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返鄉的連假，回到只有房子和樹的鄉下，總會因為家裡太舒服賴著而鮮少出門。
一個終於收時起懶散、決定出去走走的下午，在長長的柏油小徑上，有人先說了「看！落
地生根的花。」我才注意到這個掛著粉白小鬼的植物，是小時候非常喜歡的落地生根。
有段時間總是將落地生根和石蓮搞混，明明一個葉緣有鋸齒，一個葉呈倒卵、可以吃
。或許是因為兩者都可以從葉子長出全新的植株，命悍精神相像，以至想起來總是混成一
塊，一直到後來動念想種植，才聽說了後者畏水、前者無所謂。
明明是這麼容易生長的植物，真的要種了，又百般謹慎地查資料，不敢不安一些土就
丟著，雖然最後也沒成，但那些小心翼翼過的事，我們總會一直記得。
想起去年尚未分發還在實習時，大家共有的疑問：要能更快速成長、使工作更順利上
手，「先做外勤好呢、還是先做內勤好？」一個優點是能先瞭解事件放到社會上的態樣、
一個是養好底氣先熟悉自己的職掌。被提問是個溫柔而從容的女組長，他傾聽迷惘後、輕
輕地笑，說到：「我覺得能夠成長的人，是放到什麼地方都能成長的。」
我一直記得他說出這句話時的撫慰感，像一種瞭然的預言，告訴我們，你們都會是有
辦法的人，不要太擔心。會有辦法的，像落地生根，原先或許也不知道，自己即便落地、
也能夠生根。我們畢竟多數都是一路安在母株上被推展大的，有人苦苦撐在枝頭、有人迫
不及待墜落。知不知道落地生根也能在本株上發芽？這是可以的，所以本來就沒有所謂「
時間到了」，怕也沒關係，能夠成長的人，在哪裡都是成長著的。
只是我有時候也會想，落地之後呢？
就算是對待自己比較多無所謂的人，偶爾還是會知道自己是貪心的，雖然安份認真地
長大，既是奮力也是溫馴地落在這裡，就在這裡發芽，但這許許多多、從焦褐色葉緣長出
的小小的芽，又想紮根、每一顆又想去到不同的地方：工作裡的專業都渴望懂、但韓劇美
劇的新檔也不能錯過；在週末加班、平日夜晚談戀愛、既要更新摯友動態、又想穩住開車
這項技能；寫字這件事情，隔一陣子沒做就感到濃重失落。人生目標是當個廢物，深恐麻
煩人，又急欲做到自給自足。
有時是安頓下來了，才會突然意識到矛盾。
落地之後呢？
鄉下的落地生根開了花，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它的花朵，像小小的鬼魂、也像鈴鐺，
有各自想敲響的靈魂，卻只有一個人生。