有名的大概就是種植農業方面了。此鎮雖然不是有機農業和精緻農業的代表,卻是唯一還有後代願意繼續傳承的鄉鎮,因此不少同業感到羨慕和惋惜。
  鎮裡的人並不算稀少,因此公家單位也在此特設了小學與國高中合辦學校給他們,這兩間規模適中的學校對長輩來說曾是敢盼不敢望的奢求,畢竟民國早期哪有那麼好又方便的事,他們都要走個好幾公里才有辦法上學呢。
  對農業為本行的江湘鎮來說,並沒有種田種得好就可以的事情,就算是已經確定未來要在鎮裡當農夫的孩子,家裡的人和老師都還是會要求必須要有高中學歷才行。或許是因為他們還停在民國早期的關係,對於這個村來說會種植和會讀書的人幾乎不少見,但沒有一個在長大後不回來落葉歸根的!台北再好也沒有家鄉好的這種想法,對江湘鎮的孩子來說一直都是不敢忘的。
  秋天略帶涼意的風輕輕拂過女孩的髮絲,她背著上頭大大寫著江湘高中的書包,乖巧的走過那幾條早已牢記到閉著眼也能快步行過的小路,天空蔚藍得漂亮模樣讓她不自覺得放鬆了起來。
  嘴角淺淺的笑意和平常再高個幾公分的甜酒窩完全不同,制服上繡著的工整三字幾乎是江湘鎮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字,宋凡心,是鎮長最為乖巧卻也最不得疼愛的大女兒,她也是在五年前那件事爆發後唯一還能讓鎮民繼續選這任鎮長的原因。
  「哇──緊要伯倒阿啦──」一個極為不穩的腳踏車搖搖晃晃的從小巷裡鑽出,僅僅一秒的時間女孩便瞬間掛上了平時的燦爛笑臉,她扶住身旁那輛將要摔倒的腳踏車貼心的幫了婦人一個忙。
  「阿玉嬸,妳又貪心買多了。」宋凡心柔柔的嗓音裡帶了點笑意和指責,阿玉嬸不是鎮裡唯一貪小便宜的婦人,卻是鎮裡唯一有辦法搶到一籃菜的絕頂好手。看著那足以掩蓋阿玉嬸騎車視線的菜籃,她不只一次懷疑為什麼這台車的籃子沒有因為無法負荷而垮掉,阿玉嬸望著眼前女孩不禁從方才得驚慌失措恢復了過來。
  「翻心西你喔,阿你嘟阿家哈克喔?(凡心是妳喔,阿妳剛剛才下課喔?)」「嗯,阿玉嬸呢?今天要煮什麼飯給家芬她們吃呢?」阿玉嬸頂著一頭近期才剛燙好的高麗菜頭,熱情得牽起她那雙白嫩的小手用一口流利的台語問著。宋凡心勾起甜甜的笑容,臉上絲毫沒有時下年輕人應有的不耐情緒,反而像是對待母親般體貼的替阿玉嬸牽起腳踏車往阿玉雜貨店走去。
  「丟機瓜雞肉喚啦,勾屋蛤嘛湯啦!翻心阿你乾屋想賣來阿玉嬸倒揪會家?蛙跨你金善捏,你來啦,蛙貼裡補補耶啦──(就一些雞肉飯和蛤蠣湯啦!凡心你有沒有想來阿玉嬸家一起吃?我看妳很瘦捏,妳來啦,我替妳補一補)」阿玉嬸像是性騷擾般對宋凡心摸個幾下後,一臉不滿意的邀請她來家裡作客,對於眼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女孩,不只阿玉嬸心疼、全鎮的人都很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阿玉嬸不用了,阿姨有煮我怕不回家吃她會罵我。」「依咖滅伊咖蛙器跨賣咧,依媽伯想看賣咧依溝汙那個臉流滴家?真家是,蛙替你去滅伊!(她敢罵她給我試試看,她也不想看看她還有這個臉留在這?真是的,我替你去罵她)」宋凡心委婉的拒絕可讓阿玉嬸氣瘋了,直腸子的她卻沒發現那看似委屈的女孩眼裡竟多了那麼點愧疚和爽快。
  「阿玉嬸到了,我該走了晚安,下次要多小心喔。」宋凡心有禮的向婦人道別後,便走回離雜貨店不到幾步的家裡去,應該說是她目前戶口名簿上的家才是。早在五年前她母親去世那天宋凡心就已經沒有家了,她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兒,而那個父親也成了另一對母女的避風港,不再是她能安心依靠的人了。
  「我回來了。」「姊,妳回來了阿?吃飯了,爸說有事要宣布。」宋凡心才剛進門想把鞋子脫掉而已,就聽見飯廳裡急忙奔出的嬌小身影,轉頭入眼的是她的妹妹許願。年僅十四歲的許願,歲數雖小卻無法輕易掩蓋住她那張渾然天成的標致小臉,宋凡心愣了一會才將身上的東西放置一旁,和總愛纏著她的妹妹一同走入飯廳去。
  「爸、阿姨,我回來了。」「凡心快坐下吃飯吧,媽今天有煮甜不辣呢。」許柔秧像是沒聽見她試圖疏遠的稱喚般站了起身,將宋凡心常坐的位置拉開像外人似的服侍著,彷彿就怕這跟她沒有任何血緣的大女兒會再次翻臉不認人。
  「我……噁──」宋凡心突然感到一陣反胃,奔向旁邊的洗手台狂吐了一會,宋偉仁抬眼看了看女兒的作為不禁嘆了口氣,將妻子刻意排近到她位子面前得甜不辣換了個位置。
  「這?」「凡心和她媽一樣自小就不愛吃甜不辣,只有我和妳還有小願喜歡吃而已。」面對許柔秧的疑問宋偉仁不禁淡淡的解釋著,這句話對剛吐完的宋凡心而言無疑是一種諷刺,她的喜好就像她在這家的位置一樣格格不入。
  人為什麼選擇寂寞?只因為他們不得不寂寞。
02
  安靜無聲的餐廳裡只聽得見碗盤輕敲出的清脆聲響,女孩將一盤盤未食盡的料理用抽屜裡放置已久的保鮮膜封起,嘴角毫無起伏的角度帶了點冷意也讓人備感嚴肅。
  「凡心!別收了,媽來就好了──」「不用麻煩了阿姨,我已經收的差不多了。」剛安撫完丈夫從臥房走出的許柔秧,一見著女兒乖巧體貼的身影竟多了些慌張無措,對她而言這所有人都感到欽羨的女孩根本不是她要的,反而是她日日夜夜畏懼的惡夢。
  「凡心……都過五年了,妳還不能改口嗎?」宋凡心才剛開下方冰箱門想放入那些殘菜時,身後那略帶苦澀的問句緩緩傳入了她的耳際,她愣了一會才淡淡笑了出聲把所有東西都依序放好,就是遲遲不肯開口回覆那道顫抖的身影。
  「凡心?」「阿姨就是阿姨,媽媽的妹妹不叫阿姨要叫什麼呢?」許柔秧一臉困惑的試喚著她的名字,不過幾秒宋凡心看似有禮的諷刺回覆便讓女人霎時蒼白了臉色,言下之意就是女人這五年霸占的不過是宋太太這個名號罷了,其餘的皆是許柔秧的自作多情。
  「那阿姨我先進房了。」宋凡心輕關上冰箱門滿意的向女人點了點頭後,便轉身離開這讓人近乎窒息的廚房,臉上燦爛無邊的笑容虛假得讓人想吐,她卻只是緊壓著這道面具不願退縮,虛假如果是報復這些人唯一的方法……她又何必厭惡呢?
  直到進了那充滿溫馨設計的房裡後,宋凡心才總算真正的放鬆了下來,緊貼於身後冰冷而陌生的木門,她漸漸軟下身子跟著那垂直的線條輕輕滑下,片刻後她不禁無聲的哭了出來,這樣備感疲憊的日子卻是她選的……是她親手選擇的,就該毫無怨尤。
  「坐下吃飯吧,我有事要宣布。」宋偉仁對上女兒冷靜平穩的雙眸連一句客套的關心也沒有,只是冷冰冰的命令著這本就該聽話的宋凡心,方才還在幫許願夾菜的手慢慢放下緊握的筷子,嚴肅的氣氛不脛而走。
  「我想幫小願改回姓宋,她都十四歲了還跟母姓也委屈夠久了。」宋偉仁望向二女兒那張難掩驚訝的小臉,溫和的揉起許願略嫌雜亂的髮絲,淡淡露出一個父親本該擁有的疼愛笑意。而一旁替丈夫遞上熱湯的許柔秧和女兒比起就平靜多了,眼裡無限的喜悅和感激明顯的像是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做般,宋凡心看了一會後便明白了這兩人的用意。
  「要小願改姓宋是不錯,只是……許願許願,就怕要是小願改回姓宋,阿姨當年特意許下的願望會跟著送走了。」只見宋凡心語帶含意的一番話,讓飯桌前本還開心燦笑的三人頃刻間鐵青了臉色,她笑了一聲便開始用起餐來像是什麼都沒說似的,一口接著一口啃食著碗裡的雞腿。
  「……爸,不用改了!姊姊說的對,許願比較好聽嘛。」「宋凡心,我是這樣教妳的嗎?妳到底還有什麼不滿!這個家哪個人不是看妳臉色過活?妳現在連個姓都不願意分給小願嗎?」許願勉強的笑容在宋偉仁眼裡只覺心疼不已,他瞬時瞪起還有胃口繼續食用的大女兒,滿腔怒火的砲轟起這面帶笑意的可怕女孩,他知道這女孩早變了……從那天後就變了不再單純善良了,剩下的除了虛偽的喜悅外只有深到不行的仇恨。
  「爸你不要這樣──是我不改的,跟姊沒有關係。」「就是,你兇凡心做什麼呢?她不過就是一番好意提醒罷了。」「她會安什麼好心我還不知道嗎?妳別以為全鎮的人站妳那,我就教訓不了妳了!」許願和妻子的蓄意護航可讓宋偉仁的情緒更加火上加油了,他怒罵了眼前無意爭吵的宋凡心幾句後便離了餐桌回房休息,而她只是望了幾眼不語的笑著。
  「我去安撫妳爸,別把他的氣話放在心上知道嗎?」許柔秧無奈的站了起身和宋凡心交代幾句後,便跟在丈夫的後頭一同進了房裡溝通,獨留下這對處境相異甚遠的姊妹尷尬相處著。盯著眼前毫不在意的宋凡心,許願不禁咬了咬下唇掙扎了一會,才終於將暗藏於心底許久的問題吐了出口。
  「姊,妳恨我嗎?」「……恨。」
03
  回憶宛如一幅隨風吹散的畫沙,有時似真似假的映在腦海中,想去也去不掉的難纏,有時卻又向被誰踩踏過的殘餘,想記也記不起。那樣既無奈又掙扎的拉拔心理,充斥在宋凡心的種種複雜思緒中,翻騰覆去,霎時閃過的回憶再次擾亂這早已不平靜的深夜夢境。
  睜眼她醒了,雨打響身旁未全關上的窗,病房裡不停嚷著的儀器聲難得被這蓋了過去,躺在沙發上稍稍歇息的女孩緩緩站起,走近病床旁窺探了一會那仍有醒意的蒼白臉孔。
  「媽時間到了嗎?」已經是第二天了,以往毫無任何精神體力的女人竟樣起神采說想出去玩個幾小時再回來,這樣的笑容看在宋凡心眼底只覺恐懼。迴光返照的現象出現了……在這每天來來往往走去的人潮裡,她比誰都清楚就快了,她快失去眼前這淡淡淺笑的女人了!
  「心心怕嗎?」「怕,媽呢?」「說沒怕過是騙人的,但我怕了一輩子也夠了。」許柔悅艱難的牽起女兒那不禁顫抖著的雙手,眼眸裡毫無任何刻意掩蓋過的擔憂恐懼,真正存有的除了這多到溢出的從容笑意外,沒了。
  許柔悅許柔秧兩姊妹正如其字般柔性婉約,其中身為姊姊的許柔悅外表較為出眾標致,妹妹則僅得清秀二字。在她們兩人含苞待放的青春歲月之時,姊姊許柔悅被檢查出自己有先天性心臟病,一擊解開了她一向身子虛弱的原因,二擊打中了她這無法預期的壽命。
  「心心答應媽,我不在了,妳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許柔悅像是看透什麼般,伸手撫過女兒的白皙臉蛋,一次又一次的叮嚀著這低頭哽咽的女孩。她眼下最放心不了的不是丈夫,而是自己懷胎十月拚命生下的女娃,這女孩聰明伶俐卻又天真清澈,她只怕自個走後宋凡心會什麼也明白了、什麼也恨了阿。
  「媽不走,妳就可以親手照料我了阿……」「然後要努力讓所有人都幸福,也讓妳幸福懂嗎?」宋凡心抬眼貪婪的奢求著母親留下,只可惜許柔悅像什麼都沒聽到的繼續說著自己的話,她擦去淚水點了點頭不再調皮的向媽媽回嘴,終於換來了女人開心的笑顏,一切都值得了……?
  跟五年前那晚同出一轍的壞日子,女孩抱著懷裡的百合花束步步走近母親的墓前,白潔的百合花與照片中淺淺一笑的女子擁有著相同的高貴氣質,石墓上深刻著的三字,許柔悅。
  宛如從未離去宋凡心的生命般清晰如昔,她蹲下身放任自己崩裂面具,邊痛哭失聲的想著:這樣也算幸福了吧媽媽,儘管心底藏有的委屈苦澀早快塞不下了,她卻仍然自欺欺人的想著。
  宋凡心還記得母親逝世那晚的種種細節,許柔悅露出笑顏後便撒手人寰離開人間,而她則靜靜抱起那逐漸失溫的軀殼不停掉淚,顫抖的身子、下雨的響聲與濕氣,她們在那晚都死了。
  直到隔日被父親接回家後她才終於恢復了意識,發狂的大聲抗議、吼叫,像個失控的瘋子毫無理智可言。她說她會復仇、她說她會讓這些人不好過,這些她也全都做到了。
  唯一讓宋凡心不確定的是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做到母親最後的囑咐還是沒做到,她只知道她已經用盡全力去討好完全鎮裡的所有人了,大家也都該幸福了,她不知道她遺忘了什麼。
  「也讓妳幸福懂嗎?」依稀在耳的溫柔語氣漸漸在大雨裡模糊扭曲,女孩沒聽見母親心底的捨不下,只是就這麼在許柔悅的墓前哭著哭著暈了過去。土壤沾汙了她的小臉與髮絲,直到站在樹後靜靜等待的那人抱起她,宋凡心的身子才總算不再被這一波又一波的狂雨打上。
  全鎮皆要上學的補課日,獨獨宋凡心一人請假在家休養。女孩無力的癱軟在床上用力咳了幾聲,喉嚨才總算不再如此搔癢難忍。暈眩感從昨晚的昏沉到今日的難以入食,一個個徵兆全都指向她昨晚淋的大雨,可不是普通的狂野,這讓她本就健康的身子一夜間病懨起了。
  「凡心來,媽幫妳煮了鍋小米粥,很好吃的。」許柔秧一手拿起硬是支撐著的繁重托盤,一手輕巧的打開宋凡心平時不讓人輕易進入的房裡,嘴角淺淺不易看出的酒窩甜的像什麼似的。
  「謝謝阿姨。」宋凡心任著多事的許柔秧扶起,接過那碗小米粥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起,本以為吃個幾口就會倒胃的她霎時愣了幾秒,她不僅不想吐反倒開了胃口想多吃些。望向一旁擔憂看望的許柔秧,心不禁多了些苦澀與困惑,她忍不下開口了。
  「妳愛過我媽嗎?」「不曾停過的東西又該怎麼回答呢,凡心。」
  習慣孤獨的人們被賦予東西時,第一個的反應不是錯愕也不是喜悅,而是身到骨子的不信任。只因這樣殘缺的我們從來就不適合得到別人的愛,也不屑得到。
04
  傾聽是所有人一生中必學的課題,不是光聽未傾的傾聽而是細心靠往說話者的心去聽,就算對方在你眼前未說隻字片語也能完全明白的傾聽.
  女孩望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群愣了一會,才終於明白此刻的情況,她又迷路了……這大概是這個月第五次了吧?她生來便非江湘鎮人,雖然在這也住了幾年卻還是不怎麼熟悉這兒的路,更別提五年前那件事爆發後根本沒有村民願意熱心幫忙她了,只因她是個背叛的證明,一個男人背叛女人的證明。
  她坐了好久好久,從午後炙熱的明亮到入夜後漸涼的暗黑,她絲毫未錯過.就這麼傻傻地等著另一人的出現,只有那人才知道她在哪,也只有那人才真正關愛著這樣罪孽的她啊。
  「許願──」直到女孩手腕上的錶跑至十一時她總算等到了,一個從路燈照不到的黑暗小巷朝她直奔而來的傻子,許願抓了抓被幾隻蚊子咬腫的胞抬頭望著對方傻笑了起來。
  「姊……」「姊個屁阿,妳到底在這做什麼啊?成天都迷路,不是早給過妳地圖了嗎妳這白癡!」宋凡心瞪大雙眼狠狠的痛罵起這不停憨笑著的妹妹,只是當她停下連動不止的嘴她的眼竟掉出一顆比一顆斗大的淚珠,滿是汗水的身子從原來的緊繃站立到後來的放鬆蹲下,宋凡心顫抖抱頭痛哭的模樣是其他人從未見過的。
  妳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妳?怕妳掉進田裡的陰溝爬不起來就這樣走了,笨蛋笨蛋!宋凡心未訴說出的話語一字未漏的打在許願心上,她彎起眉甜甜地笑著,只有在這時候她才能輕易打進姊姊的世界中,也只有這時她才明白姊姊對她的恨意有多淺愛意有多深.
  許願牽著這顫抖不止的女孩晃了晃手,溫柔的道:「姊姊,我們回家好不好?」
  「啪──」一切是怎麼發生的?許願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見原本緊牽她手的姊姊狠狠被打了一掌跌坐在地,嘴角微微滲出的鮮血,看來力道不輕.許願著急的想向前解釋,母親卻拉住了多事的她擔憂的撫著她的髮絲,問她是否被宋凡心
傷害了.
  許願凝視著許柔秧的眼,她不能理解的皺起眉來不明白為什麼母親能任由父親在旁打罵姊姊,卻又如此心疼的問著自己今天的事.回眸,許願見著女孩臉
上的神情時不禁腿軟,那是恨,恨到骨子裡難以抹去的傷痕,一切都是她害的、一切都是她害的!
  「夭壽喔,哩是起笑喔?一是凡心捏,哩哪耶趴耶落欣阿?(夭壽喔,你是瘋了喔?她是凡心耶,你怎麼打的下手?)」正要拉下鐵捲門關店的阿玉嬸一見宋家門前打罵的場景,嚇的趕緊衝上前扶起根本無意反擊的宋凡心。
  「阿玉妳別管,我是在教孩子!她已經被你們寵的不像話了,今天問她小願為什麼還沒回來,她什麼都不肯說就離開家裡,我看八成是她欺負小願,小願才不敢回來。」宋偉仁先入為主的偏見聽在阿玉嬸耳裡只覺可笑,她也不先替宋凡心辯護,就直接拉了拉站在一旁默默不語的許願出來,緊拉著女兒的許柔秧也不好不給對方面子,只能鬆開雙手任阿玉嬸拉離他倆。
  「來來來,哩工吼哩爸災金娜哩耶粽空(來來來,你說給你爸聽今天的狀況)」「阿玉,妳這是做什麼?小願今天失蹤一天也夠累的。」宋偉仁憐惜的望著臉色慘白的許願,趕緊示意妻子陪女兒一同先進去。
  「啪──」「……阿玉?」瞬間又重又急的一掌就這麼打在宋偉仁頰上,他直到過了兩三秒後才總算反應了過來,打他的人不是別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劉玉青。
  「我以為這五年夠你反省的了,沒想到你還是只護著這狐狸精完全不顧凡心!柔悅的死不夠讓你清醒,那凡心呢?凡心困在那件事中走不出也不夠讓你明白你做錯了什麼嗎?我真為柔悅不值,妹妹和丈夫通姦就算了,連唯一的女兒留下也要被人糟蹋!凡心走。」
  最後一眼宋凡心失神的與父親相視,一切又回到充滿噩夢的那晚,破碎。
05
  
  記憶中家是個溫馨又祥和的代名詞,從小到大父親對母親細心呵護的體貼和母親偶時深如藍海的深情,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舉動都足以看出他們對彼此的重視。
  宋凡心以父親為傲,她看不起新聞上那些總把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的藉口掛在嘴邊的人,她不懂,父親能做到的為什麼那些人做不到?直到她十二歲那年她才終於認清男人這種動物,沒有一個可以相信,被狠狠背叛的狼狽痛楚刺在眼底,她卻連拔去的力氣都無。
  「這是什麼?」被父親溫和帶回家中的宋凡心,不明白的望起走廊上一個又一個閒置在旁的行李箱,女性化的顏色裝飾竟讓她有些許不安。顫抖的身子跟隨著父親高大的背影,一同走近母親生前住著的主臥室,僅僅一眼她便看出這房裡與之前的差別。
  原本高掛著父母婚紗照的牆換上另一個女人年輕時與父親的親暱合照,那如出一轍的面貌正如坐在新床邊緣的女人,宋凡心不是第一次見著她了。這是她母親住在外地的妹妹,許柔秧!
  「凡心......姊姊的死一定對妳打擊很大吧?別怕,今天開始阿姨就是妳的新媽媽了。」和母親相似的氣質此時只讓宋凡心反感不已,她還來不及掙扎便被女人拉入懷中自顧自的安慰著,飄移的眼對上從房外好奇走入的女孩,心霎時領悟了些什麼。
  抬眼,今天若是外人見了他們四人恐怕不會懷疑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吧?女孩也有九餘歲了,這代表什麼?她和母親到北部治病之前,父親早就背叛她們了......甚至等不及的在母親忌日當天把她們全迎了進門,好可怕!人心怎麼能如此可怕?淚當場墜下,從心底燃燒至瞳孔中的怒火,僅僅一秒爆發。
  「賤人。」宋凡心再次抬頭對上女人的眼時,以往的溫馴已不再,殘存的除了野獸般渴望攻擊的慾望,毫無其他。
  「不要把妳這骯髒的身子靠在我身上,也拜託別這麼叫我,你們比其他外遇的狗男女都還要讓我倒胃口!你怎麼能對剛去世不到一天的媽媽交代?她還沒踏出這個門,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把這賤人娶進門了?你......」「啪--」
  
  「我是這麼教妳的嗎?宋凡心。」「祖父又是這樣教你的嗎?宋偉仁!敢做就不要怕人說,還是你以為我會就這麼當你的乖女兒,任由你這麼要我喊這賤人母親?我呸。」又重又急的巴掌狠狠打在宋凡心頰上,卻絲毫沒有抵減她失望透頂的怒火,記憶裡父親從來不是這麼不講理的人,今天他已經把她心中那尊敬多年的形象全推翻了。
  「姊姊?」「雜種。」宋凡心諷意的一語和那嗤之以鼻的眼神,第一次讓許願明白了自己的身分,她就只是個搶奪人幸福的雜種,不值得任何人付出的證據。
  夢醒了也未醒,才睡不到幾小時就被那段回憶嚇到難以入眠的許願,隨手拿了一件薄外套就這麼走下樓梯,想喝點水壓壓驚。不料廚房的燈沒關,她困惑的走入才見著坐在餐桌旁和她一般睡了又醒的姊姊,許願吞了吞口水不敢開口。
  「怎麼,來了又不說話?」宋凡心不屑的搖起還沒喝盡的烈酒,讓那涼透的冰塊沾染純無暇的液體,就如同五年前她被恨意狠狠撲倒一般。再怎麼掙扎也掙不脫這面具後的源由,只能在這輾轉難眠的夜晚開杯父親珍藏的酒伴著。
  「姊姊。」「要喝嗎?」宋凡心像是刻意裝作沒聽見似的轉頭問起她來,眼底有幾分茫然的笑,一如幾年前的夜晚般坦承。許願也不願勉強她縮回那樣孤獨至極的世界,點了點頭坐下。
  安靜而平緩的夜裡,難以入眠的兩人什麼話也沒說,就這麼喝光了那一大瓶威士忌。單單純純的寂寞滲透了一切,宋凡心凝視著倒在桌上再也喝不下而沉沉睡去的妹妹,嘆息的語道:「如果妳不是她的女兒,該有多好?我會不會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宛如利刃的舌靈活於嘴,我們卻連自主的權利也沒有,只能任由被寂寞沖昏頭的靈魂熊熊燃燒起這一切,同地獄業火般燒盡所有!連同困在其中的身軀,逃不出也走不入。
第二章 - 移居到孤寂世界的男孩。
06
  小貨車外的風景不停變換著,從高樓大廈的擁擠到高速公路的豁然天晴,每一個景色搭上耳機裡一首接著一首的情歌,男孩不再理會身旁的所有,放逐了自己被拘禁已久的心,自由翱翔。
  「耀日,不和叔叔聊聊天嗎?」男人刻意討好的語氣虛假到無須用心即可聽出,他慵懶的瞥了一眼後又回過頭沉溺於自個的天空裡,母親尷尬的責罵和對方有意無意的觸碰,噁心到反胃的感覺逐漸升高。
  「噁──」下一秒出發前剛吃下的食物全還給了男人,看似無辜的朱耀日眼角閃爍的惡意眼神,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母親全看入了眼底。
  四十末歲仍嬌豔美麗的婦人,嘆了口氣拿出隨身攜帶的手帕,溫柔的替男友擦著,每一個動作無疑都是在向男孩示威。他閉上眼不再思考、不再凝視,跟隨著命運來到一個從未聽聞的小鎮,江湘鎮。
  腳踏上這片土地時,說不出的那股悸動讓朱耀日霎時愣了一下,眼前不到三樓的房子和台北舊家的電梯公寓比起差了不少。老舊的圍牆式建築根本防不了幾個小偷,只是卻有味的令他眷戀,直到母親的手放置他肩上時他才終於明白為什麼。
  「自從你奶奶去世後,這屋子就沒人住了。所以今天可能要辛苦我們耀日認真打掃了!」凝視著母親走入的背影,他深吸了幾口氣才恢復以往的理智,抬腳隨之跟上。
  一進門便輕易聞見那久未住人的陳舊味,跟在朱耀日後面進來的男人不禁抱怨了幾句,他冷笑,要自己別再理會那男人的所有。繞入客廳可直接看見後院外的風景,朱耀日走近後院旁偌大的迴廊,輕靠著木柱像在思考什麼般,直到望見千里外的那道身影,他才一股作氣的追了出去。
  「耀日?耀日!你去哪啊?」「美娜別管他了,這幾天沒見,想不想我呢?」居於客廳的男女,一個錯愕一個纏繞,燃起的慾火不過是各取所需的交換。脫序的劇情像什麼都忘了似的,大方上演起,男孩不再聽聞就只是奔跑著。
  未穿鞋的刺痛不足以讓朱耀日停下腳步,他越過後院,闖入接著一戶又一戶旁的小路,就為了攔住陽光下的天使。左轉右繞,一個停擺,他豎立在田野間的土壤上,女孩已不在,他茫然的伸出手掌,像想抓住些什麼似的,卻又任由一切煙消雲散。
  夜晚晨星高掛,這是他剛到江湘鎮的第一個晚上,煩躁的情緒跟隨著隔壁房間的吟聲浪語逐漸蔓生,躺於床上的身影頓時爬起。裸露的上身全是被人虐待過的傷痕,健壯有力的手臂隨意套上衣服,拿起撥放器,快步離去這棟令他又愛又恨的房子。
  八點,在台北還算早的時間,鎮裡的店家卻都已一個個拉下鐵捲門準備休息了。朱耀日走近唯一未關的雜貨店,與他擦肩而過的身影,微笑的如此燦爛美麗,但……為什麼卻和下午見到的她全然相反?
  「阿玉嬸,那我先回去囉……咦,你是新搬來的嗎?你好,我叫宋凡心,請多多指教!」女孩似乎也發現了他的炙熱的視線,從容的回頭帶了些湊巧,親切的客套不留痕跡到連朱耀日都差些陷入。他沉默的點了點頭,任由女孩走出他的視線,他卻永遠也移不開緊貼在她背上的眼。
  「免看了啦,人都走了!凡心很漂亮吧?她可是我們村裡心地最善良的女孩子,每次看她都笑笑的,多可愛阿。」老闆娘語帶笑意的話語像個節奏似的,在朱耀日心上一聲接著一聲敲打,微笑?為什麼她是微笑著的?
  夕陽西下的亮光打在後院遠邊不到幾尺的地方,小巷裡的死角躲著一個身穿白色洋裝的女孩,烏黑亮麗的秀髮披肩,她將頭埋在懷裡一抖一抖的抽咽著。不敢哭出聲音的模樣令他心疼不已,就好像他一般,朱耀日再也忍不下心裡的渴望,下一秒立刻追了出去。
  如果下午見到的天使是她、現在見到的女孩也是她,那到底這之中哪一個她才是真正的她?朱耀日永遠不知道這一秒的疑惑,竟會成了硬闖入宋凡心世界的永恆。如果孤獨是必然的,可不可以也讓我用笑容陪伴著妳呢?
07
  相機鏡頭逐漸對焦,遠方原來模糊的身影逐漸清晰,一道閃光飛過霎時消失。男人微笑摸了摸纏著自己大腿的兒子,溫柔的抱起他,還不到六歲的嬌小身子坐上他的肩上,頭上還戴了個看來太大的成人球帽。
  「耀日阿,喜歡嗎?」朱念恩伸手拿起相機讓好動的兒子玩弄著,黃色的塑膠殼與略輕的機子,對一個娃兒來說也算重了。娃兒嗚哇哇的逗笑著,兩人的身影藉著夕陽的光照映在草原上,最後煙霧逐漸散去。
  畫面一轉,又是那個女孩在小巷偷哭的身影,輕輕搖晃的白色裙襬。每一個神情與痛楚,他忘不掉也抓不著,「喝!」接著清醒,又是一場舊夢。
  朱耀日感覺的到T恤上的黏熱感,睜眼,時鐘的指針還不到六。他起身將床頭上微微傾斜的相框調好,望著照片中那時不到五十歲的父親,勾起淺淺的笑意。
  衣櫃上掛著一套嶄新的男生制服,換上後,再次掩去眼中原來的光芒。
  隨著光線的轉折照耀,女孩可以輕易從窗口看見接著走入學校的人群,在她身後畫在黑板上的景色,是一位睡了極沉的女人。畫中的女人像做夢般露出溫柔笑容,雖然緊閉著雙眼,但這一筆一畫卻仍看得出女子和宋凡心的相似之處,雖過中年仍美得令人屏息。
  宋凡心走近黑板,輕輕靠在上頭,最後啟口說了幾個字後才又狠心的把這一切全都擦去。這樣的舉動看在遠方的男孩眼底只覺不捨,每天的每天她的做著重複的事情,有時畫的是女人戴花的燦笑、有時畫的是女人難受的苦澀,每一抹都畫出了她的神韻,傳神的嚇人。
  鐘聲響了,朱耀日將耳機拿下不捨的看了女孩幾眼後才又下頂樓上課。
  「又在看她了,你才來幾個禮拜就這麼瘋迷她阿,跟這村子的歐巴桑差不多。我就不懂她哪裡好了,不過就是個醜女罷了!」嘲弄的聲音從後傳來,朱耀日回過頭便見著女孩,她臉色不是第一次這麼難看。
  只要一見到他和哪個女孩過近,尤其是朱耀日在看那女孩時,她忌妒情緒就會一覽無遺的全擺在臉上。朱耀日對上女孩刻意解開的扣子時,不禁對她的投懷送抱感到作噁,成天到晚只會擺頭弄姿的女孩,又奢望誰會瞎了眼看上她?
  收回心裡不屑情緒,他聳了聳肩露出以往不曾消失過的大微笑。
  「蔣美珍,你講話收斂一點好不好?有誰不喜歡凡心學姊阿,全校哪個沒受過她的幫忙?就連你當初偷你爸跟會的錢去買東西時,也是凡心學姊東借西借幫你爸先墊著,還幫你說好話你爸才沒揍你的。」正好經過兩人身旁要放習作的女同學一聽見,不禁氣的幫宋凡心辯護。
  「白目的,你再被我聽到一次,你講學姊的壞話,小心我找人揍你。」站在一旁聊天的男同學瞬間全寂靜,直到站在黑板前總是屌兒啷噹的男孩認真警告起蔣美珍時,大家才終於搞懂這女孩有多白目,竟敢出言汙衊他們最尊敬的人。
  宋凡心這三字不只在村裡耳熟能詳,在學校更是不人不知無人不曉,幾乎是十個有十個受她恩惠的程度。基本上不說她壞話的原因是在於,大家都是真心喜歡憐愛她,再者就是怕被前者聽到後接著被全校封殺。
  朱耀日看著蔣美珍感到丟臉又不敢回話的模樣,又繼續回過頭盯起球場上專心奮戰的女孩,嘴角原來的燦爛換成的略嫌可怕的喜悅。他不需要開口,也決定不開口,因為他還不希望那女孩找上他。
  放學的擁擠人群中他可以輕易看到宋凡心的倩影,只因為她的好人緣從來不隱藏,每經過一群人就會一兩個和她告別甚至道謝。長髮隨著快走的步調吹拂,他像著了迷般的偷看著,維持將近兩個禮拜的日子卻還不足以讓他自拔。
  第一次看著她是因為心疼,第二次執著她是因為好奇。
  為什麼一個擁有全世界擁護的女孩只有在陰影的小角落才會哭泣、為什麼一個對全世界微笑的女孩只有會在無人的街道上才敢偷偷淺笑?為什麼她的世界這麼明顯的與他切割?所有的疑問都讓他快忍不住爆發。
  一個回眸,朱耀日趕緊躲入建築物之中,就怕被女孩發現了。
  還不是時候,他告訴自己,不過就快是了。男孩等待著那扇門的出現,他壓抑住的期待還不足以與他的渴望相比,愛情可以等於相伴嗎?
08
  衣櫥與地板的摩擦聲越來越大,逐漸喚醒了樓下正專心於前戲的身軀,女人推了推身上不安分的傢伙,套起地板上散落一地的內衣物。男人嘆了一口氣,收回正放肆的大掌,不悅的瞪起女人脫身的背影。
  「妳就不能不管他嗎?妳兒子早就習慣了。」男人的話讓女人霎時停下腳步,她沒有回頭也沒說絲毫反駁的語句,下一秒便毫不猶豫的走出房門,往二樓的客房走去。
  塗著鮮豔指甲油的雙腳一步步踏上階梯,越接近那男孩她就越害怕他抓狂,明明平靜到連一點情緒波動也看不出的眼卻更令她顫抖。江美娜用手環繞住自己,咬著下唇,輕推開兒子的房門。
  男孩背對著她專注將地板上每一張鮮豔的照片排成一個愛心,沾滿血跡的場景讓她嚇的退了一步,男孩回過頭露出冷冷一笑,將手腕上的鮮血舔去。
  「妳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妳會付出代價的。」
  離鎮裡最近的城市是國高中生假日最愛的處所,朱耀日隨著同學的喧鬧聲走出餐廳,才剛上天橋沒多久便瞥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宋凡心今天挽起長髮,他看了她好一會,她依舊美麗。
  「耀日!在幹嘛?我們的公車要來了啦!」女生們出聲催促著,著急的語調就是無法讓他移開眼神,下一秒尖叫聲四起。宋凡心衝出街道抱起腳一蹶一蹶闖入車陣的小狗,她閃避不及被有及時剎車的車子輕撞了一下,滾了幾圈暈了過去。
  朱耀日再也感覺不到脈搏的跳動,他害怕到差點軟了腿,男人熟悉的吼叫聲與剎車在腦海一次又一次的倒帶。不要!不要!袖口隨著他狂奔的動作拉起,未結合的自殘傷痕露出,幸運的無人看見。
  他靠在女孩身邊不敢隨便移動她,頭擦傷的痕跡讓白嫩的肌膚覆上一層鮮血,朱耀日抱起她手裡還緊抱的小狗顫抖著。
  「為什麼要為了一隻狗拼命?他不就只是隻狗罷了?」像是在對地上的女孩提出疑問,也像對眼前重疊的身影質問般。朱耀日克制不住自個的情緒放聲大吼,悲傷的感覺蔓延心底,他的痛比所有和她認識親密的人還多。
  她是他甘願走入孤單的第二個理由,這樣的理由有沒有資格讓他流淚?
  那天過後再次見到她,心上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了。宋凡心休養了將近兩個禮拜才來學校,比過去還要消瘦的身子更令他不捨。朱耀日趁她昏迷不醒時把狗帶回去養了,聽同學說她的家庭似乎極為複雜,他一想到她在暫時照顧這狗後會不捨丟棄,所以還是為了她細心收養了。
  望著走廊上緩緩走過的身影,頭上的紗布已不再滲血,她燦爛的對身旁女孩微笑著,像在教對方些什麼似的。朱耀日用手輕劃過玻璃,他的心在那天後越來越受不了控制。
  他不喜歡她,就只是不明白這女孩的一切。看著女孩暗地裡的舉動時,他知道宋凡心和他是一樣的,他們偽善的假裝開朗,最後卻只能困在這孤獨的牢籠裡逃不出也躲不了。
  「看來你是真的喜歡學姊。」前幾日在爭吵中幫宋凡心說話的女孩,郭依香露出明瞭的眼神,嘴角的笑不是嘲諷卻也看不出是什麼。朱耀日暗自打量了幾秒,才露出笑容,假意的說著他對女孩的崇拜和不解。
  剛到江湘鎮時他以為小鎮的八卦應該都很好套,但獨獨就是宋凡心的事情不管問了多少人都套不出來,如果這虛假的面具能讓他找到想要的資料,他又有何不可呢?
  「學姊是我看過最溫柔的人,不過也是最傻最可憐的人……沒有人願意和新搬來的人講也是理所當然的,鎮裡的人都想保護學姊。要不是我那天看到你對學姊那麼深情,我也不會找你說了。」郭依香的視線逐漸轉移到宋凡心身上,她的眼多了些複雜,嘴吐出的真相卻讓朱耀日的笑再也掛不起來。
  是我們選擇了孤獨還是命運要我們寂寞?朱耀日淡淡的望著天空,像在忍耐什麼似的嘆了口氣,我們可以不寂寞嗎?
09
  槍聲一響,女孩奔跑的身影環繞全場。沒有一個人躲得過她魅力的展現,第一次她在所有人面前消去面具,臉上不再有一絲笑意,冷漠的嘴角卻銳利的讓人顫抖。
  綁起的長髮搖曳,闖過紅線的那一秒,朱耀日像感覺到什麼溫熱的液體洗過臉頰一般。是淚水,他竟然激動到落淚了,像個傻子一樣為了那女孩綻放的笑容流淚。
  如果妳願意奮不顧身的拯救牠,那妳能不能也奮不顧身的拯救我呢?朱耀日酸澀的想。
  黑夜中男人倉皇的逃出那棟屋子,路途中衝衝撞撞了幾個人,卻沒有人的臉色比他還要慘白可悲,路燈照不到的背影看來淒涼無助。男人像吸不著空氣一般用力敲打著自己的胸口,逐漸加速的心跳快要要了他僅存的性命,男人頓時感到一陣暈眩。
  跌坐在路邊他嘲笑起自己的無知,高揚的嘴角和頰邊的淚珠形成強烈的對比,屋內放肆的歡愉聲再次回盪在耳際,房裡交纏的火熱感受不到男人全身上下的冷意。
  眼眶中流出的液體遠比鮮血還要令他心痛,抬頭望見追跟出來的男孩,原本應該充滿疼愛的關懷,此時全是被人背叛的恨意。他不是……他不是……
  「爸爸……」年約十歲多的男孩擔憂的喚起,眼前這曾與他最親密的男人。
  「不要這樣叫我!你不是我兒子──你不是!」男人轉身闖入車陣中,朱耀日趕緊跟了上去,下一秒刺耳的剎車聲響起,他來不及躲去便被狠狠一撞。
  翻滾幾圈的刺痛感讓朱耀日來不及明白到底怎麼了,被劃破的臉頰流出嚇人的鮮血,他從車燈中辨識起男人的去向。只見被車正面撞擊的男人慘死在幾公尺之外,傷痕遠比他臉上的劃傷更加嚴重,朱耀日緊握著拳頭掙扎著。
  「不、不要──」光暈刺痛了他的眼,心也隨著這場車禍的發生碎裂。小小的身子領悟了些什麼,這一次不會再有大掌抱起他疼愛了……因為那雙手已經推開他離開了。
  比賽過後女孩拿著自個做的冬瓜茶到處分發,幾乎全校每班都有,從這點就知道她今早花了多久的時間起來準備了。朱耀日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身旁的人聊天,眼卻仍循著女孩走過的班級繞,他差不多該準備了。
  「想打賭嗎?」他回過頭和身旁正喊著無聊的男孩們問道。
  宋凡心提著四五袋大水壺走向一年級的草叢區,每個年級觀看比賽的地方都不同,像二年級就是在操場邊的石梯坐,不需要帶童軍椅。三年級則待在操場周圍有樹蔭的地方隨處溜搭,自由的很。
  走近乙班她和坐在前排的男孩對看著,男孩白皙的肌膚像雪一樣透亮發光,明明沒刻意穿著外套,卻連一點發紅的跡象也看不出來。嘴角原來燦爛的笑容見到她時瞬間消去,她愣了一會露出疑惑的神情。
  還來不及思考,男孩就這麼消失得無影無蹤。霎那間她著急得追了上去,就連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那男孩眼底的黑暗宛若一個又深又可怕的黑洞一般,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把自己和她一同吸入。
  宋凡心知道她應該畏懼也應該和他保持距離,但她就是忍不住想找他!想問他為什麼要露出那種眼神,那種……渴望的眼神?
  快步跑過草叢的身影越離越遠,朱耀日隨後跟了上去,雜草的聲音越來越大聲,直到噗通一聲清脆的掉落聲才讓他不再從容,朱耀日推開眼前遮住視線的樹木,心用力收縮了一下。
  女孩浮浮沉沉的跌在泳池之中,髮飾被水沖開,長髮全散落著。她像睡美人般美的令人屏息,他脫掉鞋子奉陪著。
  輕輕游至宋凡心身旁,一喘一喘的呼吸聲證明著她昨夜的疲憊,男孩放鬆的笑了,將她拉入自己的懷裡親吻著。憐惜的從額上吻至唇邊,她像個傻瓜,不,她就是個傻瓜,偽裝到連自己都像騙過卻只是逼死自己。
  「妳和我不一樣,妳是被迫待著的……我卻是被鮮血拘禁著的。」
10
  黎明升起之時,太陽的光線從細縫中鑽入男孩的窗,深邃的眼從鏡中反看著自己,他伸手將口袋中的火柴盒拿出一把燒了金爐中的照片。他的血和照片上的車禍血跡全混雜不清,分不了哪些是過去哪些是現在。
  煙霧瀰漫著房間,他拿起桌上的水在所有照片全捲曲後,用力潑下。
  「我該出場了,妳準備離開了嗎?」他冷笑。
  朱耀日清楚的記得那一晚,父親死去的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母親江美娜是位放蕩的女人,縱然外表高雅美麗骨子裡卻是個放蕩到極點的女人,從他有記憶開始父親不在家的日子,母親都會勾搭幾個男人到家裡來鬼混。
  他父親是個道地的英國人,朱耀日從沒聽過他們是怎麼認識的,畢竟父親雖然外表不怎麼出色才華卻是一流的。約克.泰勒是個專業的攝影師,常常在各地遊走,在暑假時有時也會帶這他一道去。
  他的姓氏源自於祖父,父親的姓氏則源自於祖母。他從沒聽過父母提起兩位,只知道祖母還在世是位很強勢的女人。每當父親提起她嘴上的笑容總會消失不見,就像那晚……那晚一樣悲傷的顫抖。
  那晚是約克第一次沒有通知直接回國,他倉促的連行李都沒有帶,一推開門就見兒子乖巧的坐在客廳。他看見他的眼神有些吃驚和害怕,約克緊抓著那疊和他一起歸國的文件,不是捨不得放是害怕一放就成了事實。
  女人和男人的低語和歡愉越來越大聲也越來越放肆,他輕聲推開他和妻子的主臥室,只見江美娜光溜的坐在男人身上晃動,搖晃得越快男人失控大叫的次數越多。
  約克一臉慘白的轉身離去,朱耀日望著父親的背影發楞一會後便追了出去。
  每一晚他回想起這一幕時都會忍不住問自己,要是他沒追出去是不是隔天父親就會醉醺醺的回來了?要是他有出聲叫母親,是不是至少他們是在家裡爭吵而不會讓他一夜之間送斷了人命,父親也不會為了救他送命了?
  只是他永遠不懂在光暈中看到父親臉上複雜的笑是代表些什麼?是恨還是來不及拋棄的愛?或者是希望他永遠活在這樣的陰影中,永遠孤獨的拘禁在這陰影中呢?他不懂,卻甘願遵照。
  一早校門口便聚集了不少學生,幾乎可以說是全校都到了,只差那一位即將接獲驚喜的女主角。警衛還納悶著,大家卻已經各就各位的背起包包演練起下午的賭博了,一年級的男孩負責在二樓鼓吹、二年級的男孩則在一樓圍觀,三年級的男孩則在三樓放聲尖叫外加放砲。
  朱耀日照著排練的走到他該告白的位置時,大家突然都不排了,全認真的盯起他來。他淡淡收下告白信,收斂起以往的笑容,等待著下文。
  「你會好好對待她吧?」「我們之所以會幫你是因為我們希望學姊得到幸福。」「就是,要不是看到學姊對你的眼神特別奇怪,有心動的可能我們才不會大費周章替你製造機會。」所有人的質疑與困惑全在這一秒炸了開來。
  朱耀日伸出手阻止了他們所有的質問,冷靜而慎重的鞠了一鞠躬。
  「我很感謝各位肯幫我,我會說到做到。」朱耀日堅定的說。
  所有人看了看彼此才放心了下來,這麼多年來除了大人以外,有哪個人看不出女孩眼下的勉強?他們是真心愛她的,所以才會讓這自告奮勇的男生去嘗試。
  什麼是愛情?能當飯吃當衣服穿嗎?還是能治癒人曾受傷的過去?他不愛她,也不是為了愛她而甘願闖入,只是想得到一個讓他們都不再寂寞的理由。
  移居孤寂世界的男孩在踏入那一秒,徹底粉碎了女孩習以為常的世界,故事才正要開始!
第三章 - 告白後的呢喃細語。
11
  難得的假日任由貪婪的身子躺賴在床上是一種美好,女孩扭了扭身子任由被陽光照暖的被子包覆自個,比姊姊再短一些的髮絲纏繞。她舒服的露出小臉,白嫩的肌膚曝露在床外,奢侈極了。
  下一秒煞風景的電鈴聲擾亂了她美好的早晨,許願崩潰的嘶吼了一會後才認命的下樓開門,她和姊姊一同睡在二樓,相隔的牆細薄比起心牆反之,她寧可甘願些起床也不願讓姊姊連睡也睡不安穩。
  「誰阿?你……找誰?」如同抱怨般的語調,在一開門那一霎那霎時化作吃驚的困惑,眼前站著一位穿著整齊的男孩,看來與她差不了幾歲。藍色格子的襯衫與他白皙的肌膚配起,多了些開朗活潑的氣質,男孩勾起笑容。
  「妳是許願吧?叫我姊夫就可以了。」比起男孩的出現,這句話更令許願咋舌。下一秒髮絲略嫌雜亂的女孩穿著洋裝式的睡衣下樓,困惑的走近她身後,直到對上男孩的眼她才嚇的清醒,差些爆粗口。
  「寶貝──我好想你喔。」朱耀日露出燦爛的笑意,用全身的力氣,不,是贅肉徹底壓垮身子單薄的宋凡心。而這一秒正是宋氏夫婦出房門查看的瞬間,在場五個人全化成石像動也不動,直到男孩有禮貌的揮起手。
  「阿姨叔叔你們好!」好?如果你能不壓在他女兒身上道安,他會更好!宋凡心在暈頭前,無力的想。
  第一次遇到朱耀日前,宋凡心從不知道什麼叫做最大的丟臉,比起鄰居們在背後的耳語,其他跌倒之類的出糗經驗根本算不了什麼。直到這天經過那條走廊後,她的世界全被這傻呼呼的傢伙打亂了!
  午休後的下課時段,沒睡著的學生幾乎都趁著這個機會出來活動筋骨,畢竟午休可比被人下符咒不得動彈還要來的可憐,看著老師來回走動還要裝睡又不是幼稚園小孩。
  宋凡心和同學抱著習作趕著送去教務處抽檢,突然其中一位同學說肚子泛疼想去廁所,最近的女廁則要到離二樓教務處有些距離的花園走道才有,她思考了一會趕緊陪她去一趟。
  看著女孩難受到冒汗的模樣,她明白,這比抽檢緊急多了。
  「學姐!請和我交往吧。」男孩低著頭誠懇的向心上人遞上情書,手伸得比升旗時還要直,彷彿教官在逼他半蹲一樣。顫抖的聲音透露出他的青澀和緊張,圍在周遭的人幾乎都望向女主角,想知道這場告白到底會成功還是失敗的徹底?
  宋凡心簡直快昏了,這這這是怎樣?要是以往看到這種告白場景,她通常會掉頭就走,畢竟高中生的發情期限是三年,想不撞見都難!但這次不一樣,被告白的人不是別人,是她,宋凡心。
  「答應、答應、答應!」站在二樓窺探的男孩們一見宋凡心猶豫的神情,趕緊照好友的吩咐鼓吹了起來,樓下的觀眾也開始跟著吹起了口哨和拍手以示支持。
  「學姐!我是真心喜歡妳的。」男孩抬起頭認真的直視她的雙眸,溫和的語氣帶有一些堅決的強硬。鼓吹的聲音越來越大,卻沒有人發現男孩的嘴角緩緩勾起來,像是對於這場愛情戰役十拿九穩一樣。
  「好,我答應。」宋凡心和他互看許久,面具像是順手染上的習慣丟也丟不去。平常和藹、親切的宋凡心會拒絕別人的告白?她的心不禁酸了起來,不會!面具該是什麼她就做什麼,這樣的結果也是她當初為了報復那些人所選的,這張偽善的臉孔就是她宋凡心的一切。
  「謝謝學姐,給我一個走入妳世界的機會!我叫朱耀日,請學姐多多指教──」男孩伸出手和眼前這位剛成為他女友的宋凡心握起手來,表面上的情話卻暗藏玄機。他不只要走入她的世界,更要把她帶回自己的世界!
  下一秒說完男孩就暈倒了,這一倒可不得了了,花園走道的樹木勾住了他略寬的制服褲子,把褲頭一個扯開露出了大半個屁股。宋凡心眨了眨眼,心臟都快隨著周遭的喧嘩聲停了,這就是她交的好男友?天阿,她可以反悔砸掉面具了嗎?
12
   陽光灑在這香榭大道上,美的像金粉裝飾般,成了所有偶像劇中最夢幻的場景。女孩瞪著身旁吃得滿嘴都是的男孩,無奈的拿出手帕輕輕擦去嘴角,這親暱的場景在他人眼中宛若姊弟,男孩趁著她不注意時猛力的一撞。
  「啊!」「啊──」兩人不約而同發出疼痛的聲響,宋凡心可憐兮兮的摸著滲血的嘴角,挑了挑眉用著眼神對這放肆的小鬼射出忘恩負義的信號。
  「喔呦寶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親親妳怕妳跑掉嘛。」朱耀日露出無辜的笑容,聽來有些搞笑的語氣讓宋凡心頓時笑了出聲,下一秒他不再大笑,伸手輕摸起她的臉頰,原來輕鬆的氣氛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我們的電影快開始了,快起來吧!」宋凡心在朱耀日就快湊過臉來時,突然倉皇的語道,不自在的臉看在男孩冷靜的眼底只覺不悅。他不喜歡她用那種對待別人的面具看他,他不是別人,他是她的。
  「知道了,寶貝──」朱耀日在她回過頭來的那一刻,又露出了甜死人不償命的笑臉,傻呼呼的牽著她的手討撒嬌。宋凡心則鬆了一口氣的露出淺笑,那一秒她像感覺到了什麼可怕的眼神一樣,但這怎麼可能呢?
  站在她後面的不是別人,可是他呢!望著馬上又說要帶棉花糖進去吃的背影,原來被現實磨練出的警覺性逐漸衰退,她帶著以往的笑容慢步的跟著。
  電影開演不到半小時,左邊原來還嚷嚷著很期待男主角動作戲的男孩早已呼呼入睡,宋凡心笑著從包包拿出早預備著的外套輕套在他身上。輕柔的動作讓男孩一個抖動,女孩的鼻子霎時磨上男孩的臉頰,她愣了一會正想退縮時男孩伸手壓制住了她的舉動。
  他溫柔而堅定的深吻起她的味道,小嘴剛嚐過的梅子糖只剩下酸澀的果心,她的舌試圖躲避卻避不了他探索渴望。她用力搥打著他的胸口,想掙扎的舉動讓她簡直快呼吸不了了,她就快死了,死在這男孩的吻之下。
  最後一秒,他鬆開了手,任由急喘的呼吸聲涵蓋住一切的結局。
  「因為交往兩個多禮拜,還沒吻到我讓你這麼急切?」宋凡心穩下自己的呼吸後,哽咽的對上朱耀日冷淡的視線,抽蓄的嘴角帶了些可笑的諷意。
  「不,因為知道妳根本不打算把心放在我身上,所以迫切。」朱耀日冷冷的語道,一針見血的話語讓女孩霎時蒼白了臉色,可惜在這黑暗的空間裡他看不見她的害怕。
  「我……」「妳連試都不願意去試不是嗎?」朱耀日悲傷的笑容讓這一切全扭轉了過來,這一切都像是宋凡心一手造就的錯誤一樣,她不該為了面具接受他又不接受他。他要的真心是她給不起的。
  男孩起身離去片場,獨留下她一人脫下面具無聲的哭泣著。
  記得那早他來拜訪的場景,朱耀日開朗的拿著白飯走來走去,逗趣的笑話引的本來想作勢讓他收斂些的宋父也忍不住笑了。
  宋凡心平淡的看著這樣的場景,心卻滿滿都是震驚的感受,這是第一次,他們家的早飯不再做作、不再難受,不用虛偽的討好,就只是放鬆的吃著飯而已。
  「叔叔真有福氣,娶到像阿姨有這麼好手藝的人!」朱耀日邊啃著飯邊口齒不清的說著,這一句話讓許願和許柔秧全都僵住了嘴邊的笑意,宋偉仁則不回應的低頭吃起飯來。
  「嗯……是我說錯什麼嗎?」朱耀日不自在的放下空掉的飯,困惑的看起全場的人。許願黯下臉色不肯多說些什麼,許柔秧看了看丈夫的眼色,尷尬的拿起朱耀日的空碗又去裝飯給他吃,直到她要踏出廚房的那一刻宋凡心才終於開了口。
  「是很有福氣,只是時機錯了。」此話一出三人全震驚的看向她,這是第一次她肯承認許柔秧是個不錯的女人,也是第一次道出她真心的話,在那場下過雨也令她心碎的夜晚後第一次坦承她那早殘破不缺的心事。
  望向那男孩,原來應該被不甘與恨意滲透的心霎時充滿的美好,望著他不知情的笑她終於能像過去一樣,在無知中尋找僅存的自我、從寂寞中握住伸出的援手。
  那如同細語般的低喃,她的世界正在這男孩的手心旋轉。
13
   宋凡心還記得他們交往才不到一天,消息便傳遍了鎮裡上上下下戶人家。還沉溺於單身習慣的她,在放學後幾乎全忘了這件事,直到交完教室日誌後抬眼瞥見那燦爛笑意,她才終於記起她有男友了,而他正是讓她丟臉到極點的傢伙。
  「你……耀日,其實你可以不用等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宋凡心思考了一會才又露出平常和善的笑容,婉轉的口氣聽不出絲毫虛偽的意味,女孩的笑沒入眼底,反而讓男孩露出了快要哭泣的表情。
  「學姊,妳是不是後悔了?」「沒有,我只是怕你太累罷了,耀日。畢竟我都很忙也會留蠻晚的。」朱耀日的話沒讓宋凡心心虛,反倒順其自然的說了下去,又翹又長的睫毛一開一閉的動著,她的美在此時黯淡。
  「那很好阿,我可以陪妳,我不怕累的!」朱耀日拍了拍胸,試圖做出可靠的動作,卻只讓他看來更加好笑。天真的嘴角若再多掛上一個鼻涕,大概會被人誤認為國小沒畢業的小鬼,女孩搖了搖頭。
  「可是我不希望你累……」「我更不希望學姊孤單,每當看到學姊一個人回家時我都會很難過,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我沒有資格站在妳身邊,沒有資格牽起妳的手討妳歡心,更沒有資格告訴妳……妳有我不用擔心。」
  宋凡心聽言不禁愣了,淚燒破了透明的面具逐漸流出,從骨子裡泛出的寒意逐漸撲向脆弱的心。那是毛骨悚然的害怕,明明是聽見一句天方夜譚,她卻害怕自己相信男孩說的是真的。
  不可能有人會這麼想,不可能!她深吸了幾口氣試圖拉回理智,男孩卻又笑著繼續說了下去:「現在我有資格了,我想要就這樣陪在妳身邊不行嗎?我不怕累、不怕苦,只要妳告訴我一聲妳累了,我就願意把肩膀借給妳。這樣好嗎?」
  女孩紅著眼隨著人潮走出正在清場的影廳,直到看見豎立眼前的身影她才不敢置信的停下了腳步,朱耀日淡淡的沒了以往的笑容,卻更讓她想放聲哭泣。
  「我以為……」「我說過我會陪妳忘了嗎?我只是希望給妳一點時間整理情緒,才出來外頭透透氣的。」朱耀日嘆了一口氣,伸手輕抹去宋凡心眼角的淚珠,輕到像怕弄痛她的那種溫柔更讓她痛絕。
  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就只是任由自己埋在他的胸口,安靜的落淚。
  「寶貝,我喊妳寶貝是因為希望妳知道,妳不只是母親一人的寶貝,還是我的寶貝。這世界上還有我願意等妳、陪妳、疼妳,懂嗎?」朱耀日的下巴靠在她的頭上,聲音溫柔而細語的說道。
  宋凡心顫抖的閉上眼,喊不出聲更說不出她的抱歉,她永遠都不懂也不能懂他的心意。因為一旦懂了就會軟弱、就會依靠,最後死於他離開後的雨季,她不想再度過一次認清現實的日子,所以她寧可緊抱著這孤獨高傲的活著。
  寂寞也好痛苦也好,她甘願就好。
14
  艷麗極的火紅色在男孩的身後燃燒著,朱耀日冷冷的將桌面上那張紙條任風吹向火中。上頭除了不負責任的字句外沒留下其他,這場火隨著他的怒氣與孤寂助長,這一秒他該感到解脫還是悲傷?
  下一秒就讓他死在這灼燙的愛裡,永不復生。
  宋凡心還來不及清醒,一個激動的力道便逼得她重返,一睜眼便見著許願著急臉孔。朦朧的眼在此刻還看不清這臉的細緻,她只聽得見她似如遠方傳來的緊張語調,這時所有感觸才終於又回復往常。
  「妳說什麼?」「我我我說耀日哥家被燒掉了!姊?妳還好嗎?姊──妳要去哪啊!」心一陣收縮,宋凡心顫抖的拉開被子從床上狠狠摔下,頰上不知名的淚水洗過她的眼角。
  朱耀日的家被燒了?那他呢?宋凡心不敢開口問,也知道自己就算開口也不會真正放下心來,緊握的拳頭讓她下一秒連睡衣都沒換,便急奔下樓。
  就在大門要拉開的那瞬間,腰際環繞住一雙大掌,男孩伸手攔住了滿臉是淚的女孩。來不及反應的她在懷中掙扎著,害怕的黑洞越變越大,她尖叫著試圖反抗,卻看不清來者的身影。
  「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你快放開我、快點放開我──」朱耀日看著女孩的掙扎再也克制不住他的情緒,傻瓜,只有像她這樣的傻瓜才會在乎他活著還死了?他將臉頰硬是扣住她的額頭,溫柔的說服著她事實。
  「凡心、寶貝,聽我說,我在這好嗎?不要這樣子,妳會讓我更難過的。」朱耀日伸手梳起女孩雜亂的髮絲,一聲又一聲的寶貝總算又讓宋凡心溫順了下來,霎時她睜大雙眼反抱住男孩的身軀。
  哽咽的哭泣聲此時越來越大,站在樓梯旁觀看的三人不禁也靠在一塊掉起淚來。如果世界不再有這一秒,還活著的最後一秒,她一定會後悔沒有狠狠緊抱住過他,宋凡心想。
  寧靜又悠閒的午休時間,朱耀日家失火彷彿已經去年的事,他身上未換下的衣物仍是鄰居報警後借他的那套。阿玉嬸一得知消息,便好客的要他到家裡住一陣子,而鎮裡的人全在謠傳江美娜拋棄孩子甚至狠心縱火燒死他的八卦。
  這次的謠言遠比宋凡心那次快多了,幾乎無人不知朱耀日被拋棄的事。宋凡心吃了幾口便當後,擔憂的看了他幾眼,只見他還是一樣傻呼呼的露出燦爛笑顏,邊吃邊聊起上次看的電影,直呼可惜沒看完全場。
  「耀日,你還好嗎?」宋凡心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只見朱耀日沉默了一會,才又露出了滿滿的笑意。那一刻她還無法看清這微笑中的涵意,直到男孩說出下一句話時,她才終於醒悟過來。
  在這一個月以來的交往,她從來不曾付出過什麼,就連這一點點的在乎與關心也是她給不了了。因為一個不樂意被人拯救的人又有什麼資格拯救別人?熊熊的大火還在燃燒,她卻仍聽得到男孩暖而無意的語調。
  「寶貝,我不過問妳的家庭,也請妳不要過問我的好嗎?」
15
  關上家門的那瞬間,宋凡心忍不住來頭張望了幾次,心底難得升起的失落感如網子般緊緊纏繞住她。賭氣般的悶充斥心底,第一次她忘了微笑的必備,冷淡轉過身走向平常走慣的路途。
  他為什麼沒有來呢?忐忑不安的想法一點又一點的滲入心底,腦海裡燦爛微笑的模樣若隱若現,下一秒呼吸像被誰偷走似的,她再也承受不住像上次失火一樣的擔憂,回過頭直奔向雜貨店。
  緊閉的大門不如宋凡心早起,就在她要鼓起勇氣敲門時,鐵捲門就這麼拉開了!阿玉嬸錯愕的眼對上她的倉皇,兩人似乎都被嚇著了,撇過頭,宋凡心從鐵捲門上的倒映看見了冰冷的自己。
  「阿玉嬸,早。」宋凡心勾起一抹微笑,如過往開朗善良的形象。
  「凡心?怎麼這麼早。」阿玉嬸眼底的錯愕在此時化作明白,湊合般的可疑笑意看在女孩心底只覺無奈。自從她和朱耀日開始交往後,全村子裡的人就巴不得能見他們兩人成天窩在一塊。
  「我……」「耀日那孩子睡過頭了,現在正慌著呢。」原來口音頗重的台語音調消失得無影無蹤,阿玉嬸的聲音換成另一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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